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覺得,此刻,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她更悲涼的女子。她跟自己鬥爭了好久好久,纔敢來御書房裡面對玄啓。只是她沒想到,她剛葉要鼓起勇氣跟他開口說話,得到的卻是他要召寢葉冰的消息。
寒雪呆呆地站在臺階下面望着龍椅上臉色深沉如海的男人,他低頭翻閱着手裡的奏摺,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是平靜地將她不敢相信的事實用平淡的口吻告訴她,似乎那本就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他似是察覺到她濃郁哀怨的憂傷,只是略微頓了頓手中的硃批御筆,擡眸平靜地對她說了一句:“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嗎?”隨即,便又低頭去批閱奏摺,淡漠的疏離狠狠擊中她的胸口,她突然就覺得,自己是這天地間最大最大的笑話。
是啊,明明是她要求他這麼做的,可是如今他要按照她的要求這樣做了,她又有什麼臉面去阻止呢?她多想對他說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結果,她情願得罪全天下的女人都不願意失去他一分一毫,可是話到嘴邊,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那個資格說她不願意。
她知道,那天夜裡,她說的話狠狠傷了他的心,可是她的心又何嘗好受呢?覆水難收,真真是覆水難收。她說出去的話,連她自己都不能當做從來都沒有發生過,更何況他是那樣一個自尊高傲的人。
寒雪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御書房裡走出來的,她拒絕了守在外面的唐鈺想要派人送她回去的好意,呵,她現在的樣子,宛然是一個失了榮寵的可憐女人吧,所以他們都用那種憐憫的眼神看着她。
寒雪腳步有些不穩地繞過天闕宮的宮牆牆角,心口密密匝匝的痛終於令她無法承受,她扶着假山冰涼的山石緩緩蹲下身子,只覺得眼底漸漸溢上酸澀的水霧來,努力睜大眼睛想將那眼淚逼回去,可是溫熱的眼淚卻不聽她的使喚,順着臉頰滴落在地,燙得她眼底陣陣刺痛,連帶着心也陣陣刺痛。
寒雪連忙解下腰間用金絲線懸掛的白玉小瓶,倒出兩顆藥丸仰頭吞下去。這藥是李院正爲了防止她再因爲情緒激動而不小心動了胎氣特別爲她配置的,可以助她穩定心緒,保胎安神,見效極快。
只是,雖然胸口悶堵的鬱結減緩了些,情緒也不似方纔那般激動,可心裡的痛卻仍是半分都不見減少。
寶寶,怎麼辦呢?娘是不是真的不能挽回這個錯誤了?寒雪撫摸着腹部,只覺得眼前一片灰暗,明明今天的陽光異常溫暖,可是卻暖不了她冰冷的身心。
“陛下,您真的不把事情先跟夫人說清楚嗎?夫人現在懷着身孕,萬一又動了胎氣可怎麼好?”韓徵不安地瞅着房門的方向說道。
“應該不會有事,朕方纔看見她腰間掛着李院正給她配的安胎藥丸,李院正說那藥能幫她穩定情緒,見效很快。若跟她說了實情,萬一被別人看出端倪,我們的計劃就要泡湯了,所以只能暫時委屈她一下。而且,現在跟她說了,恐怕只會弄巧成拙,讓她的情緒更不穩定。畢竟這次涉及到的人是她在乎的人,朕不能讓她雪上加霜。”
玄啓皺眉,同樣不安地望着緊閉的房門,“不過朕也不能完全放心。韓徵你跟去看看,確定夫人沒事回來稟報朕。還有你即刻暗中準備明日去別宮的行程,明天早朝之後,朕便啓程。”
韓徵領命,一路小跑着出了天闕宮,卻在轉角小花園的假山邊瞧見寒雪正蹲伏着身子愣神。
韓徵心下一慌,趕緊跑過去問道:“夫人,您是身體不舒服嗎?是不是腹部又不舒服了?奴才這就去傳太醫。”
寒雪拉住韓徵阻止他正要離去的腳步,“不用了,韓總管,我吃了李院正的藥,沒有事的。再怎樣,我都不讓腹中的孩子有事,韓總管不必如此驚慌。”
寒雪扶着假山山石緩緩直起身子,順了順氣,她想扯出一個暖暖的微笑來,可是裡面苦澀的味道讓韓徵看的直連連嘆氣。
“唉,夫人,笑不出來就別笑了,奴才知道夫人心裡難受。”韓徵長嘆一聲,這宮裡的女人一旦從雲端墜落到地面上,就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來。可見寒雪是真的當真了,可他身爲奴才,又不能隨意去破壞玄啓的計劃。
寒雪聞言,收斂了笑容,她想她方纔的笑容,恐怕比哭都難看吧,連韓徵都看不過去了。
“夫人,奴才斗膽念夫人幾句。夫人明知道陛下的心思,還說那樣的話氣陛下,若是別的妃嬪,現在恐怕早就人頭落地了。陛下心裡確實只有夫人一人,夫人 以後可不能再跟陛下慪氣了。至於柔婕妤的事,唉,奴才還不能說什麼,夫人放寬心,沒事的。”韓徵隱晦地說了幾句,卻不知道寒雪能不能聽的懂。
寒雪卻是覺得韓徵說話的方式有些奇怪,心中只以爲是韓徵想要安慰她的話。可是感情上的事,只有她自己想開了,別人總是很難幫到她。
“多謝韓總管,本宮會方寬心的,不然還能怎麼樣呢?”寒雪苦澀的笑了笑。
韓徵見寒雪仍是這幅摸樣,卻又不能再多說什麼,只能看着她在心裡乾着急。
“夫人,奴才先送您回去吧。一會兒奴才就傳李院正給您瞧瞧。”
“不必了。韓總管,我有些累了,想歇息一下再走。韓總管可否先回去跟香染說一聲,讓她給本宮把紅棗薑茶煮上?”
韓徵猶豫地瞧了眼周圍天寒地凍的天氣,“夫人,要不夫人再堅持一下,御書房到鸞鳴殿也不是很遠,這兒這麼冷,夫人若是凍着了就不好了。”
寒雪搖搖頭,“本宮想在這兒坐一會兒,一會兒就好。韓總管不必擔心,本宮稍坐片刻就回去。”寒雪回顧了一眼四周又道:“本宮記得假山後面有一個石洞,陛下夏天的時候經常在裡面乘涼,裡面有石桌還有石凳,好像還有一個小櫃子,裡面有軟墊,本宮就在那兒坐一會兒,就回去了。”
韓徵想了想,也好。這座假山建造的時候用了很特殊的建築工藝,石洞裡可謂冬暖夏涼,紫宸殿裡的溫泉,也恰好經過假山的下面,冬天石洞裡的溫度堪比暖春,讓寒雪在那兒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待韓徵按照寒雪的吩咐,囑咐香染將紅棗薑茶煮上後,大概過了三炷香的時間,寒雪才精神萎靡地緩緩晃了回來。
寒雪見着韓徵和香染面上已經露出了焦急之色,勉強露出一個笑臉來,喝了香染煮的紅棗薑茶,便稱頭腦犯困,遂獨自回了屋裡休息,囑咐香染不要任何人打擾她休息。
葉冰來到承歡殿的時候,玄啓正凝神坐在桌邊看一張像是畫着圖形的羊皮紙。玄啓見葉冰進來,連忙將手裡的羊皮紙藏進袖袋裡,他瞧了一眼葉冰含羞帶怯的摸樣,心中冷笑一聲,眉心似是含着萬千愁緒,情緒極爲不佳地輕釦着桌面道:“你過來”。
葉冰微紅了臉,朝着玄啓走進幾步,冷不防被玄啓一把拉坐在腿上,修長冰涼的手指撫上她的下顎,令她心跳驟然加快,手心冒出薄汗,心中難掩的喜悅浮上眸底。
這張她日思夜想的俊臉就在她眼前,葉冰覺得這一刻是她最幸福的時刻,還有什麼被心愛的男子憐惜地抱在懷裡更美好呢?
“果然也算是個美人。”玄啓目光閃了閃,曖昧地湊近葉冰的耳邊道:“如此良辰美景,婕妤先陪朕喝酒助興如何?”
葉冰聞言欣喜地點頭應下,連忙起身翻開酒盞,爲玄啓斟酒。
玄啓的酒量一向很淺,平常宴請大臣的時候,往往都是醉着回來。二人軟語嬉笑着,不知不覺就喝下了半壇,玄啓便漸漸帶了濃濃醉意。
葉冰心中越加忐忑,玄啓再這樣喝下去,她期盼了很久的夜晚就要這樣過去了。她清清嗓門,正想勸玄啓別再杯,哪知道玄啓突然扔掉酒盞,起身一把將她拉起來擁進懷裡,再一個彎身將她打橫抱起來,腳步踉蹌地往牀榻走過去。
葉冰被玄啓丟上牀,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玄啓修長的身子壓上來,一把扯落她身上輕薄的寢衣,濃濃的酒氣在二人之間流轉,葉冰覺得自己似乎也被醇香的酒味醺暈了頭腦。玄啓用力吻住葉冰的耳垂,葉冰忍不住輕吟一聲,伸手將玄啓的肩頸環住。哪知道下一刻身上一沉,玄啓突然就醉倒在她身上,眨眼間便沉沉睡了過去。
葉冰見玄啓半晌沒有動靜,不覺懊惱起來,她本也知道他酒量淺,她就不該讓他喝酒纔對。如今此番光景,卻要她如何應對?
“陛下?”
“陛下?您醒醒。”
葉冰輕喚了玄啓兩聲,卻只聽見他沉沉的呼吸在耳畔迴響。葉冰嘆了口氣,只得將玄啓推開,讓他仰躺在牀上,又起身爲他寬去明黃龍袍,脫去龍靴。葉冰爲玄啓蓋好被子,隨即坐在牀畔,伸手撫上他俊朗的臉龐。她從來沒能仔細瞧過他睡着的摸樣,原來他睡着的時候,竟然是這樣如孩童一樣純淨的摸樣嗎?
如果以後他們都能如此相處該多好,她不是納蘭寒雪,她不在乎他又三宮六院佳麗三千,她只求他能偶爾想起她就好了。如果,過了今夜,寒雪消失之後,是不是她的機會會多一些?葉冰眉目驟冷,心中卻在想,如果寒雪真的再也回不來了,也是好事一件。
“納蘭寒雪,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以爲朕真的非你不可嗎?”
葉冰瞧見玄啓皺着眉心憤怒地說了一句,以爲他醒了,誰知又喚他幾聲,聽他沉穩均勻的呼吸聲,才知道他是在睡夢裡說夢話。
納蘭寒雪?那又怎樣!就算他現在在夢裡都在想着寒雪,總有一天,她葉冰也會成爲他心尖上獨一無二的那一個。
目光流轉,葉冰瞧見玄啓明黃色的外衣在一邊映着明亮的燭光發出幽冷的金色光芒,她上前將玄啓的龍袍拿起來掛上一架,忽然就想起她進來承歡殿的時候,玄啓正在看着的羊皮紙。
葉冰猶豫了一下,走回牀邊又喚了玄啓幾聲,見他不應,仍是不放心地拿出蕭湘交給她的白玉瓷瓶放在玄啓鼻端,讓玄啓將**吸進去,這才放心地從龍袍裡拿出那張羊皮紙。
葉冰的目光觸及上面複雜深奧的圖案時,立刻瞠圓了眼眸,狂喜的笑弧瞬間掛上脣角。平常的女人確實看不懂這上面畫的是什麼,可是她卻知道,這正是兵家視之爲機密的布兵圖。
然而狂喜過後,她又不禁愁緒萬千。她該怎麼辦呢?是用它去換自己和母親的自由,還是裝作不知道呢?可是一旦她忤逆了那一人的意思,她的母親必會因此喪命,親情與愛情,手心與手背的抉擇,她實在難以割捨。
葉冰握着布兵圖坐在桌前發呆,心裡滿是天人交戰,在矛盾中徘徊不定。葉冰長嘆一聲,將布兵圖放回龍袍的袖袋裡,回身又躺會玄啓身邊,戀戀不捨地看着他的睡臉出神。
雖然今夜的侍寢以這樣不盡如人意的情形結束,可是就這麼安安靜靜地躺在他身邊也是好的。葉冰滿足地摟住玄啓的腰身,突然就又想起寒雪一定也是想她一樣在無數個夜晚摟着玄啓安然入睡,而那些夜晚卻是用她獨守空房做代價的。
寒雪已經身懷帝裔,即使以後失了寵,也有孩子可以依靠,而她呢,能在這麼多女人中抓住他的心嗎?想着想着,葉冰心生一記,既然她今夜侍寢,自然該有個侍寢的樣子。
大概子時的時候,突然韓徵略顯焦急的聲音在殿外響起。葉冰不悅地睜開眼,憤恨韓徵攪了這個美好的夜晚。她又往玄啓懷中鑽了鑽,本不欲理睬韓徵,誰知道韓徵大有玄啓不起便不停的架勢。
葉冰咬咬牙,只得將白玉瓷瓶放在玄啓的鼻端讓他聞,見玄啓深吸一口氣漸漸有了醒過來的趨勢,葉冰連忙將白玉瓷瓶藏在枕頭底下,自己則在他懷中找個舒服的姿勢裝睡過去。
片刻之後玄啓柔柔痠疼的太陽穴幽幽轉醒過來,醒來是發現自己跟葉冰都是**着身子,用一種極曖昧的姿勢摟在一起。如果葉冰此時去看玄啓的眼睛,定會發現裡面猶如萬年寒潭一般冰冷冷的溫度。
玄啓輕輕地推開葉冰的手,似是很溫柔地將被角掖緊一些,起身將衣服穿好走出殿外,沉聲喝道:“韓徵,誰讓你這麼放肆的!不知道婕妤還睡着嗎?”玄啓將聲音壓低,卻仍是讓葉冰聽得清清楚楚,頓時葉冰心中一暖,嘴角不由彎起一個幸福的弧度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