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正司典正女官陳落桑正帶着幾名內侍在禁苑中巡查,心情頗爲糟糕。自從江採蘋被貶入冷宮之後,她在宮正司就再沒一天好日子過,不但頂頭上司韋宮正處處刁難,就連品級比她低的女官都敢當面嘲笑她巴結錯了主子。如今,她堂堂陳典正又被派到這種偏僻的地方來當差,辛苦了幾天卻連半點油水都撈不着……可恨,當真是可恨!
落桑恨恨地咬了咬牙,心裡非常鬱悶。
“陳典正,您看那邊——”身邊的內侍忽然向右前方指了指,示意落桑去看,“有個小宮女,好像把什麼東西潑在盛王殿下身上了,殿下的衣衫都被弄髒了一大塊,您看……咱們要不要過去管管?”
“盛王殿下?”落桑眼睛一亮,立刻興沖沖地向那邊走去,“還愣着幹什麼?走,跟着本官去抓人!”
那內侍忙也加快了腳步,心裡不禁一陣興奮——他們宮正司的薪俸並不比別處多,不過卻可以借職務之便撈些外快,每抓一個犯錯的宮人,都能從她們身上榨取不少錢財。誰若是不肯給錢,那就直接丟進大牢裡嚴刑拷打一番,難道血肉之軀還能捱得住那一件件刑具不成?看那小宮女嬌滴滴的,小模樣生得就像水蔥似的,嘿嘿,這次說不定還能趁機佔點便宜呢……
內侍悄悄嚥了咽口水,臉上露出一副色眯眯的表情。
落桑同樣興奮不已。深宮中的女子大都一生寂寞,唯一能聊以慰藉的,就是深藏於心底的某個綺麗幻影吧?盛王年輕英俊,宮中的女孩兒沒有幾個不喜歡他的,從前在太華公主身邊侍奉時,落桑對他就十分傾慕,只是一直無緣接近罷了。如今一見有人冒犯了他,她立刻撥開人羣,沉下臉來厲聲斥道:“都擠在這裡做什麼?如此舉止輕浮,衝撞親王,哪裡還有半分大內宮人的樣子?”
一見有女官過來,宮人們都嚇得一溜煙兒跑了,唯有那闖禍的小宮女仍呆立在原地,手中端着半盞殘茶,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殿下受驚了。”落桑滿面含笑地向盛王施了一禮,隨即掏出手帕幫他擦拭衣襟上的污漬,低頭時見有幾滴茶湯濺在了他的靴子上,便又跪下來替他仔細擦了擦,仰起臉來微笑着說,“奴婢是宮正司的典正女官陳落桑,從前在翠微殿服侍過太華公主,不知殿下可還記得奴婢麼?”
“哦,是你啊。”李琦對她早已沒什麼印象,只是略一點頭,忽然覺得她這樣曲意奉承的姿態十分別扭,於是不着痕跡地把腳縮了回來,“這靴子反正也是要換下來的,就不必勞陳典正費心了。”
落桑討好不成,臉上便有些訕訕的,站起身來狠狠瞪了那小宮女一眼,對身邊的內侍吩咐道:“把她帶回去,押入牢中由本官親自發落。”
“是!”那內侍早已等不及了,搓了搓手如餓虎撲食般衝了上去,抓人時一隻手竟悄悄探向那小宮女的胸脯。
“啊——”小宮女嚇得驚呼一聲,慌忙跪下來頻頻叩首,一張嬌美的小臉兒哭得涕淚縱橫,“求典正恕罪,奴婢上個月才入宮,不懂規矩,卻真的不是有心衝撞盛王殿下的……奴婢只是一時不小心,以後一定不會再犯了……”
落桑卻只是冷麪不理,厲聲道:“入宮時女史就教導過你們,在宮中做事必須行止端莊、恪守禮儀,出了差錯就應該受罰,沒有人會在意你是有心之過、還是無心之失。我今天若不懲治你,只怕日後你還會有樂而忘形的時候!”
“典正大人……”小宮女怯怯地喚了一聲,偷偷擡眼看了看盛王的臉色,心念一動,便又轉而向他哀求,“盛王殿下,請您不要生奴婢的氣……”
落桑不耐煩地一揮手:“帶走!”
“陳典正。”李琦淡淡開口,示意那內侍先把人放了,“區區小事,我本來也沒放在心上,若是因爲這個懲罰了她,只怕別人會說我心胸狹隘、苛待下人。適才陳典正也訓斥過她了,依我看,就不必再帶回宮正司了吧?”
“這……”眼見即將到手的一筆外快就要泡湯,那內侍看了陳典正一眼,不情不願地鬆開了手。
不待落桑發話,李琦便對那小宮女說:“好了,你可以走了。”
杜若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見他居然會爲一個不相識的小宮女說情,心中不禁暗暗驚異——或許,他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樣難以相處吧?那小宮女含淚拜謝,李琦卻只是微微一笑,轉身到擊鞠場邊的閣子裡換衣裳去了。當他再度出來時,杜若竟有些不敢看他,也不知是因爲尷尬,還是因爲心底某種驀然萌動的情愫。
他一身玄色勁裝英武剛健,讓人望之心折,那清朗的眉目、倜儻的風姿,宛如傳說中俊美無匹的北齊戰神蘭陵王。
杜若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姿容勝雪,氣韻高華,美麗得彷彿與整個塵世格格不入。李琦也注意到了她,便走過去問道:“太真娘子她們又賽了一場,挺有趣的,王妃怎麼不去一起玩呢?”
“我……”杜若微微低頭,說話時雙頰有幽淡的紅暈泛起,“妾愚笨,在家中時從未玩過擊鞠。”
李琦很難得地對她笑了笑,說:“咱們大唐的女子,太嬌弱了可不行。其實擊鞠也不難的,王妃閒暇時不妨也學一學,既能強身健體,又算是一件消磨時光的樂事。”
“那……殿下教教我好不好?”杜若揚起一雙嫵媚的眸子看向他,滿面嬌羞,“剛纔,殿下在擊鞠場上實在是太威風了,妾……妾當真是傾慕得很……”
李琦想了想,然後點頭:“嗯,也行。”
“那太好了!”杜若喜不自勝,笑起來的時候一張如玉嬌顏愈加光彩奪目。
他教她如何握鞠杖,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她的皓腕上,態度十分耐心。這樣近的距離,她可以清晰地感觸到他肌膚的溫度,沉湎於他衣袂間龍腦香幽淡的芬芳。
杜若心旌盪漾,恍惚間竟有一瞬間的失神,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忽然囁嚅着開口:“殿下,其實這幾天我不是故意不理你,只是……只是想等你主動來跟我和好。人家畢竟是女孩子嘛,怪不好意思的……那天我一生氣就去太子府上找堂姐了,根本就沒多想,也不知殿下會不會生我的氣?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隨便出門了……”
李琦先是一怔,隨即淡淡笑道:“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