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不諳水性,在洶涌的海水中撲騰幾下就沉入水底。
聽到外面打鬥之聲,吳子楠出門來瞧,見一衆海賊都冒雨站在甲板上,不禁蹙眉道:“這大半夜的不睡覺,都幹什麼呢?”
一個海賊醉醺醺地答道:“兄弟們辛苦了一天,晚上總得快活快活不是?沒想到那娘們兒性子還挺烈的,撿了把刀就要砍我們,少主帶回來的那個丫頭也幫着她……他奶奶的,踢得我肋骨直疼!”
“就你這德性,捱打也是活該!”吳子楠笑罵一句,並未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隨口問道,“紫芝呢,回去睡覺了?”
“那丫頭啊?”那海賊輕蔑地一笑,“哼,被老子我一腳踢海里去了。”
“什麼?”吳子楠登時變了臉色,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脖子喝問道,“你說什麼?你把紫芝踢到海里去了?”
“是……是啊。”那海賊嚇得酒醒了大半,結結巴巴地說,“少主,你急什麼?不……不就是個丫頭麼,過兩天……過兩天我們再去給您搶幾個回來也就是了,保證比這個還要溫柔漂亮,您看怎麼樣?”
“混賬!”吳子楠狠狠一拳砸在他臉上,來不及多說什麼,當即脫掉外袍縱身跳下海去。
“少主!”衆海賊見狀大驚,連忙勸阻,“少主,現在下水太危險了,您不要命了?”
吳子楠哪裡肯聽,如一條游魚般鑽入水中消失不見。他水性雖好,但畢竟在黑夜中難以視物,海面下又暗流洶涌,待把紫芝撈上來時,自己已經累得幾近虛脫。他命人把昏迷不醒的紫芝擡回自己房中,先把她嗆入腹中的水壓出來,然後一手捏住她的鼻子,一手托住她的下頜,深吸一口氣後俯身吻上她的脣,將氣緩緩吐出。如此周而復始,折騰了半個多時辰方纔讓紫芝漸漸恢復一絲生氣。她仍舊雙眼緊閉,纖長的睫毛卻輕輕顫動了幾下,襯着如玉面龐,宛如兩張可愛的黑色小扇子。
“紫芝!紫芝!”吳子楠驚喜地喚她,低頭繼續向她口中呼氣。
“二十一郎,我……”紫芝夢囈般喃喃,卻被他的脣止住了接下來的話。
二十一郎?哼,就算處於半昏迷之中,她心心念唸的還是那個休棄了她的男人麼?吳子楠忽覺心中怒氣上涌,牙關緊咬,竟差一點咬破她的嘴脣。
“啊——”紫芝痛得頓時醒轉過來,腦子還不太清醒,發覺自己正在被人強吻,想都沒想就一掌打開他,紅着臉怒斥,“吳子楠,你……你乘人之危!”
那一掌力道並不重,但屋內還有幾個海賊眼睜睜地看着呢,這讓一貫囂張霸道的吳子楠覺得很沒面子。他怒極,將醒來的紫芝狠狠推到一邊,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吼道:“裴紫芝,你還敢動手?爲了救你,剛纔我險些死在海里你知道嗎?”
“啊?”紫芝迷惘地眨了眨眼睛,方纔想起剛纔的事,“對了,剛纔那位小娘子呢,你們也把她救上來了嗎?”
吳子楠冷哼一聲:“救你一個就夠我受的了,哪兒有閒心管她?”
“她……她死了?”紫芝忽然紅了眼眶,看向屋內的幾個男人時眸中滿是恨意,“你們劫掠也罷,復仇也罷,爲什麼偏偏要爲難一個弱女子?吳子楠,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天對於我來說都是折磨!你爲什麼要救我?被你一直困在這裡,我寧可死了……”
“沒有爲什麼。只要我吳子楠還有一口氣在,就會護你周全!”吳子楠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說,忽然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紫芝,有些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那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紫芝剛剛脫險,身體虛弱至極,根本沒有力氣與他爭辯,只得躺在牀上閉目休息。吳子楠便把自己的房間讓給她,才一出門,卻見剛纔把紫芝踢下水的那個海賊正冒雨跪在甲板上,等待少主發落。剛剛那一拳打得他口鼻流血,吳子楠緩緩走到他面前,錚然拔出佩劍,風霜清奇的眉目間有肅殺的冷意。那海賊嚇壞了,忙語無倫次地叩首求饒:“少主,屬下冤枉啊!屬下真的不知道少主那麼看中她,只當她是個丫鬟……屬下知錯了,以後絕不敢再冒犯少主身邊的人,只求少主開恩,饒了屬下這一次吧……”
衆海賊紛紛過來爲他求情,請求免其一死。吳子楠自知不能爲了一個女人寒了衆弟兄的心,於是順水推舟地應允,臨走前指着屋內冷冷留下一句話:“你們都給我記住了,除了我之外,誰都不可以欺負她!”
次日一早,船停靠在一座島嶼的港口處。衆海賊卸貨下船,一路歡呼着簇擁吳子楠向島嶼深處走去。此島名曰璇璣島,是海賊吳家的領地之一,除了衆海賊的家眷之外,島上還有不少土生土長的居民,世代以耕作漁獵爲生。這些人名義上雖仍是大唐子民,實際上卻只認吳家人爲王。島嶼東南處有一座恢弘豪奢的大宅,朱門粉壁,樓臺相望,此處纔是吳子楠真正的居所,金碧輝煌有如宮殿。紫芝從未想到一個海賊頭領居然會有這麼大的勢力和財富,儼然一方諸侯,面上不禁露出驚歎之色。
“紫芝,你看,這一大片羣島都是我的地盤。”吳子楠站在高處指向遠處的幾座島嶼,得意洋洋地對她說,“怎麼樣,夠威風吧?”
紫芝卻並未如他所料露出崇拜的神色,只是淡淡道:“你把我帶到這裡來,到底還打不打算放我走?”
“怎麼,不喜歡這裡?”吳子楠脣角一牽,露出莫測的笑容,“說實話,如果昨天我沒有當機立斷帶你出海,只怕早就有人來幫你對付我了吧?”
紫芝大吃一驚:“你……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全都聽到了。”看着她驚詫中帶着點後怕的表情,吳子楠不禁哈哈笑了起來,“忘了告訴你,我耳力好得很,夜深人靜時有人在屋外說話怎能聽不到?虧得你們當時沒有動手,否則,現在早就去地底下見閻王了。紫芝,我早就跟你說過,和我比你還嫩了點,所以最好別跟我耍小聰明,知道了嗎?”
“你……”紫芝氣得直跺腳,知道自己以後再想逃跑更是難上加難了。
“呦,少主回來了!”吳家宅中的老管事早已迎了出來,見吳子楠身邊還跟着一個女子,便笑眯眯地問道,“聽說少主還帶了個侍女回來,應該就是這位吧?那以後少主身邊的差事就全都派給她了……”
紫芝冷冷打斷他:“老人家誤會了,我不是他的侍女。”
“少主,這……”老管事愕然地看向吳子楠。
“沒錯,她不是我的侍女。”吳子楠居然很配合地點點頭,一把拉住紫芝的手,臉上露出曖昧的笑容,“這位小娘子可是我的貴客,好好招待。”
一聽說少主回來了,留守島上的衆海賊都跑到吳家來拜見,衆人歡聚飲宴,觥籌交錯,一直鬧到傍晚時分方纔散去。紫芝先是在海邊玩了一會兒,天黑後又返回吳家的後花園,夜空中明月半缺,星光迷離,一個人逛得倦了,便抱膝坐在桂樹下無聊地看星星。空氣中瀰漫着海的味道,這些天來她已經習慣了,就像是習慣了被那個霸道蠻橫的海賊挾持了一樣。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個她所厭憎的蠻橫海賊忽然出現在她面前,身上帶着濃郁的酒氣,微笑着遞給她一條剛剛烤好的魚。
“聽說你只喜歡吃我烤的魚。”吳子楠溫柔地看着她,眸中微帶醉意,“喏,我親手爲你烤的,快吃吧。”
紫芝似乎怔了一下,半晌才接過烤魚微笑道:“謝謝你了。”
“總吃魚也吃膩了吧?明天我讓廚子給你做幾樣別的菜。”吳子楠在她身邊坐下,指着那香噴噴的烤魚笑道,“怎麼樣,好不好吃?也讓我嘗一口吧。”
紫芝頷首同意,然後把烤魚遞給他。
“不,你餵我。”吳子楠卻把嘴張開,那耍賴的笑容十分孩子氣。
紫芝兇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想得美!”
“兇什麼兇?”吳子楠笑了笑也沒再強求,仰頭看着樹上一朵朵小小的淡黃色桂花,醉眼迷離,“紫芝,也不知怎麼,和你在一起時我就覺得特別開心,就算咱們倆什麼話都不說,就算你對我兇,我心裡也覺得暖融融的,特別舒服。”
紫芝不知該如何接口,只是道:“你答應過我的,過一陣子就放我離開,要說話算話。”
吳子楠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又問她:“紫芝,如果我放你走,以後你會忘了我嗎?”
紫芝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說了實話:“會。”
一陣風吹過,樹上細碎的花瓣紛繁而落,彷彿是在他們之間下了一場雪。
吳子楠黯然一笑,心裡卻早已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他忽然想起佛經中的那幾句話:“世人求愛,刀口舐蜜,初嘗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世人得愛,如入火宅,煩惱自生,清涼不再,其步亦艱,其退亦難。”本來他是不信這些的,可不知怎麼,此時想來竟有一種無可名狀的傷感涌上心頭。情之一物,多誤世人,看來果真是如此了……他側首看向身旁女子清靈秀美的容顏,笑容中忽然多了幾分決絕的意味。
紫芝,我會讓你永遠記得我的,無論用什麼手段。
他在心裡這樣對她說。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地並肩而坐,誰都沒有再說話。忽然,一個海賊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焦急地稟告道:“少主,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怎麼了?”吳子楠劍眉微蹙,顯然對手下慌慌張張的樣子十分不滿。
那海賊一臉驚恐地說:“官兵……官兵要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