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嫣斂容正坐,把盛滿木瓜果肉的瓷碟移到李璵面前,指了指自己適才擺出的六芒星,冷靜分析道:“除了殿下您自己之外,朝中最有勢力的也只有這六個派系——廢太子李瑛、壽王李瑁、盛王李琦、禮部尚書兼中書令李林甫、右監門衛大將軍高力士、以及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牛仙客。牛仙客雖素與李林甫親善,在立儲一事上卻始終搖擺不定,而且他出身微寒,拜相前曾屢次被世家子弟排擠,殿下若想籠絡他以及他身後那一批極富才幹的寒門子弟,應該並非難事。高力士乃天子近臣,在朝中地位舉足輕重,行爲處事又難得的不偏不倚,殿下想要獲取他的支持,就不能像對待尋常人那樣誘之以利,而是要設法以自己出衆的才德品行,去爭取他的信任與讚賞。李林甫立場鮮明,世人皆知他是壽王一黨,然而此人奸猾陰險,背主求榮的事絕對做得出來。此外,盛王年少而居高位,難免……”
聽到此處,李璵忽然出言打斷:“壽王與盛王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又爲何將他們分成兩派?”
“親兄弟又如何?”張嫣嫣微笑反問,“昔年武惠妃接連三子夭折於襁褓之中,誕下壽王后便不敢再把愛子留在自己身邊,而是送到陛下的長兄寧王府中撫養。壽王自幼生活在寧王夫婦身畔,直到十一歲時才被接回宮中,與盛王這個同母兄弟又能有多親近?更何況世事難料,人心易變,盛王身爲武惠妃次子,無論陛下是立長還是立賢,這儲君之位都落不到他頭上。陛下最重兄弟友悌,依妾愚見,殿下不如私下裡對盛王多加親善,再時時施以美言,一來可以贏得陛下的好感,二來……長此以往,盛王與壽王之間必生嫌隙。屆時他兄弟二人鷸蚌相爭,殿下則可不動一兵一卒,坐收漁翁之利。”
李璵卻輕輕搖頭,嘆息道:“嫣嫣,你不瞭解盛王這個人。他年紀雖輕,城府卻極深,絕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張嫣嫣倔強地揚了揚眉毛,冷哼道:“是人就一定會有弱點,我就不信了……”
“以後的事先不必去想。如今太子雖已被廢,但他一日不死,就還會有翻身的機會。”李璵又拿起那盛滿毒藥的小葫蘆瓶,眼眸中冷光一閃,“嫣嫣,你信不信?只要憑着這個,根本無需我們親自動手,就足以讓壽王和廢太子雙雙喪命!”
李璵低下頭來,在張嫣嫣耳邊徐徐說出自己的全盤計劃。張嫣嫣聽罷眸光一亮,脣角若有若無的笑意漸漸加深,不由擊掌讚道:“妙計!”
立春之日恰是盛王李琦的十七歲生辰,清晨時他才一出門,就被延慶殿相熟的小宮女們圍了起來。這些機靈的小姑娘很知道眉高眼低,平日裡雖礙於身份不敢與他玩笑,但見他今天心情甚好,便也都笑盈盈地湊上前來向他拜壽。李琦一一含笑迴應,又每人賜了幾百錢算是回禮,方纔打發走了這羣嘰嘰喳喳的女孩子。
劉尚宮端然立於庭中,待宮女們三三兩兩地各自散去,才徐徐走至他身邊,輕喚道:“殿下。”
“怎麼樣?”李琦微微側首,見她神情嚴肅異於往日,心中便已隱約猜出答案,“尚食局那個姓趙的宮女,果真有問題?”
劉尚宮憂慮地點了點頭,道:“我去查過了,那個趙五娘是廢太子李瑛母家的遠親,對廢太子極爲忠心,多年來甘願屈居於普通宮女的位置,暗地裡爲廢太子解決了不少麻煩。那日被紫芝不小心打碎的藥瓶,裡面裝的就是摻了鶴頂紅的劇毒,估計是用來對付壽王殿下的。這些天我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昨夜又有人給她送了藥,只怕是廢太子舊黨狗急跳牆,要趁着今天壽王殿下入宮赴宴,在酒菜裡做手腳……”
李琦冷笑一聲,不屑地說:“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有人肯爲廢太子賣命,當真是愚蠢。除掉十八哥又能如何?太子已經被廢,再無復立的可能。”
“廢太子可不是這樣想的。”劉尚宮淺淺一笑,隨手拂去衣袂間紛繁如雪的落梅,“每隔幾日,廢太子便會向陛下進言鳴冤,聲稱是娘娘與殿下誣陷他謀反。好在李林甫手段高明,有他在朝中幫着我們,那些奏疏根本就遞不出宗正寺,陛下自然也是看不到的。”
“如此最好。”李琦朗然一笑,又嘆息般地說,“況且,父皇早就存了廢立太子的心思,若非如此,阿孃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可惜啊,我這位二哥聰明一世,到頭來卻連這點道理都想不通。”
劉尚宮點頭以應,又問:“依殿下看,那個趙五娘應該如何處置?”
李琦並未直言,而是反問道:“除了你我之外,還有誰知道此事?”
“沒有了。”劉尚宮輕輕搖頭,“我依照殿下的吩咐,沒有驚動任何人。娘娘這幾日鳳體違和,需要安心靜養,所以我也沒敢把事情直接告訴她。殿下若想利用此事反擊廢太子,我這就去吩咐宮正司的人捉拿趙五娘,再請韋宮正出面奏聞陛下。”
“不妥。”李琦略一思忖,便斷然拒絕,“廢太子雖不受父皇寵愛,卻畢竟是父皇的親生兒子。父皇是重情之人,縱然兒子犯了再大的過錯,也不會真的取他性命。更何況,如今廢太子被囚禁於宗正寺,宮中一箇舊日裡的親信有什麼謀劃,他也未必知情。”
劉尚宮見他目光冷定,便微笑道:“想必殿下已經有了主意。”
李琦只是淡淡一笑,又問她:“毒藥的樣品已經派人取來了吧?我知道你醫術好,若有人不慎服下此藥,你有把握解毒嗎?”
解毒……劉尚宮心中一緊,蔽於衣袖之下的手用力攥着一個小小的瓷瓶,瓶中裝着的正是從趙五娘那裡偷來的毒藥樣品。此藥毒性奇詭,世所罕見,就算是太醫署中最高明的太醫也未必能把解藥調配出來,但是,她卻能。憑藉少年時在家鄉營州的記憶,她幾乎可以斷定此藥的來歷——這全天下獨一無二的奇毒“斷魂散”,必定是由桃花塢雲浦山莊的女主人慕容馨親手所制。她與慕容馨乃是忘年之交,一身醫術也皆是由這位奇女子親自傳授,自然對此中玄妙諳熟於心。
只是,慕容娘子性情純善,多年來雖醉心於鑽研毒理醫理,卻生怕自己所制的奇毒貽害世人,故而從不外傳。況且她武功甚好,夫君蕭縝又是江湖上極有勢力的頭號人物,廢太子李瑛的黨羽縱然手眼通天,也難以對她威逼利誘。那麼,趙五娘手中的“斷魂散”又來自於何處呢?難道……難道真的是他……
“君平……”一想到那個人,劉尚宮不禁無聲地嘆了口氣,心中暗自忖度着,“或許,真的只能是他了……君平自幼在雲浦山莊跟隨師父蕭縝習武,慕容娘子待他也視如己出,他自然是有機會得到那‘斷魂散’的……君平,若真是如此,你又爲何要與太子一黨的人有所往來,而你此番千里迢迢趕來長安,又是爲了怎樣的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