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走來的少女體態婀娜,身着一襲深絳色的雲錦鑲珠孔雀羽石榴裙,端妍絕倫,雍容高華,一望便知是出身名門的世家千金。在她身後,還跟着十幾個衣着光鮮的僕從婢女,有嬌嬈可愛的俏丫鬟、青衣小帽的俊小廝,還有幾個膀大腰圓、雄壯絲毫不遜於男子的健碩婦人,專門負責保護主人的安全。
這一行人走得大步流星、趾高氣揚,無論主僕都像是一隻只鬥勝了的公雞,把脖子抻得老長,就差沒橫行霸道地裝螃蟹了。不料天有不測風雲,那少女正與身邊的好姐妹談笑風生時,卻忽有一塊別人吃剩下的油餅凌空飛來,不偏不倚地正好砸中她,在她那美輪美奐的華裳上留下一大塊難看的污漬。
“啊!天哪——”這位千金大小姐很誇張地尖叫了一聲,擡頭看向那揹着籮筐、闖禍後手足無措的嬌俏女孩兒時,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一種居高臨下的厭惡。
這少女名喚杜若,年方十七歲,乃是當朝宰相——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魏縣侯杜暹的嫡親孫女,生得極爲美麗聰穎,故而自幼深受祖父祖母寵愛,在家中嬌生慣養,脾氣便也大得驚人。與她並肩而行的是一位妙齡女郎,看起來年紀似乎要稍長一兩歲,容顏雖不及杜若豔麗,卻自有一種溫婉沉靜的氣質,令人見之忘俗。
這女郎姓杜名萱,乃是杜若族中的堂姐,二人雖非一母同胞的親姐妹,感情卻極爲要好。見堂妹被一塊髒兮兮的油餅砸中,杜萱不禁微微蹙起蛾眉,關切地問:“阿若,你沒事吧?”
“倒沒傷着我,只是這裙子……”杜若惋惜地跺了跺腳,回首向身後的侍婢們呵斥道,“都愣着幹什麼,還不快過來給我把裙子擦乾淨?”
侍婢們知道自家小姐素有潔癖,一時不禁都有些慌了,連忙取出隨身的乾淨絲帕,跪下來替她擦拭裙裳上的油漬,時不時地還擡眼偷覷她的臉色,顯然對這位主人十分畏懼。
紫芝見自己弄髒了人家的漂亮衣裳,心中十分歉疚,忙上前幾步躬身施禮,賠罪道:“小女子一時不慎,竟失手丟出東西驚擾了姑娘,還弄髒了姑娘的衣裙,真是對不起。”
杜若正自氣惱,見紫芝衣飾簡素,身上還揹着個半舊的籮筐,便只當她是沿街叫賣的小商販,心下鄙夷,都不曾用正眼看她。倒是杜萱對她和李琦禮貌地點了點頭,淡淡道:“小娘子無須多禮。”
侍婢們手忙腳亂地擦拭着油污,不料非但沒能清理乾淨,反而把裙子弄得一片狼藉,比沒擦的時候還要慘不忍睹。杜若頓時怒火中燒,狠狠一腳踢開面前這幾個不中用的下人,斥罵道:“一羣廢物!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好,本姑娘還養着你們做什麼?”
侍婢們噤若寒蟬,慌忙忍痛退到一邊,跪伏於地,連連叩首告罪。紫芝嚇了一跳,沒想到眼前這位雍容美豔的姑娘,竟也會像個刁蠻婦人似的做出這樣彪悍的舉動,心中不免有些緊張起來,生怕自己也被她這樣刁難。
果然,只見這千金大小姐板着一張俏臉,步履優雅地走到紫芝面前,倨傲地輕輕勾起脣角,冷笑道:“市井中的賤民就是不知規矩,哼,竟敢得罪我杜家的人,你不要命了嗎?”
聽她口口聲聲地說自己是“賤民”,紫芝強壓住心中不悅,再度襝衽施禮,謙恭道:“小女子自知有錯,願意賠償姑娘的損失,並替姑娘把衣裙清洗乾淨。適才冒犯之處,還望姑娘恕罪……”
杜若不屑地冷笑一聲,打斷道:“你可知我這條石榴裙價值幾何?”
紫芝微微搖頭:“還請姑娘賜教。”
“昔年安樂公主有一件蜀州進貢的單絲碧羅籠裙,縷金爲花鳥,細如絲髮,價值百萬。我雖不敢與公主相比,但這條裙子也是節慶時宮裡的娘娘賞賜下來的,價值不可謂不高,區區幾萬錢恐怕是買不來的。”杜若驕傲地揚起下頜,忽而盈盈一笑,眸光中多了一抹戲謔的意味,“你一介草民,這裙子是肯定賠不起的。不過呢,本姑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要你跪下來好生求一求我,磕幾個響頭,說幾句好聽的話,我一心軟,或許就不跟你計較了呢。”
紫芝聞言一怔,不禁替自己辯解起來:“姑娘,這裙子只是沾上了一點點油漬而已,清洗之後還是可以穿的,怎麼就要我賠這麼多……”
“少廢話!”杜若得意洋洋地笑着,打斷她的話,“如今給你這麼好的機會,你可要好好珍惜,若是跪得遲了,你再怎麼低三下四地苦苦哀求,我可都不答應了呢。”
紫芝低頭咬了咬嘴脣,雙頰微微漲紅,見她這般咄咄相逼,心下委屈,眸中不禁隱隱沁出淚來。杜萱見狀倒是有些不忍,但心知自家堂妹就是這樣蠻橫不講理的性子,一時倒也不便多說什麼。
李琦亦是忍無可忍,蹙眉對杜若道:“請姑娘說個價碼出來,我儘量賠給你就是。”
杜若此時才注意到他,因爲之前對紫芝的印象,便也只當他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商賈,聞言不禁嬌嬈地掩口一笑,語帶譏諷地說:“呦,這位公子可真是財大氣粗呢。只可惜,你那些滿是銅臭味兒的錢,本姑娘不稀罕。”
李琦怫然不悅,問:“你到底想怎樣?”
“毀了我裙子的人是她,所以,我只要她來賠。”杜若氣定神閒地笑着,一邊說,一邊步步逼近紫芝,一字一頓地問她,“跪,還是不跪?”
紫芝擡手擦了擦潮溼的眼角,語氣卻是不卑不亢:“小女子雖不及姑娘富貴,卻也是有尊嚴的人。今日之事原是我的過錯,我必會竭盡所能,對姑娘有所賠償,但姑娘提出的要求實在太過無理,恕小女子不能從命……”
杜若在家中一向蠻橫慣了,何嘗被一個市井中的小丫頭這樣忤逆過,不待紫芝說完,就已陡然沉下面色,忽而咬着牙揚起玉手,一記耳光劈頭蓋臉地向她扇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