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送你回去吧。”他展眉微笑,對她溫和地說。
那聲音真好聽……紫芝頓時停止了哭泣,也忘了自己仍然身處於“險境”之中,只是睜大眼睛看着面前含笑的美少年,任他的聲音在心中縈繞回響,那麼柔和,似三月裡溫鬱的微風拂過。片刻後,她才意識到他說的是什麼,幾乎難以置信地指着自己,試探着問:“我……可以回去了?”
“嗯,當然。”李琦認真地點了點頭,故作訝異地看着她滿面的斑駁淚痕,笑着調侃道,“給你簪朵花而已,至於這麼受寵若驚感激涕零嗎?”
“只是……簪花?”紫芝愕然,擡手摸了摸發間那朵由他親手簪戴的白玉蘭,乍驚乍喜,心中頓時長舒了一口氣。
“你還想幹嘛?”美少年警惕地後退一步,故作思索狀沉默片刻,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時間眼睛都笑得彎了起來,指着她嘆息道,“唉,想歪了,想歪了……你一個小女孩兒,腦子裡怎麼會有這種亂七八糟的想法?我可是守身如玉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被你這般誤會,當真是委屈至極,委屈至極……”
聽了這話,紫芝哭笑不得,知道自己又被他騙了一遭,心中又羞又氣,忿忿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殘淚,紅着臉轉身就走。李琦也不理會,只見她才走了幾步,便又低着頭鬱悶地轉了回來,嘟起她嬌嫩可愛的小嘴兒,悶聲道:“那個……我不認識路。”
他一笑,輕輕牽起她柔軟白皙的小手,道:“走吧。”
這樣親密的舉動頗有些突兀,但是,他們竟都覺得十分自然,並無絲毫不妥。與他十指交握,紫芝低下頭甜甜地笑了,目光落在他隨風輕揚的衣袂上,只覺得從自己怦然而動的心裡,忽然吹來了一陣春天的溫馨。他,是不是也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呢?她邊走邊想,恍惚間,便有玉蘭樹潔白的花朵一陣陣地飄落到他們身上。
二人都沒有再說話,樹林也彷彿被馥郁的花香催眠,與他們一起沉湎於某種甜蜜的深思默想。紫芝不時地擡首看他,只覺得身邊的少年美如光影,溫暖而虛幻,甚至,還有種超逸絕塵的飄渺意味。一年前,她還在掖庭局中辛苦勞作,去延慶殿爲他送春衣時,只覺得這俊美皇子高貴冷肅宛如天神,在他面前,她唯有仰視。然而此刻,他就在她身邊,溫柔地牽着她的手漫步林中。這……該不會是個夢吧?心中倏然閃過一絲孩子氣的擔憂,於是,她更加握緊了那隻手,彷彿生怕他真的會化成幻影隨風飛去。
少女的小手溫溫軟軟,掌心處雖滲出了一層薄薄的細汗,卻絲毫不會令人覺得煩膩。直到走出這片樹林,李琦才鬆開她的手,指了指她眼角的淚漬,笑道:“快回去洗洗臉吧,免得讓人以爲是我欺負了你。”
紫芝輕輕揉了揉眼角,臉一紅,又低下頭淺淺地笑了。二人行至太液池畔,忽見延慶殿的宮女碧落匆匆趕來,氣喘吁吁道:“殿下……您快回去看看吧,惠妃娘娘她……”
李琦遽然變色,問道:“阿孃怎麼了?”
碧落輕輕搖頭,憂慮地說:“奴婢也不甚清楚,是尚宮大人說娘娘病勢忽然加重,吩咐我們來找您的……”
不待她說完,李琦就已疾步向延慶殿趕去,健步如飛,風一般地踏入母親所居的宮室。掀開重重帳幔,只見那虛弱的女子懨懨地躺在鳳榻之上,膚光勝雪,眉目間卻沒有半點神采。瑞獸金爐中青煙嫋嫋,安神香的氣味飄浮在房中,夾雜着幾縷幽淡的藥香,經久不散。
一位年過半百的太醫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爲武惠妃診脈,凝神思慮良久,才輕聲詢問一旁的宮女:“娘娘脈象紊亂,心悸怔忡,不知近日可曾誤食過什麼不潔的東西,或是遇見什麼事,以致心緒不寧?”
“娘娘一應飲食皆是由我們親自負責,絕不會有問題的。這幾天本來已經好多了,也不知怎麼,忽然又病得這麼厲害……”那宮女仔細想了想,又道,“對了,娘娘近日來時常做噩夢,夜裡也睡不踏實,總是說夢見了什麼冤魂,要找她來索命呢……”
此時皇帝李隆基匆匆進門,神色焦灼,幾步就趕到了武惠妃榻前。劉尚宮連忙使了個眼色,示意那宮女噤聲。那宮女也自知失言,心中一凜,忙低下頭去不再說話。李隆基向太醫詢問愛妃的病情,待他寫好藥方,又催促宮人們趕快去按方子煎藥。武惠妃聞聲微啓眼簾,疲憊地抿脣笑了笑,似乎想對夫君說些什麼,卻終是無力開口。
聽聞母親病重,咸宜公主、壽王李瑁以及太華公主李靈曦也相繼趕來探望。武惠妃原本還算神志清醒,然而一見到小女兒靈曦,卻驟然雙目圓睜,恐懼地顫聲喊道:“你……你來做什麼?王皇后,都這麼多年了,你報復我也報復夠了吧?別怪我狠心……宮裡的女人,哪有一個手上是沒沾着鮮血的?你……你就一定要來索我的這條性命麼?”
這番話猶如驚雷,宮人們噤若寒蟬,皆低垂着頭不敢去看皇帝的臉色。當年王皇后在冷宮中死得不明不白,雖說最後以“畏罪自盡”的名義草草了事,但她們也知道,此事定然與武惠妃脫不了干係,只不過是瞞着皇帝一人罷了。都說太華公主是王皇后的轉世,生下來就是爲了找武惠妃尋仇的,如今看來,這流言似乎也有幾分道理呢……
咸宜公主大驚失色,見李隆基臉色陰沉,忙上前幾步跪下替母親辯解道:“父皇,阿孃這是病糊塗了,您千萬別跟她計較……”
李隆基沒有聽她說完,就輕輕擺手示意衆人退下。靈曦自是滿腹委屈,才一離開母親的寢殿,就淚眼盈盈地拉住李琦的衣袖,哽咽道:“我原是不該來的……二十一哥,你說……父皇會不會降罪於阿孃?”
“不會。”李琦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好言安慰道,“父皇對阿孃用情極深,哪裡會因爲她病中的幾句話而動怒呢?再說了,父皇是何其精明的一個人,過去的那些事他未必就不知情。你先回翠微殿吧,什麼都不用擔心,這裡一切有我呢。”
送走靈曦之後,李琦立即喚來劉尚宮,仔細詢問母親的病情。劉尚宮與他並肩立於廊下,將武惠妃這兩日的症狀一一說了,無非是驚悸多夢、五內鬱結,時常會有冤魂索命的幻覺等等,言罷,又嘆了口氣道:“那些太醫慣會明哲保身,一個個都不敢說實話。其實娘娘的病並不難診,說白了,就是心病。”
“心病?”李琦劍眉微蹙,隱隱明白她話中所指,“也難怪,這些年死在咱們手上的人着實不少,阿孃偏偏又信那些鬼神之說……阿孃在宮中樹敵太多,如今又病着,難免有人會藉機動些歪心思。你們每日侍奉在側,凡事還得多留心些,千萬別讓人在飲食中做了什麼手腳。”
劉尚宮連忙答應:“殿下放心就是。如今娘娘身邊的幾個宮人都很可靠,一應飲食起居全不許旁人插手。而且,就連娘娘用的安神香都是由殿下親自保管的,我想,絕對不會出什麼紕漏。”
李琦這才稍稍放心,見不遠處有一宮女向這邊探頭探腦地張望着,便揚聲喚她過來。那宮女上前施了一禮,手中捧着一個精巧的檀木盒子,怯生生地問:“殿下,這安神香是要現在就送過去麼?”
李琦垂目瞥她一眼,淡淡吩咐道:“先等等吧。現在父皇還在裡面,你過去多有不便”
那宮女恭敬地答了一聲“是”,就默默轉身退下,一舉一動皆循規蹈矩,絲毫不會引起旁人過多的關注。劉尚宮無意地瞥了她一眼,只見這少女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身材瘦小,容貌平常,除了皮膚稍白皙些,從頭到腳都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然後她依稀想起,此人正是盛王新近提拔上來的近侍宮女,名喚王碧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