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驪山溫泉宮住了兩個多月,直到立春御駕才啓程返回長安。
紫芝思念幼子玉郎,馬車才一駛到盛王府門前,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夫君一起下車去看孩子。此時王府正門大開,衆僕婢依着規矩分列兩側恭迎主人回家,然而一個個卻低眉斂目、眼神閃爍,神色間似乎有些慌張。李琦察覺有異,一時卻也沒多想,只是對前來相迎的總管馬紹嵇玩笑道:“這是怎麼了?本王和娘子不過才離開這兩個月,見了我們怎麼都像見了妖怪似的?”
馬紹嵇的臉色也很難看,躊躇着回稟道:“殿下,咱們家的小公子他……”
紫芝登時緊張起來,忙問:“玉郎怎麼了?”
馬紹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啓稟殿下,小公子……小公子丟了。”
“丟了?”李琦幾乎不敢相信,“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今天。”馬紹嵇跪伏着不敢擡頭,額上冷汗涔涔而下,“這些天裴家夫人一直住在府裡,與王妃相處得甚是融洽,二人時常在一起逗弄小公子。王妃這兩日身子好些,便想出門去道觀進香,今天一早本來是和裴夫人約好要一起去景龍觀的,但小公子一直哭鬧着不讓外祖母離開。見裴夫人放心不下,王妃便提議讓乳母抱着小公子隨她們同去,順便還可以請觀中的道長爲小公子祈福。那乳母黎氏卻是個年輕沒見過世面的,見道觀裡熱鬧,竟私自抱着小公子四處閒逛,還和一個老道士聊得熱火朝天,不料一不留神,懷裡的小公子就被拐子給順走了……”
“廢物!”李琦怒斥一聲,見僕婢們黑壓壓地跪了一地,心中愈加氣惱,“你們這麼多人,連一個襁褓中的孩子都看不住嗎?還不快去給我找?”
“是。”馬紹嵇忙唯唯答應着,“殿下不要着急,臣已經派府裡的下人去找了,只是那乳母黎氏畏罪潛逃,我們一時也摸不清情況,暫時還沒能找到……”
“你們去找有什麼用?”李琦急得臉都白了,厲聲吩咐,“去京兆府報官,讓他們立刻封鎖城門,出動所有巡捕公人挨家挨戶地搜,就算把整個長安城翻個底朝天,也得把孩子給我找出來!”
“是。”馬紹嵇爬起身來,抹了一把冷汗匆匆去了。
一聽孩子丟了,紫芝急得幾欲暈厥,生怕玉郎在人販子手中被虐待,轉身便要跑出去自己去找。李琦雖也心中焦灼,遇事卻比她要沉穩許多,忙把她拉回來勸道:“你去也沒用,讓官府多派些人去找就行了。一會兒若有了消息,你還得認一認那是不是咱家的孩子呢,莫要被人用假的來誆騙了。”
“都是我不好……”紫芝以袖掩面輕聲啜泣着,心中又急又悔,“都是我不好,只顧着和你去驪山玩,把玉郎一個人丟在家裡,根本沒盡到做母親的責任。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以後還怎麼活?二十一郎,你去跟京兆府的人說,讓他們趕快在全城張貼告示,重金懸賞,若是那柺子肯把孩子送回來,我們可以不追究他的罪責……”
李琦攬住她的肩好言安慰着,連聲答應:“好,好,你不要太擔心了,玉郎一定不會有事的。”又喚住馬紹嵇追加了一句,“把裴娘子的話轉達給京兆尹蕭炅,告訴他,若是本王的兒子出了半點閃失,他這個官也別想做了!”
杜若知道自己闖下大禍,早已和紫芝之母孟婉一起候在儀門外,一見盛王過來,便主動上前跪下來請罪。李琦側身避開孟婉的大禮,只對紫芝淡淡說了一句:“快扶岳母起來。”然後視若無睹地繼續前行,神色沉鬱如薄暮的雲霧,在杜若面前經過時才漠然瞥她一眼,目光中沒有絲毫溫度。
紫芝本就心亂如麻,一見杜若更是怒火中燒,一邊扶起母親一邊恨恨道:“阿孃,你怎麼這樣糊塗?某些人自從我有了身孕就想方設法地害我,你居然還和這種心腸歹毒之人來往,若是玉郎有什麼閃失,你該如何向殿下交代?”
孟婉自覺對不起女兒,一時訥訥無言。
杜若卻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憤然道:“裴孺人,你這是什麼話?難不成是我存心找了柺子來害玉郎麼?”
紫芝冷笑一聲:“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心裡清楚。”
“你……”杜若氣得直咬牙,卻也知道此時與她爭辯根本沒用,於是忙急急幾步追上盛王,拉住他的衣袖含淚解釋道,“殿下,玉郎被人拐走,妾自然也有責任,可是妾真的不是有意的,請您一定要相信我……妾雖然不喜歡裴孺人,可這一年多來深居簡出,早已沒有了當初那些和她爭寵的念頭。更何況,玉郎這孩子那麼可愛,妾喜歡他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忍心加害於他?”
李琦一拂衣袖甩開她,臨走前只冷冷丟下一句話:“杜若,你給我記住了,本王能娶你,也能休了你!”
紫芝也不再理會母親,徑自與夫君一起回了朗風軒。
等了許久都沒有玉郎的消息,李琦在家中終於坐不住了,帶了幾名侍從親自去京兆府向京兆尹蕭炅施壓。紫芝亦是坐立不安,心裡越想越覺得蹊蹺,幾乎認定是杜若存心想要害她母子,一時怒氣上涌,便跑去王妃居處找她質問。彼時杜若並不在房中,紫芝便又去後苑中尋了一圈,果然見她獨自立於水榭中憑欄遠眺,手執一枝盛開的梅花,衣袂飄飄,正在悠閒地欣賞湖中景緻。
紫芝款步走到她身後,冷冷一笑:“王妃真是好雅興,弄丟了我的兒子,居然還有心思到這裡來閒逛?”
杜若轉身看她,歉然道:“對不起,出了這樣的事我也很着急。殿下不是已經命京兆尹派人去全城搜查了麼,相信一定能把玉郎平安找回來的。”
“找回來?”紫芝冷冷逼視着她,“若是你存心害他,又如何能找的回來?”
杜若避開她的目光,淡淡道:“我沒有害他。”
“無緣無故的,你爲何非要帶我兒子出門?你和那柺子是串通好的,就是你故意弄丟了玉郎!”紫芝越說越激動,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領,“說,你把我兒子藏到哪裡去了?你這個心如蛇蠍的女人,有本事你衝我來啊,幹嘛要害我的孩子?”
杜若伸手推開她,蹙眉冷道:“我說了,我沒有害你的孩子。”
“你還敢狡辯?”紫芝哪裡肯信,見她只是一味地推卸責任,惱怒之下竟口不擇言,“當初我懷着玉郎的時候,不就是你收買了白芷讓她給我下墮胎藥的麼?哼,你以爲把白芷弄成啞巴,我就猜不出是誰在害我麼?殿下心地仁善,卻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做出那些下作的事來。杜若,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地閉門思過吧,莫要再傳出什麼不堪入耳的流言來,丟盡了你們杜家的臉!”
杜若氣得脣角發抖,想都沒想便劈手一掌狠狠摑在她臉上,厲斥道:“裴孺人,我告訴你,就算只剩下一個名分,我杜若也是堂堂王妃,容不得你一個小小側室對我呼來喝去!你現在立刻給我跪下賠罪,否則家法處置!”
紫芝沒料到她真敢動手,一時沒防備,竟真被她打中,臉上頓時一陣火辣辣的疼。
杜若含笑欣賞着她被掌摑後驚詫屈辱的表情,譏誚道:“打你一下就受不得了麼?聽說裴孺人當初在宮裡做奴婢時,鞭子、杖子可都是捱過的,如今一步登天攀了高枝,就也變得這般身嬌肉貴了麼?呵呵,給你幾分臉面,還真把自己當正室夫人了。我也奉勸你一句,每天不要只顧着在牀榻上服侍殿下,以後說話做事也要看着我的臉色,竭力討我的歡心,否則我在王府一日,就打你一日!”
“是麼?”紫芝怒極反笑,逼近她幽幽地問,“你就不怕我殺了你,讓今天成爲你在這裡的最後一天?”
杜若不屑地白她一眼,氣定神閒地說:“你不敢。依咱們大唐律,媵妾毆殺正妻可是要處斬的,到時候連殿下都保不了你……”
不待她說完,紫芝便一把扼住她的咽喉,將她的身子緊緊抵在臨水的欄杆上,勁力之大,竟讓那木製的圍欄都劇烈地晃了一晃。
“咳咳……”杜若幾乎喘不上氣來,連連咳嗽,“你、你放開我……來人啊,救命……”
然而隔着一片湖水,遠處的人根本聽不到她微弱的呼救聲。
“我會殺你,但不是現在。倘若玉郎當真有個好歹,我就手刃你爲他報仇。”紫芝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卻還暫時不至於令人窒息。她幽涼地一笑,喃喃:“死,我不怕。如果沒有了兒子,我活着又有什麼意義呢?”
杜若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卻見她把自己往欄杆上狠狠一推,然後轉身離去。
“咔嚓——”就在此時,一陣木頭碎裂的聲音驟然響起。在她的盛怒之下,那堅硬的木欄杆竟被手上的勁力生生震碎!
“啊——”杜若絕望地驚呼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隨着那碎裂的欄杆向後傾斜。
紫芝驚而回眸,卻見那一襲華衣已然衝破圍欄凌空飛出,徒然掙扎了幾下,終是墜落在尚覆有一層薄冰的湖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