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清越嘆息了一聲,道:“姐姐有所不知,咱們府裡上上下下這麼多女人,能入得了殿下眼的,就只有裴孺人一個,入門數月,擅寵專房。不過,她倒不是什麼官宦人家的千金,入府前只是個宮裡的使喚丫頭罷了。”
杜若仔細回想着那日在東市大街上遇見的小姑娘,卻並不覺得她生得有多美,不禁冷哼了一聲道:“一個宮婢出身的女人,又能好看到哪裡去?哼,想必是在宮裡學了不少獻媚邀寵的手段,牀榻之上很會服侍人罷?”
“可不是麼?”吳清越掩口嬌笑,溫婉的聲音中隱隱帶着幾分刻薄,“聽說啊,她以前還在掖庭局做過浣衣的賤役呢,如今倒好,攀上高枝兒竟一步登了天了。其實我們也想不明白,殿下怎麼會喜歡這種出身低賤的女子,自從娶了她進門,幾乎夜夜宿在朗風軒,對我們再不多看一眼。論容貌,她也只是勉強稱得上清秀罷了,又哪裡能及得上姐姐的傾城之姿呢?”
“那是自然。”杜若倨傲地揚眉一笑,語帶不屑,“哼,和我相提並論,她也配?她再得寵也不過是個側室,若當真尊卑不分,我可是要動用家法好好教訓她一頓的。”
吳清越聞言露出緊張之色,機警地瞥了一眼站在遠處的幾個侍女,壓低了聲音說:“姐姐初入王府,凡事都應該多忍讓些,聽妹妹一句勸吧,以後無論受了多大的委屈,都千萬不要得罪裴孺人。”
杜若對她的話頗不以爲然,蹙眉冷笑道:“怎麼,我堂堂王妃,難道還要向一個婢妾做低服軟不成?”
“姐姐息怒,妾不是這個意思。”吳清越忙站起身來,賠着笑臉小心翼翼地解釋,“姐姐乃是殿下的正妻、咱們府上最尊貴的當家主母,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日後誰敢不看着您的臉色說話做事呢?只是,想必姐姐還不知道吧,殿下對裴孺人已經縱容嬌寵到了什麼程度,就算是裴孺人親手殺了人,殿下也只是想着如何幫她善後,連一句責備都沒有。”
“殺……殺人?”杜若顯然被嚇了一跳,聲音都不自覺地微微顫了一下。
“是府裡的一個老嬤嬤,也不知犯了什麼大罪,人說沒就沒了。”吳清越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幽幽嘆息,“下人們有錯,咱們做主子的或打或罰,教他們改了就是,何必非得造下殺孽呢?唉,可惜殿下一心護着裴孺人,有時候竟連是非都不分了……”
杜若心中一凜,忙輕輕拍了拍吳清越的手背,正色提醒道:“妹妹慎言。殿下的爲人處事,哪裡是咱們能妄議的?”
“姐姐教訓的是。”吳清越謙卑地笑了笑,自責道,“妾真是個沒用的,一時心急,就這樣口無遮攔,這些話若是被裴孺人聽到了,只怕又是一場是非。”
杜若微笑着安慰吳清越幾句,霎時間,卻有一股寒意從自己心底慢慢浮升上來——帝王之家的婚姻從來就不只是居家過日子那麼簡單,她雖貴爲正室王妃,但新婚之夜就被夫君冷待,府中又有裴孺人這樣得寵的側室,只怕自己以後的日子不好過。昨夜的歡愛與淚水再度浮現在眼前,那個與她有過肌膚相親的男子是如此俊美,讓她無法不心生戀慕,然而,他臨走時對她留下的那冰冷一瞥,已經深深刺傷了她的心。
她愈加好奇,能讓他在新婚之夜仍然惦念不已的裴孺人,該是一個怎樣煙視媚行、長袖善舞的女子。
吳清越覷着她的神色,善解人意地開口道:“姐姐不必過於憂慮,依我看,其實殿下還是很看重您的。裴孺人雖說得寵,但殿下到底也沒把管家的大權交給她。”
“我素來不願意與人爭風吃醋,也最能容得下人,只盼着這裴孺人是個好相處的,別處處與我做對就是。”杜若隨手理了理鬢邊髮絲,面上又露出了得體的微笑,“聽說裴孺人昨晚病得很重,吳妹妹,依你之見,我是不是應該去她的住處探望一下,以示關懷?”
“那是自然。”吳清越淺淺一笑,眸中的複雜光芒不易察覺地一閃而過,“姐姐身爲正室王妃,理應如此,殿下亦會讚許姐姐的賢德呢。”
杜若親熱地挽住她的手,起身笑道:“煩請妹妹爲我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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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芝一覺醒來時,發現他依然在自己身邊。
“殿下?”她輕輕揉着惺忪睡眼,一臉驚訝地看着他,“你……沒去王妃那裡歇息麼?”
“昨天太晚了,我就在你這兒的東廂房睡了一覺。”李琦俯身揪了揪她睡得紅撲撲的小臉兒,脣角不禁露出笑意,“怎麼,早上一睜開眼睛就看到我,你不高興嗎?”
“高興。”紫芝拉過他的手親了一下,笑容中卻依然透着幾分落寞,“可是,以後你和王妃總歸是要在一起生活的,如今正值新婚,如果太冷落她,只怕……”
“好了好了。”李琦不聽她說完,就扶着她坐起來靠在軟枕上,吩咐侍女去取藥,“一大早的不說這些,來,先把藥喝了。”
紫芝仰起小臉兒看着他,囁嚅道:“昨天……我不是故意在那個時候病倒的。”
“我知道,這還用你說?”李琦有些好笑地戳了一下她的額頭,坐在牀邊親自端起藥碗,“藥早就煎好了,一直在爐上溫着呢。來,快喝了吧。”
紫芝這段時日一直與藥爲伍,如今一聞到藥味兒就覺得反胃,但見他如此關懷,又不忍心拂逆,只得勉強接過藥碗,兩道秀眉微微蹙了起來。
忽然,她靈機一動伸手指向窗外,故作驚喜道:“看,喜鵲!”
只待他回頭去看時,她便可以趁機把藥偷偷倒掉。
李琦如何不知她這小把戲,沉下臉道:“少來這套,趕緊給我把藥喝了,一滴都不許剩!”
“哼,兇什麼兇?”紫芝扭過頭去小聲嘟囔着,撅着可愛的小嘴兒撒起嬌來,“哎呀,這藥苦得很,又沒什麼效果,我不想喝了。”
李琦沒有再催促她,只是漫不經心地從她枕邊拿起一枚拂菻國金幣,微笑着問:“在很遠很遠的西方,幾乎是天的盡頭,有一個名叫拂菻國的地方,和咱們大唐一樣美麗富強,你知道嗎?”
“嗯,我在書中看到過的!”紫芝連連點頭,顯然是很開心他沒有再逼自己喝藥,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說得頭頭是道,“書中說,拂菻國在西海之上,東南與波斯相接,方圓萬餘里,列城四百,邑居連續,有貴臣十二人共治國政。那裡的人金髮碧眼,喜歡喝酒,喜歡吃幹餅,男子剪髮披帔,女子以錦爲頭巾。”
“不錯,你連這些都知道,當真是博覽羣書了。”李琦讚許地一笑,繼續說,“還有一點,拂菻國卻與咱們大唐不同——那裡的男人只可以娶一位妻子,就連皇帝也不例外。”
“真的?”紫芝大爲驚訝,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勾了起來,“這天底下,居然還有這麼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