秦子墨什麼表情我看不見,但外公的臉色立馬就沉了下來,小舅媽搭在我肩上的手不自然的收了回去,然後,還未等我有所表示,外公便揮手打發了小舅媽,“你話這麼多,不如下去跟老三一起招呼賓客。”
小舅媽尷尬一笑,想要解釋,外公別了眼,看向站在一旁看好戲的大舅媽和二舅媽,吩咐道:“你們也去看看老四家怎麼還不來,我的生日還遲到?”
這個家裡,外公的話就是聖旨,無人敢反駁,加上外公早年當過軍人的緣故,面色一沉,不怒自威,三個舅母只能悻悻的離開,周圍便只剩了二表嫂帶着前年剛生的小兒子還坐着。
說起來也奇怪,三個舅媽清一色生的都是兒子,除了大舅媽生了兩個兒子在,另外兩家都是獨子。
大舅早先不愛當兵,所以選擇了自主創業,也是多虧了外公的人脈,混得風生水起,如今也算是商界的一把手,做的什麼買賣我倒是並不十分清楚,秦子墨也沒和我提過。
至於大舅家的兩個表哥,大的比秦子墨要大十來歲,早就已經結婚,生的也是兒子,如今也有七八歲了吧,小的在一衆小輩裡排行倒數第二,只比秦子墨大兩歲,今年剛碩士畢業。比起大表哥不愛學習早早承父業,這位小表哥倒是個學習的好苗子,之前還聽說他準備出國進修來着,不知道今天會不會也到場。
大表哥和他媳婦大概是因爲年歲比較大,又一直和不同的客戶打交道的緣故,做人十分圓滑,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他倆自然是跟來往的政商賓客忙着‘交流’,估計不到飯點是看不到他們的。
再說二舅家,這位二舅舅倒是走的外公的路,連帶着二表哥也入了伍,現乃海軍少將,當然,年紀輕輕就能坐上這個位置,一方面有他自己的努力,另一方面也和外公和二舅舅的職權勢力息息相關,當年二舅舅接替了外公的職務,坐上海軍上將的位置,如今這孫子輩的繼續接替上去,李家軍區的這條命脈是斷不了的。
二表哥常年在海上,今日肯定是來不了的。
二表嫂,也就是現在在我旁邊逗弄着孩子的這位,性子還算柔和,也不怎麼斤斤計較,很多時候都只是安靜的待着。我和她並不是很熟,不過見了幾次面,連話也沒說過幾句,我所知道的都是之前偶然聽見秦阿姨和秦叔叔說起的。
所以這個時候,我雖然覺得氣氛有些尷尬,但也沒有到找她說話的地步。誰知,她卻主動開口了。
大約也是看外公有些生氣,待得幾個舅媽走後,她一面逗着懷裡的孩子,一面寬慰外公,“爺爺別生氣,小媽就是嘴快,心裡有什麼就說什麼,也不看場合。媽剛纔還跟我說呢,恐怕輕顏來了之後怕生,所以纔要我抱着小寶在這陪着。”說着,又讓小寶叫我姑姑,小寶才學會說話,咿咿呀呀的也叫不清,只是因爲孩子的介入氣氛總算緩和了許多。
二表嫂淺淺一笑,朝我道,“輕顏別聽小媽的,今天爺爺生日,你可要開心些,爺爺纔開心呢。”
她這幾句話,滴水不漏,明着是替我打抱不平,暗地裡卻藉着我的由頭在外公面前順勢打壓了一番小舅媽,又將二舅媽的‘體貼’不動聲色的說了出來,外公聽不出她話中之意,直誇她懂事,順便還把二舅媽誇了一遍。
可我心裡卻是涼颼颼的,看來是將我當成幾個舅母明爭暗鬥的工具啊!
本來就因爲二舅承了父業,這三個兒子裡外公更看重二舅一些,加上她們婆媳兩個人前的乖巧,怕是又加了好幾分。
這些背後的勾當,恐怕小舅媽是不知道的。
我斜眼看了看錶情自然恬靜的二表嫂,她的這些柔弱和安靜都是裝出來的吧,這樣看來,二舅媽和她的這個媳婦可比小舅媽聰明多了,也可怕多了。
不怕明槍,就怕暗箭。
心下不覺嘆了口氣,人心還真是難測。
正說着話,遠遠的就聽見一陣爽朗的笑聲,不用看就知道是誰了,必是小舅家的三表哥夫妻兩個。
三舅舅是本市某高校的美術系教授,這位三表哥卻不大愛學習反倒熱衷於體育,他長得人高馬大,體格特別好,是國家游泳隊的成員,而三表嫂是三舅舅的學生,按理說學美術的女孩子應該都是很安靜纔是,至少耐得住性子吧,但偏偏這位三表嫂性格豪放,做事說話皆是風風火火,除了在精明上欠缺一些以外,倒是有幾分王熙鳳的架勢,那張嘴上能說天下能說地,好的壞的從她嘴裡說出來倒也沒那麼矯揉造作,也沒那麼特別惹人厭。
說起來,比起其他兩位表嫂,三表嫂要與我親近一些,雖然三舅媽不待見我,但她們婆媳兩個也是互看不順眼,有時候我就在想,說不定三表嫂跟我親近不過是故意氣三舅媽的。
兩人到了跟前同外公道了賀,三表哥就溜下樓去了,留了三表嫂陪着。
三表嫂立馬躍到了我身邊,趕了秦子墨去另外一邊坐着,她笑眯眯的攏着我的肩膀,說道:“輕顏你可是好久都沒來了,過年的時候也沒看到你,爺爺說你們忙,我就想,你們又不上班忙什麼呢,我現在可知道了……”她邊說邊將眼光往我肚子上瞄。
看來,又來一個誤會的,但比起之前小舅媽突然說出來的尷尬和不悅,眼下我卻沒了解釋的慾望。
罷了,他們怎麼想都隨他們吧,要真解釋,恐怕也解釋不過來,況且外公方纔替我解了圍,之後應該也不會有人當衆問這個問題了。
所以,我只笑笑不回答。
哪知,二表嫂卻似笑非笑的開口了,“三弟妹,你們也得加把勁啊,雖說才結婚一年,還年輕,但小媽時常說就盼着抱孫子呢,老人家可等不及的,別被小表弟給趕超了啊。”
她說這話的時候甚至都沒擡頭看一眼三表嫂,像是十分平常的一句問候。
三表嫂的性子特容易炸毛,顯然這話讓她很不爽,我甚至都能感覺到她一觸即發的怒意。
但她忍住了。
她向來敬重外公,估計是不想在外公面前給二表嫂難堪,所以忍住了。只是乾笑了兩聲,皮笑肉不笑道:“二嫂有心了,不過我們還年輕,有的是時間,不急。”
一句話就將二表嫂帶刺的話給堵了回去,隨後便不再理會她,轉頭又與我‘熱情’的交談起來,還說讓我去她那住幾天,雖然疲於應付,卻也只能附和着。
我心中忐忑不安,終於在姨媽一家出現的時候找到了不安的根源。
隨着廳中人越來越多,外公便讓我們陪他去裡頭單獨的一間會客室坐坐,才坐下不久,姨媽一家終於到了。
本來滿臉堆着笑的姨媽推門進來看到我的一剎那,嘴角的笑容立馬退去,轉而她快步衝到我們面前。
本來想要來拉我的,好在三表嫂反應迅速,立馬攔在我前面,姨媽只好伸出手指指着我,大聲質問道:“白輕顏,你來做什麼?誰讓你來的?你跟我們李家再也沒有關係了,你來做什麼,給我出去!出去!”
她的情緒一下子失控,就連外公在也顧不得了。
秦子墨自從恢復了慕容墨的記憶之後,就變得比從前冷血多了,當然在他眼裡,這些親戚也變成了局外人。所以當姨媽那樣惡狠狠的盯着我要趕我走的時候,他想都沒想,兩步上前,一把將姨媽推開,力道大的足可以將姨媽推倒在地,好在她身後的大表姐扶住了她。
這位大表姐可是幾個表兄弟姐妹中與我接觸的時間最長,也是最厭惡我的人。
她的年紀跟三表嫂差不多,也早已到了適婚的年齡,但自從兩年前被前任男友騙了之後,她就一直躲在家裡自暴自棄,甚至發展成了恐男症。
而她的性子也變的異常急躁衝動,看人時候的眼神也變的恐怖非常。
小的時候每每她來秦叔叔家,我就開始心驚膽戰,因爲她總是變着法的嚇我罵我,甚至打我,而我因爲不想給秦叔叔和秦阿姨惹麻煩,所以只能忍着。直到後來上了寄宿學校,我才鬆了一口氣。
如今再看到她,我還是本能的往內縮。
大表姐見秦子墨動手推她媽媽,一下子就炸了,她衝着秦子墨叫囂道:“子墨,你幹什麼?爲了這個掃把星你就這樣對你唯一的姨媽嗎?小姨在天之靈若知道你這麼不孝,一定會死不瞑目!”
外公之前就說過,家裡以後不許再提秦阿姨和秦叔叔的死,況今日又是外公的八十大壽,如此喜慶的日子,姨媽母女倆你這是想做什麼?
姨媽開始哭泣,一面哭一面喊秦阿姨的名字,一併前來的幾個舅媽都嚇住了,想勸不敢勸,只是你看我我看你。
外公坐在沙發上始終沒有出聲,但臉黑的恐怖。
我不知道這個時候我是不是應該說些什麼,這氣氛實在太尷尬,總不能因爲我,讓外公不能安安靜靜過個生日吧?
這樣一想,我正打算開口,三表嫂卻朝我使了個眼色,示意我不必說話。
站在我面前的秦子墨緊握着雙手,看着不斷哭泣的姨媽,一字一句冷冷說道:“若我爸媽在天之靈真的不滿,就讓他們來找我好了。以後,我不想再從任何人嘴裡聽到侮辱顏顏的話,不然……”
“不然怎樣?”姨媽本來還微弱的趴在大表姐懷裡,聽見秦子墨說這話,猛地擡頭,伸出手指,差點就戳到秦子墨臉上了,她瞪着眼,狠狠罵道,“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不把長輩放眼裡了是吧?敢這麼跟我說話?”
秦子墨的憤怒一觸即發,就在他剋制不住就要伸手拍開姨媽的手時,我們身後一直坐着沉默的外公猛的喝道:“都給我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