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沒看流花手中的東西,客氣而疏離地開口:“我府裡不缺這些且此刻我也用不上,此物是你家小姐的針線,給我放着落灰反而不好,不如你們仔細收着,日後自用或者送給更值得的人才好,告辭。”
流花的腦袋和手腕一起耷拉了下來:“小姐,您罵流花吧,流花沒用,連東西都送不出去……”
燕婧滿面淚痕地看着大開的房門外那兩個漸漸走遠的背影,哽咽道:“都怨我,我不該妄言,流花,怎麼辦啊?我讓他那麼生氣……我知道那件事不該問,但是我真的很擔心他,那些人總是針對他!我心疼他,想幫他,可是他什麼都不肯跟我說,我知道他不願意讓我幫他,但是我真的……”
流花見燕婧這樣傷心,也不好多問,只能將那些繡工精緻的東西收好又過去安慰她:“小姐,您別這樣難過,奴婢雖然不知道您說了什麼,但九爺顯見是氣急了才這樣的。這些東西奴婢先幫着您收起來,等以後九爺消了氣,保不準還會來和您要呢。小姐,您別這樣傷心,倘若驚動了老爺和夫人,他們再問起來,奴婢不忍心小姐受委屈肯定會實話實說,但如果因此觸怒了老爺夫人,而讓他們都遷怒於九爺,最後心疼受罪的還不是小姐自己嗎?小姐,您別哭了,不然咱們收拾東西去朗悅莊多住幾天?”
燕婧擦了擦淚痕:“都怪我不好,我不該問那些的……你說得對,他走得那樣匆忙,想來是不會去父親那邊辭別的。若是爹孃問起來,你就說他在我這裡說了會兒話,突然有急事不得不匆忙離去。”
流花取了淨水服侍燕婧洗臉:“奴婢雖不知小姐說了什麼才讓九爺那樣動怒,但他也不該說走就走,那可是小姐一針一線做出來的東西,他說的像是有多嫌棄似的!別說他府裡不缺這個,咱們亞城裡又有誰家缺這個!畢竟是小姐的一番心意難得,他不知珍惜也就罷了,竟然連多看一眼都不肯!”
燕婧狠狠一拍水面:“住口!流花,怎的這樣沒規矩!何時起你也有資格能妄論九爺的事情!”
流花服侍燕婧已久,何時見她這樣生氣?當下白了臉色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上前服侍。流花見燕婧的衣服沾了些水痕,想到今天她應該不會再見誰,就取了件家常的衣服給她換上。燕婧看見那件繡了翠柳枝的素色長裙,皺了皺眉:“好端端的,怎麼把這件衣服翻出來了?此刻時節也對不上,換一件吧。”
流花仔細看了看纔想起這件衣服的布料和樣式都是當年葉家送來的,只是那時候府裡衣料太多也沒人注意就那樣放着。去年府裡添新衣,管家送來的衣服裡就有這件,一開始小姐也很是喜歡,時常穿着,後來夫人翻衣服樣子才知道這衣服的來歷。柳家的事情從來都是亞城的禁忌,小姐自那以後就沒再碰過這件衣服,但也沒有扔掉。流花方纔慌了心思,一時不察經翻出這件衣服,她低聲告罪趕忙將衣服送了回去,另外換了件月白的薄錦束裙送來:“小姐,奴婢錯了。”
燕婧看了看水色手中的長裙,自然知道她那一聲致歉是爲了什麼,她放下手中巾帕展開雙臂:“知道錯了的話,下次就要小心些,你愣着做什麼?還不過來服侍我更衣?”
流花聽着燕婧半嗔半怨地說話,知道小姐已經原諒了她,當下應了一聲上前服侍燕婧更衣:“小姐如果穿膩了這種素色的衣裳,何不讓管家挑了顏色鮮亮的料子縫製些新樣式的衣服給小姐送過來?方姑娘給小姐送的東西都是非常精緻的,小姐如果也能回贈些新鮮樣式的衣服首飾給她不是更好嗎?”
燕婧看着身上的錦衣道:“管家送來的衣服,家常穿着還行,送人怕是還不夠分量,更何況是送給琮兒呢。也罷,今日沒所有別的事,我們索性出去逛逛,若能遇到好東西就買下來,就當做換心情了。”
流花立刻吩咐備車陪侍小姐出門。燕婧和流花在亞城的街上四處遊逛,看看玩意兒,看看小吃,看看繡品,心情漸漸好轉。流花在一間店鋪外停下道:“小姐,這家鋪子看起來不錯,咱們進去看看可好?”
燕婧擡頭見匾額上寫着“如意軒”的字樣,她眉頭微蹙低聲道:“這條街上的鋪子以前全是葉家的產業,這家店還曾負責製作宮中的精巧首飾。葉家沒了之後,這些店鋪就充公賣給別的商人……葉家當年那樣的風光,如今沒了也就沒了。這家店雖換了主人,但整體格局並沒有太大變化,進去看看也好。”
鋪子裡收拾的乾淨整潔,角落處都放着開得正好的桂花,夥計見有客人進來忙笑迎過去:“客人請進來看吧,咱們店裡的首飾樣式齊全,保管讓您滿意。若是客人想要定製首飾,咱們也有好匠人。”
流花見燕婧對這家店很是滿意便道:“我們小姐要先挑樣式,若有中意的,定會送材料讓你們製作。”
夥計忙將兩人引進內堂用茶又送進來一些首飾和樣圖,燕婧和流花對着滿桌子的釵環墜釧仔細挑選,二人都看上了一副玲瓏墜兒,材料和做工都是上佳。流花拿起耳墜迎着光線給燕婧看:“小姐,您瞧這墜子多通透,顏色又清淺,非常合襯方姑娘的膚色。不像旁邊這些,樣式好的材料不好,材料不錯的樣式又土氣。小姐覺得如何?”
燕婧點頭:“我也覺得極好,這對墜子怕是隻有琮兒帶了纔不兩相辜負。再瞧瞧可還有好的?”兩人正說着話,突然就聽見摔砸聲和爭吵聲,夥計匆匆忙忙跑進來:“小店要打烊了,今日若沒有挑到中意的首飾還請兩位明日早來。兩位別介意,小人要清點這裡的首飾和樣圖了。”
燕婧伸開手掌:“誰說我沒挑到中意的?別的首飾也就罷了,這對耳墜甚得我心,你報價就是。”
夥計面露遲疑之色:“客人真真是好眼光,這對耳墜是店裡的珍品之一,用的是珍貴罕有的星河石,但店中幾件珍品的價格都是由掌櫃親自定下來的,小人並不清楚。”
流花道:“那你就趕緊去請掌櫃過來或是立刻去問價格,何苦在這裡和我們饒舌,白耽誤店裡打烊。”
夥計撓了撓頭,嘆氣道:“掌櫃的不能過來,小人也不能過去……”剛說到這裡,燕婧就見窗戶隨着瓷器的碎裂聲一震,幾片碎瓷從縫隙裡落下。流花急忙護在燕婧身側:“你們這裡該不會是黑店吧?”
夥計忙擺手:“姑娘別亂說!咱們正經做生意的,怎麼可能是黑店!這是,是店裡的一位常客,她是位官宦人家的小姐,出手很是闊綽,但脾氣不太好,一言不合就會動手。前幾日她不知在哪裡見到了一個精緻異常的髮簪,她喜歡的不得了,就描了下來送到店裡讓工匠依樣製作。那位小姐只會說首飾如何精美如何漂亮,但關於整體材料和細節部分的顏色卻根本說不清楚。那支髮簪一改再改,那位姑娘的脾氣也越來越大,今晨那位姑娘又來了,掌櫃趕緊將人請進內室,談到這會兒應該是鬧崩了……”
夥計說這幾句話的功夫裡,燕婧聽着隔壁各種聲音就沒停過,她低嘆一聲:“我難得挑中這對耳墜,可不想等明日再來。你若不知價錢,我便帶這對耳墜回去,明日讓店中夥計去鎮國將軍府取錢就是。”
夥計這才知道眼前的女子就是亞城裡素有賢名的燕小姐,這位可是怠慢不得的貴客,他忙擠出笑臉道:“燕小姐不必這樣客氣,不如我將其餘幾件珍品取來給您瞧瞧,若有喜歡的,您一併帶回府就是。”
流花哼笑:“怎麼?知道了小姐的身份,你們就不用打烊了?”
夥計賠笑:“姑娘這麼說不是寒磣咱們麼?小人也是擔心,之前那位客人發脾氣摔東西,砸傷了當時還在店裡的幾位客人,後來掌櫃親自登門賠禮才了結此事。後來只要那位客人來,掌櫃就會讓她進內室說話,若是鬧起來也不會出大事。姑娘您聽這個動靜,我們不打烊還能怎麼辦呢?”
燕婧擺手:“罷了,你把這些東西先撤下去,再把店裡的珍品拿來我瞧。”
夥計應了一聲忙過來收拾,流花見他不收回桌上的圖樣就道:“這些你也一併帶走吧。”
夥計不解:“這些燕小姐還沒看過,爲何要收走?小姐放心,咱們店裡的牆很結實的,您慢慢看。”
燕婧笑:“這個我自然知道,我聽着隔壁的那位女子砸了這半日,牆壁和窗戶也都沒塌,所以我想去隔壁那間屋子裡讓那位小姐陪着我一起慢慢挑選,剛好你們掌櫃也在,大家一起也比較方便,對嗎?”
夥計看着燕婧的笑容只覺得背後冷汗涔涔:“燕小姐,您別開玩笑……不,小人說錯話了,燕小姐請稍等,小人這就去安排。”說着便將桌上的東西全部掃走,端着托盤戰戰兢兢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