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蕭逸峰立刻放開了靈曦,認出了這個適才在山下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女,一臉驚詫地看着她,“原來,姑娘就是在這道觀裡清修的女冠?”
“是啊,真巧……本來我還以爲,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你了呢。”靈曦笑盈盈地低下頭去,一副小女兒的嬌羞模樣,待看到他衣襟上沾染的血跡時,又不禁嚇得驚呼起來,“呀!你……你受傷了?”
“嗯,不但受了傷,而且……還中了毒。”體力不支的感覺愈發嚴重,蕭逸峰以袖掩口輕咳了幾聲,那潔白的衣袖上也漸漸透出刺目的鮮紅,“姑娘,能否勞煩你……去替我找幾味藥來?我拿了藥之後馬上就走,絕不會……絕不會給你們惹來什麼麻煩的……”
靈曦甚是擔心,忙扶着他在一旁的胡椅上坐下,殷勤問道:“你說吧,需要什麼藥?”
“玄蔘、決明子、地骨皮、甘草、白茅根……”
“好。”靈曦忙點頭答應着,又提筆蘸墨,匆匆在紙上記下一個個藥名,“你彆着急,慢慢說,我馬上就叫人去給你取藥。”
“還有冰片、木血竭、當歸、仙鶴草、馬齒莧……”蕭逸峰的聲音越來越輕,似是倦極欲睡,頭頸緩緩垂下,話還未說完,身子就已“咕咚”一聲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哎,蕭逸峰,你……你怎麼了?”靈曦可真是被嚇壞了,躊躇了半晌,才大着膽子湊上前去探他的鼻息,見他還有呼吸,這才勉強鎮定一些,揚聲向屋外喚道,“來人哪!紫芝,念奴,你們快進來幫忙!”
次日清晨,天邊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盛王府的侍女碧落便輕手輕腳地走進主人的臥房,站在牀邊,隔着帳幔輕聲喚道:“殿下……殿下,醒一醒了……”
“嗯……什麼時辰了?”李琦微微睜開雙眼,見此時天色尚早,臥房內仍是一片昏暗,便翻了個身繼續矇頭大睡,喃喃道,“碧落,怎麼連你也犯糊塗了?今天又不是大朝會的日子,不用起那麼早的……”
知道他平素休息時最不喜歡有人打擾,碧落連忙解釋:“殿下,太華公主遣了個宮女到咱們府上來,說是有急事要見您。奴婢怕把公主的事情給耽擱了,所以才擅自進來,擾了殿下的清眠……”
“靈曦……她能有什麼要緊事?”李琦睡眼惺忪地蹙了蹙眉,極不耐煩地吐出兩個字,“不見。”
碧落躬身答應:“是,那奴婢先讓她在外面候着。”
此時,紫芝正站在房門外向裡面探頭探腦地看着,一聽他說出“不見”二字,忙略微提高了聲音,笑吟吟地說:“盛王殿下,是我……”
“紫芝?”聽出了她的聲音,李琦仍是不予理睬,連眼睛都懶得睜開,語氣也是冷冷的,“有什麼事,等我睡醒了再說吧。”
“不行,那就來不及了!”紫芝嬌嗔着跺了跺腳,按照靈曦和念奴教她的撒嬌法子,可憐兮兮地說,“盛王殿下,公主知道你平日裡不願意起這麼早的,所以才特地命我來,讓我無論如何都得把你拽到白鶴觀去。城門一開我就趕緊跑來了,那時候天還沒亮呢,現在又累又餓,好不辛苦呢……若是回去得遲了,公主會責罰我的。”
少女的聲音輕柔甜軟,就像是新鮮出爐的糯米糖,讓人根本無法狠下心來拒絕。李琦長嘆一聲,隨即不情不願地披衣坐起,對站在帳幔外的碧落吩咐道:“準備些好吃的點心,讓她去西廂房中邊吃邊等吧。”
略顯無奈的語氣,然而,卻並沒有一絲慍怒與不耐煩,在說到“她”時,那溫和的聲音中分明帶着一絲寵溺的味道,只不過,他自己都尚未察覺。碧落有些訝異地看着他,一顆芳心忽然咯噔地沉了下去,須臾間,就已明白他的心意了。
西廂房的餐桌上擺滿了碗碟杯盞——四個玫瑰青團,一碗八寶肉圓、三塊雪蒸糕、兩張蔥油胡麻餅,還有一杯熱氣騰騰的杏仁酥酪。紫芝把所有好吃的東西全都消滅後,這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兒,優哉遊哉地踱着步子,走出房門。一夜雨後初晴,雲層中破空而出的朝陽灑下縷縷金光,那樣輝煌燦爛,剎那間,便微微晃花了她的雙眼。
然而,那璀璨的朝陽並非此處唯一的光源。幾乎與此同時,盛王臥房的門緩緩開啓,已然梳洗停當的少年皇子從室內走了出來,身穿一襲簇新的天青色廣袖襴袍,丰神俊朗,儀容秀整,卻忽然捂着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李琦揉了揉睏倦的雙眼,卻見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姑娘正對他抿着嘴兒笑呢,眼角彎彎,宜嗔宜喜,一雙明眸如星辰般光華璀璨。只不過,顯然是吃過東西后沒有仔細擦嘴,她的脣角處還沾着一粒褐色的胡麻,看起來有些傻傻的,不過倒也十分可愛。
他對她溫和地一笑,說:“走吧,我跟你去白鶴觀。”
紫芝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後,又補充道:“殿下,去白鶴觀之前,還得勞煩你去太醫署請一位太醫同行。公主說了,這太醫不但醫術要好,而且爲人也得十分可靠,不能多嘴多舌的才行。”
李琦回身站定,伸手替她輕輕彈去嘴角的那一粒胡麻,然後才說:“你們又在搞什麼名堂,白鶴觀裡不是有兩位太醫隨時供靈曦傳喚嗎?”
被他的指尖輕輕一碰,紫芝嬌嫩的臉頰上瞬時騰起了一層紅雲,低着頭默默行至府中備好的馬車前,見四周無人,這才替靈曦緩緩道出實情:“昨天晚上,公主救了一位身受重傷的公子,因怕惹人閒話,故而也不敢請白鶴觀的太醫前來看診。殿下是公主最信得過的人,遇到這種事,自然要勞煩殿下找一位可靠的太醫來了。”
李琦只是輕輕一頷首,並沒有多說什麼,隨即掀開簾子上了馬車,見紫芝還在下面站着,便探身對她伸出一隻手,微笑道:“你也上來坐吧。”
紫芝略一猶豫,便扶着他的手上了馬車,靠在車廂一角紅着臉坐了。這馬車本來十分寬敞,就算是三四個人共乘也不會顯得很擁擠,然而此時與他並肩而坐,紫芝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一雙小手汗津津的,眼睛也不知該看向哪裡。李琦卻沒有再跟她說話,只是閉着眼睛端然正坐,不一會兒竟似睡着了一般,頭頸隨着馬車的顛簸一下一下地微微晃動着。
紫芝歪着頭細細打量着他,心中忽然泛起一陣前所未有的柔情——他似乎真的很疲倦,面色都比平日裡略顯蕭索,而那雙英挺濃黑的劍眉卻又如此好看,就像是用黛墨一筆一筆精心描畫出來的一般。太醫署距離十六王宅並不遠,沒多久,馬車就在路旁停了下來,駕車的內侍隔着簾子稟報道:“殿下,太醫署到了。”
李琦仍自沉睡,對周圍的情況全然不知,馬車陡然停下時,他的身子便因爲慣性猛地向前栽了一下,幾乎跌下座位。紫芝忙伸手去扶,不料,他身子卻斜斜地一傾,頭直接靠在了她的肩上。
“殿下,你醒一醒……”情急之下,紫芝忙用雙手環住他的腰,這才勉力扶住了他,一顆含羞的小心臟咚咚地跳着,幾乎要從胸腔內彈了出來。
她抱着他,以一種並不舒服的姿勢,然而心中卻忽然涌起一陣奇妙的感覺,那樣溫馨和暖,就像是現在彼此肌膚相觸時她感受到的、他的體溫。
駕車的內侍對裡面的情況全然不知,掀開簾子想要請自家主人下車時,卻被這曖昧至極的畫面嚇了一跳,慌忙放下簾子躲在車外,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
李琦此時才悠悠轉醒,揉了揉惺忪睡眼,緩緩坐直身子向車窗外看去,一臉茫然地問:“紫芝,咱們到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