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啓朝韓徵使了個眼色,韓徵會意,適時地抽了自己兩個耳光,抽打皮肉的聲音在安靜的夜晚裡聽起來頗爲響亮。韓徵顫着聲惶恐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陛下開恩。”
“免了。”玄啓懶洋洋地說道:“說吧,這麼晚了你將朕從被窩裡挖出來,究竟出了什麼事了?”玄啓瞧着韓徵一臉慌張得快要急哭的摸樣,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回稟陛下,是邊關有緊急密信傳進宮裡了,信使已經在御書房裡等着陛下了。”
“哦?”玄啓的聲音頓顯緊張,“你同朕去御書房。你們幾個守在外面,不要打擾婕妤休息。”
玄啓說着,急步往御書房走去,待走的遠了,玄啓這才停腳步,趁着連低聲問:“看你這樣子,一定是發生大事了。快說吧,究竟宮裡又出了什麼亂子?”
“陛下,剛纔奴才擔心夫人的情況,所以就去了趟鸞鳴殿,誰知道,誰知道夫人不見了!”
“你說什麼?”玄啓大驚失色,差一點兒就控制不住大吼出來。“說!究竟怎麼回事?朕不是讓你派人好好看着夫人嗎?”玄啓面色黑沉沉的,伸手一把揪住韓徵的衣襟怒問。
“陛下,本來今兒下午申時的時候奴才見着夫人回了鸞鳴殿,將紅棗薑茶喝了然後去睡覺的。可是誰知道亥時之後,奴才擔心夫人情況,抽空去了躺鸞鳴殿,卻發現夫人不見了。被褥雖是散亂的,可是卻是涼了很久的摸樣,香染和夜鶯一直都守在門外,奴才派去的兩名太監也一直守着,可是,怪就怪在誰都沒有見過夫人出去呀!”
玄啓聞言,心頭一緊,手上不由放鬆了力道,韓徵這才得以脫身。
“仔細找過了嗎?”玄啓的喉頭因爲緊張有些乾澀。
“陛下,奴才暗裡派人四處找過了,就是沒看見夫人的身影啊!奴才囑咐香染跟夜鶯不要聲張,這不就趕緊的來通知陛下了。”韓徵是真的急的快要哭了。若是寒雪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跟鸞鳴殿裡的所有人就都不必活了,而他更不願意看見寒雪出事。
“彥青。”玄啓打了個響指,就見所有人都以爲被玄啓派出宮去辦事的彥青身着一身黑色勁裝出現在玄啓面前,“你再帶暗衛將宮裡上上下下仔細給朕搜一遍,務必找出夫人的蹤跡來。”
“諾!”
玄啓像是腳下踩了風一般往鸞鳴殿趕去。夜鶯進到寒雪的房裡,仔細地又將四處的狀況探查了一番,寒雪是自己走出去沒錯。沒有人看見寒雪出門,可是東邊的一扇窗櫺上明顯有人踩過留下的灰塵,鞋印是寒雪的鞋印不會有錯。
然而,寒雪懷着身孕,翻窗是極其危險的動作,鸞鳴殿東邊的窗口距離窗外的地面幾乎有一人高,寒雪是一定不會跳下去的。
仔細回想一下寒雪回來後的摸樣,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對之處,只是她總是覺得遺漏了什麼,可一下子她又想不起來。夜鶯再仔細地將屋內檢查一遍,忽而,她瞅見牀頭上每夜寒雪爲玄啓按摩手指時用來裝藥膏的白玉瓶,腦中靈光閃過,驀地發現自己究竟遺漏了什麼東西。
是瓶子!寒雪下午回來的時候,腰間沒有掛裝安胎藥丸的白玉小瓶!她爲寒雪更衣的時候,也沒有摸到那隻小瓶,而寒雪因爲緊張腹中的孩子,所以那隻瓶子一直都是絕不離身的。她爲了時刻注意那隻瓶子不要弄丟,才用金絲繩懸在腰間顯眼的地方,時不時得都會摸一下,若是丟了,斷不會一句不提。
夜鶯臉色一變,陡然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她慌忙跑出來,卻正好碰上飛奔進來的玄啓。
香染見玄啓衝進來,連忙淚眼盈盈迎上前泣道:“陛下,小姐不見了。”
玄啓越過香染衝進寒雪的屋裡,只見盤龍繡鳳的重重帳幔裡,碧玉牀上只留下冰冷冷的一團被褥,哪裡還有佳人酣睡的身影。
玄啓顫抖着手摸摸冰冷的牀鋪,夜鶯上前比劃着手勢,香染連忙收斂哭聲,仔細將夜鶯想要表達的意思讀出來。
“你是說,小姐根本沒回鸞鳴殿?”香染震驚地瞧着一臉嚴肅的夜鶯,玄啓和韓徵亦是震驚不已。
“不可能啊,咱們可都是看着夫人進屋的,你不是還伺候夫人更衣來着?”韓徵驚訝道。
“問題就出在這裡。”夜鶯將自己方纔的推測解釋一遍,香染一聽,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如果回來的那個不是寒雪,那寒雪人究竟去哪兒了?從申時到子時,寒雪等於失蹤了近四個時辰,她現在究竟會在什麼地方?
玄啓沉默着思考夜鶯推測的可能性,又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陸彥青回來了,他派人找遍了皇宮各處,就是沒有見到寒雪的身影,但是卻在天闕宮外的假山石洞裡找到了寒雪的玉簪,那正是玄啓送給她的那支羊脂古玉梅花簪!
玄啓顫抖着接過白玉簪,心中的恐懼瞬間將他淹沒,令他慌亂的不知該如何纔好。他身爲天子,從來沒有體會過如現在這般六神無主的滋味。寒雪曾經答應過他,這白玉梅花簪,她決不會離身的,今天她去御書房見他的時候,他還瞧見着白玉簪就斜插在她的髮髻上,緣何如今卻落在了假山石洞裡?
“陛下,夫人今天離開天闕宮後,確實在假山石洞裡休息過。”韓徵大爲驚恐,這支梅花簪的來歷他多少知道些,直覺告訴他寒雪定是出了大事。
“香染,你說酉時過半的時候,你還曾喚夫人用晚膳,夫人還在屋裡應了你是嗎?”玄啓穩下紛亂的情緒,寒雪現在也許正面臨着危險,他怎能先自亂陣腳呢?
“嗯。確實是小姐沒錯。”香染仔細回想一下,確定那時候的人無論聲音還是形貌表情跟寒雪都毫無差別,不然她也不會認不出來。
“陛下,如此說來,冒充夫人的人應當還在宮中。微臣方纔順便查了今日出入宮廷的記錄,酉時之後並沒有人出宮,夫人很有可能已經在酉時之前就被送出宮了。”陸彥青推測道。
玄啓握着玉簪沉默了片刻,沉聲道:“彥青說的極有可能。”玄啓起身將白玉簪收進袖中,“韓徵,你即刻準備,朕要連夜出宮去,陸彥青隨朕出宮尋人。韓徵你帶着香染夜鶯在宮裡暗中尋找。”
說着玄啓又轉向夜鶯鄭重地囑託道:“夜鶯,你雖然跟在夫人身邊的日子段,但是朕看得出你極爲機靈,看事情也總是看的很仔細明白。朕現在不能出動大量的人明着找夫人,所以在宮裡繼續尋找夫人的重任,朕就交給韓徵你還有香染了。若夫人仍在宮裡,你們一定要確保夫人安全。韓徵,朕將隨身私印交給你,宮裡的御林軍隨你調動,倘若真有人要對夫人不利,就算是皇后,你也可以先斬後奏!”
玄啓是極信任韓徵的,畢竟韓徵伺候他這麼多年,他處理政務從來都是韓徵在一邊陪着,多多少少,也學到了一些帝王的大智慧。
“還有,朕先擬一道聖旨給你,若朕明日一早還沒有回來,你便在朝堂上公佈,說朕連夜攜雲舒夫人去了別宮,免朝三日。別宮那裡,也記得派人打點好,不可出了紕漏。”
衆人領命而去,玄啓則一匹快馬,先跟着陸彥青飛奔出宮。誰都沒有看見,夜鶯趁着無人注意,偷偷將一隻腳上綁了字條的白鴿放飛出去。而宮中一向有人圈養白鴿,又有誰想到,這裡面居然有夜鶯傳信的信鴿呢?
德馨別院裡,風無痕披了厚厚的大氅,獨自坐在亭中溫了兩壺熱酒,對月酌飲。
涼夜難度,今天的月亮很圓也很大,冰涼的空氣令星空都似乎變得高遠起來。
亭外立着桌案,桌案上供奉着兩尊牌位,白燭高燃,卻始終暖不了那兩尊冰冷冷的牌位。
期中較高較寬的那一尊上寫着:慈父藍靖、慈母華紫薇之靈位,不孝子藍風泣立於葵寅年十一月十八。
另一尊牌位上寫着:愛妹藍雪之靈位,愚兄藍風泣立於葵寅年十一月十八。
今天,是他爲父母小妹的祭日,今天是十一月十五,只不過他爲他們立牌位的日子,卻是在十四年前的三天之後。他沒到這一天都會心情極爲不好,十四年來,他都習慣在這一天用酒麻痹自己,可是每每都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忘不了那個血染滿地銀裝的悲慘冬天。
漆黑的木牌上,用血紅的大字寫着他要祭奠的人。他猶記得當年雁南飛將他救回魅影樓之後,他咬破手指爲父母小妹寫下靈位,隨即就昏倒在地的往事。刻骨的仇恨早在那個時候就深入了他的骨血中,而那個從小被父母捧在手心裡呵護長大的納蘭寒雪居然想要他放棄仇恨,談何容易!
她永遠都不知道家破人亡的痛苦,究竟是怎樣一種如蠱蟻噬心的痛。
“樓主,夜鶯傳消息回來了。”夜無名從手中的信鴿推上取下字條,遞給風無痕。
風無痕瞟了夜無名手中的字條一眼,自從夜鶯一年前混進宮裡,只有上次他入宮行刺前主動跟他聯繫過,皇宮的地理圖和東方玄啓的作息習慣,也是那個時候由夜鶯蒐集來的情報。
沒錯,夜鶯是他安排在皇宮裡的人,她不但會寫字,而且寫得一手漂亮的行書,更是用劍的高手。寒雪大概萬萬也想不到,夜鶯總是寫不好字,是因爲夜鶯根本就是個左撇子,而左撇子劍客因爲用劍習慣跟常人不同,往往都是極爲難纏的對手。所以夜鶯在人前從來都只用笨拙的右手,唯一沒有隱瞞寒雪的便是夜鶯這個名字。
“你念吧。”風無痕舉起酒杯,懶懶地靠向椅背。夜鶯這個時候傳消息給他,想必是要她辦的事有了眉目。
“樓主,納蘭寒雪失蹤,極有可能是被人劫出宮外,時辰大概在申時之後,酉時之前。納蘭寒雪有孕月餘,請樓主速速派人於宮外搜尋,以免其遭人毒手。”
夜無名唸完,風無痕當即變了臉色,手中剛剛飲空的酒杯被他運氣捏成粉末,白色的粉末飄散於地面之上。
夜無名見風無痕的反應,以爲他會二話不說就去救人。他知道風無痕跟皇家有仇,也聽風無痕說起過他的生父跟納蘭宇是舊交好友,而且倆家曾經定過親的往事。可是,現在的納蘭寒雪是皇帝的女人,雖然風無痕總說他只是透過納蘭寒雪看見他死去小妹的影子,夜無名仍是覺得風無痕對寒雪的關心有些過頭了。
風無痕起身走出亭外,他伸手執起藍雪的牌位,眸底洶涌的黑色猶如寒潭一般,裡面映射出沁涼如水的月華,錯亂地閃動着冰涼的光影。
“無名,你說……本樓主是該救她,還是不該救她?”
“父親,母親,如今納蘭家的小姐已經是當今天子的妃嬪了,她已經有了東方玄啓的骨肉,孩兒究竟是該救她,還是不該救她呢?”風無痕在心中暗道。
夜無名沉默片刻,嘆道:“屬下其實並不贊同樓主救人,畢竟此事跟朝廷有關,咱們江湖人一向不管官場上的恩怨,朝廷與江湖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這是咱們江湖人的規矩。但除去樓主與納蘭家的舊交不說,屬下看樓主的樣子,若是納蘭小姐真的出了事,樓主恐怕不會安心,不然樓主也不會囑咐夜鶯要護她周全。”
夜無名說完,隨即上前請命道:“樓主,所謂冤有頭債有主,無論樓主與皇家有何恩怨,納蘭小姐本就是無辜的人。屬下心知勸不了樓主,樓主既然已經決定要救人,屬下這就去召集兄弟們速速尋人。”
風無痕聽完風無名的這番話,心中略略有些驚訝。無名一向是謹守着規矩絕對不會越雷池半步的性子,沒想到這一次卻會破例爲寒雪說話。沒錯,其實無論無名的建議如何,他都會去救人的,至少納蘭宇一家從來都沒有對不起他們藍家,單憑這一點,他便不能置之不理。
“如此,你便速速按照夜鶯的提示去尋人。要送一個人出宮,目標定然不會小。你查查申時之後酉時之前宮裡有什麼東西運出去過,又跟什麼人接觸過,務必迅速,慢了,本樓主恐怕納蘭寒雪的性命堪憂。”
風無痕能想到的,玄啓自然也能想到。他很快便查出那段時間裡,有三次有人運東西出宮,可是光憑這一點點的線索,他根本不能立刻斷定究竟寒雪是被哪一邊帶出去的,只能加派人手,用最原始的方法,同時排查三方嫌疑。
然而人海茫茫,出了宮,他們的消息便不及江湖人來的靈通。很快的,風無名動用所有的江湖關係,已經先他一步得知那段時間,有一輛運新鮮果蔬入宮的馬車曾經在宮外一處隱蔽的衚衕停頓過片刻,待那趕車的人出來後,卻變了一張臉,隨後不久,就有另一輛馬車出來,往京郊的方向而去,而趕車的兩人,其中之一正是之前趕車進去的那一人。
這樁偷樑換柱的買賣,剛巧被一名丐幫的乞丐瞧見,用這個消息換了夜無名一錠金子。
而玄啓這一邊,卻是先查到馬車的主人,找到他後,那人聽說幫他運蔬果入宮的兩個人竟然劫持了宮中妃嬪,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嚎啕大哭着將事情的經過如實招來。
原來,他今日準備運蔬果入宮的時候,走到半路剛巧肚子痛的厲害,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口,碰上一個熟人,此人名叫張三。張三聽聞他要入宮送蔬果,興奮不已,稱自己從沒見過皇宮長什麼摸樣,所以要替他跑這一趟,張三隻圖個新鮮,所得賞銀定如數奉還,他便欣然應允。
二人商定了接頭地點,雖然地點怪異了些,不過他也沒有多想。等到了時候,去接頭點取了車和賞銀便喜滋滋地回家了。而且,進出宮門都要通過仔細的檢查,他哪會想到他的車裡曾經藏過當今天子最寵愛的妃嬪,而且那妃子還有孕在身。
玄啓聞言,氣怒交加地一腳將那人踹翻在地,心中的不安愈漸濃重起來。從現在的狀況看來,劫持寒雪的人定然是有了周密的計劃纔敢如此大膽,他幾乎可以斷定後來那輛馬車裡的正是被迷昏的寒雪。
玄啓等人順藤摸瓜地尋找那兩個趕車的人,從送蔬果這人的口中得知那張三是個不學無術的潑皮無賴,平日裡生活潦倒,此番作爲,恐怕圖的只是錢財。
時間越久,玄啓心中越恐慌。他心知他們順藤摸瓜的方法絕不會出錯,可是卻極其耗費時間,他們根本是要跟時間賽跑。然而,他們現在除了順藤摸瓜,再無其他的辦法,只求上天憐見,在他趕到之前,保佑寒雪安然無恙。
相對而言,風無痕這一邊跳躍性的消息來源爲他們節省了不少時間,他每一個環節,總會快玄啓一步。天矇矇亮的時候,風無痕已經得知和張三一起的另一人名叫李四,同樣是個地痞流氓,兩人趕着馬車正是往京城外的一處廢棄許多年的破落莊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