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一直不知道皇后爲什麼總是有意無意地照顧自己。之前她總認爲蕭婉是個溫柔大方的國母,可是經過了這麼多事,寒雪再也不知道自己眼裡看見的表象孰真孰假。誰是真的對人好,誰是不得已做壞事,誰又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人心難測,在這宮裡體現得淋漓盡致。
蕭湘在心中暗自盤算,看樣子,她的皇后好姐姐也跟她一樣,想把這個女子收入自己的陣營。如今,卻不知寒雪會如何選擇。她高深莫測地瞅着那隻錦盒,蕭婉則淺笑盈盈地盯着寒雪笑。寒雪被兩邊一觸即發的氣氛弄得有些心裡發毛,正思忖該如何儘快脫身,卻聽見蕭婉開口。
“這貢茶可是珍品呢。聽說只有陛下太后還有姐姐這裡有。雲嬪妹妹好福氣,本昭儀就沒有這個福氣了。”蕭婉意有所指地幽幽嘆氣道,“今天,可是本昭儀的不是了。只想着來探雲嬪妹妹,卻忘了帶禮物過來。不如改天請和雲嬪妹妹到姐姐那裡坐坐,嚐嚐姐姐親手泡的天香茶。”
“湘兒親手泡的天香茶?這還真是稀罕。湘兒妹妹長這麼大,只給陛下泡過茶呢,連我這個親姐姐都沒品嚐過。想必雲嬪妹妹屆時一定會喜歡呢。”蕭婉惋惜道。
“哪裡哪裡。皇后姐姐的貢茶可是天下極品,妹妹可不敢比。到時候,恐怕雲嬪妹妹看不上湘兒的天香茶了。”蕭湘禮貌地謙虛一下。
寒雪乖順地坐在一邊,一時被這姐妹倆口中的姐姐妹妹攪得腦中有些眩暈。聽她們你來我往說了半天,再細品二人口吻中陰陽怪氣的調調,寒雪這才恍然大悟,感情她們是以茶爲名,實則在試探她的態度嗎?難怪皇后總是對她不大相同,原來心中竟是打了這樣的算盤。呵!她納蘭寒雪何德何能,竟讓蕭家姐妹二人對她如此另眼相看。
寒雪不由犯難起來。說貢茶好,便是說皇后好。說天香茶好,便是說緋昭儀好。一個小小的茶品,放在這裡竟然變成了後宮爭鬥的載體。好與不好她都不好回答,如果非要給出一個答案,她想說還是玉泉殿裡的花茶好。
“皇后的貢茶是極品,緋昭儀的天香茶是珍品,雲嬪的花茶乃是雅品。依朕看,都好。”
寒雪正暗自思量對策,卻見被香染請來的玄啓輕笑着出現,一句話便驅散了令她尷尬的處境。寒雪心中的大石頭轟的一聲落了地,一下子就輕鬆了不少,眼裡也是溢滿了淺淺笑意,跟着蕭家姐妹二人一齊給玄啓見禮。
玄啓只淡淡地說了句“平身”,不偏不向,哪個都不扶,便坐下來捏起一塊點心放入口中,“寒譽給你預備了些預防秋冬風寒的藥材,朕剛好路過,就順便給你帶了過來。嗯,雲嬪的點心也算是一絕。朕正巧覺得有些餓了,皇后和湘兒若是無事,不如同雲嬪一起坐下陪朕用些點心好了。”
玄啓溫和地笑着掃視過三人一圈,目光在經過寒雪的時候,趁着蕭婉和蕭湘不注意,朝寒雪眨了眨眼,俏皮的樣子令寒雪差點兒就忍不住笑出來。
姐妹二人本都沒想到今天會在寒雪這裡碰到彼此,二人心中原就是帶着目的而來,此時聽玄啓出言挽留,反倒覺得不好意思留下。若是傳出去,恐怕會被人說成是她們姐妹爭寵都爭到別人的門口去了,顏面上總是不好看的。姐妹二人互相瞟了一眼,便做出姐妹親密無間的摸樣來,雙雙手挽着手告辭而去。
“姐姐對雲嬪這個外人,倒是比對湘兒這個親妹妹好的很多呢。湘兒晚上睡不好的時候,可不見姐姐如此緊張。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雲嬪纔是姓蕭呢。”姐妹二人還沒出了明華宮的宮門口,蕭湘便甩開蕭婉的手,似是碰了什麼骯髒的東西一般露出一臉厭惡的表情來。
蕭婉則臉上笑意不改,拿出懷中的絲絹擦了擦手,之後將絲絹隨意往身側一丟,一連串的動作極爲高雅流暢,上等蠶絲織就的絲絹便輕飄飄地飄落在空中,掛在了小路一邊的花枝上。
“彼此。”她是皇后,無論什麼時候都得維持着母儀天下的風度,即使心中再不屑,也要保持溫和的形象,又豈是一個庶女能比的?笑話!
蕭湘因着蕭婉的動作臉上一變,她最討厭的就是蕭婉一副高高在上的摸樣,最看不順眼的就是她臉上虛僞做作的笑意。
“姐姐,咱們姐妹一起長大,彼此也算知之甚深。妹妹也不說暗話,妹妹知道姐姐心裡打的什麼主意,不過,人家雲嬪可是清高的很,恐怕不會領姐姐的情呢。”
“呵!”蕭婉朝蕭湘丟去一記輕蔑的眼神,“本宮貴爲皇后,雲嬪就算不領情,也是要對本宮恭恭敬敬的。妹妹你就不一樣了。妹妹可要好好地抓住陛下的心,不然哪天紅顏老去君恩斷絕,妹妹的日子恐怕就不好過了。”
蕭婉嬌笑着繼續道:“姐姐可是聽說了,自從妹妹搬去了玉華宮的璃鸞殿,妹妹的日子可是清淨了不少呢。姐姐一向清淨慣了,倒是妹妹你,能受得了嗎?”
蕭婉說完,掩口輕笑起來。蕭湘聞言,氣得臉色青白一片,手指死死捏在一起,銀白貝齒咬住下脣,不一會兒柔嫩的脣上就沁出兩顆鮮紅的血珠子來。
“姐姐這話可就錯了。”蕭婉用手心撫住已經突起來的腹部,露出一個帶着濃濃母性的慈愛笑意,“妹妹再不濟,以後還有肚子裡的孩子給妹妹撐起一片天。姐姐也知道,在這宮裡的女子,以後若是沒個孩子,簡直是度日如年。待百年之時,恐怕膝下連個送終的都沒有,那景象,嘖嘖,真是要多悽慘有多悽慘。唉,姐姐,想一想,妹妹都替姐姐你捏着一把汗呢。只可惜,太子也不喜歡姐姐呢。”
蕭婉的笑意僵硬在臉上,紅潤的臉龐一下子褪盡血色,慘白如紙。孩子,這個話題對於蕭婉來說,無疑是一個最爲致命的打擊。孩子,是她心上永遠的痛,蕭婉這一巴掌,恰好就打在她心坎的傷口上,她恨不得衝上去撕爛蕭湘那張可惡的笑臉,狠狠地丟在地上踩在腳下。
蕭湘滿意地看着蕭婉差點兒就爆發的憤怒,她就是喜歡看她這個姐姐失掉所有冷靜和尊嚴的樣子,她就是喜歡看她從高高的位置狠狠摔下來的狼狽樣子。
“按着慣例,每個月的十五十六這兩天,陛下都要宿在姐姐的甘露殿,宮裡有多少人羨慕這項只有姐姐纔有的特權啊。因爲這兩天,陛下是任何人都搶不去的。眼下馬上就要中秋了,十五十六這兩天,宮裡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嫉恨姐姐能獨佔陛下兩天呢。可是,姐姐知道上個月的這兩天夜裡,陛下是宿在哪裡嗎?”
“陛下在紫宸殿處理緊急政務,本宮還曾親手熬了雞湯給陛下送去。雖然沒能近前,卻是在殿外遠遠看見陛下了。怎麼,難道妹妹還想說,那兩夜陛下是宿在了妹妹的璃鸞殿?據本宮所知,那兩天,妹妹過的可是很冷清呢。”蕭婉冷笑着譏諷回去。
“哈哈哈!”蕭湘大笑三聲,似是在笑話蕭婉的無知。
“你笑什麼?”蕭婉冷冷地問道。
“姐姐真的能肯定,那兩天晚上在紫宸殿裡的,真是陛下本人嗎?”蕭湘湊近過去吐氣如蘭,“據妹妹的可靠消息,這兩個晚上,坐在紫宸殿裡的人可不是陛下本人啊。而且,最近陛下似乎頗喜歡在夜裡翻明華宮的宮牆呢。姐姐,有些事,不能只用眼睛去看。那個雲嬪,要比妹妹我厲害多了。姐姐可要小心引狼入室,切忌養虎爲患啊。”
蕭湘帶着笑聲越走越遠,蕭婉迴轉身望向玉泉殿的方向,眼底漸漸染上深沉的顏色來。蕭湘的話她信,而且蕭湘沒有必要騙她。自從寒雪入宮,她就總覺得玄啓對待寒雪的方式跟對別的女人有所不同。
也許是女人天生的第六感在冥冥之中指引她,又或許對那個夫妻多年的男子多多少少有些瞭解,玄啓和寒雪之間的互動,總有一些細小的微妙之處,讓她覺得怪異。雖然表面上看來,寒雪是不受寵的,可是她卻不認爲這樣一個玲瓏剔透的女子,會有男人不喜歡。
寒雪有弱點,這個弱點便是親人,可以控制。可寒雪行事低調,平日裡除了才藝出衆心思細緻純善,實在看不出有什麼過人之處,所以她又很難被猜透。而這些,恰恰說明寒雪是聰穎的。那麼,這顆棋子,她是該用還是不用呢?
蕭家姐妹在明華宮門口脣槍舌劍的同時,寒雪卻是好笑地坐在桌邊,看着玄啓悠哉悠哉地將一整盤桂花糕統統吃進了肚子裡。
“慢點兒,堂堂一個天子,怎麼吃起東西來都跟小孩子似得,一點兒形象都沒有了。當心被羿兒看見,又來笑話陛下這個當父皇的。”寒雪將水送到玄啓的嘴邊,之後又拿出絹帕替他擦拭,眼裡的光華柔柔的,令玄啓不禁失神沉溺在裡面。
玄啓暖暖地笑着,拉住寒雪的手將她帶進懷裡坐在他腿上。玄啓伸手撫上寒雪尖俏的下巴,“不錯,變聰明瞭,曉得讓香染到紫宸殿去搬朕這個救兵。”若是以前,她是不會想到讓他來爲她抵擋這樣的事件吧。因爲心靠近了,所以纔會依賴,玄啓覺得很是欣慰。
“救兵?什麼救兵?香染,本主叫你去搬救兵了嗎?”寒雪按下在她臉頰側留戀的修長手指,雙手攀住玄啓的脖頸,眨着烏溜溜的大眼睛故意裝傻。
“嗯,很好,學會跟朕裝傻了。”玄啓好笑地望着寒雪一臉無辜的樣子,自從她接受了他,他就發現這個小女人的玲瓏心思總是無處不在的,他所知道的優雅嫺靜又很多愁善感的納蘭寒雪,只是她其中一面。
她總是不經意間就露出她的靈動詼諧,她的思考有時很怪異,有時又跳躍性極強,他總是不能猜透她靈活的小腦裡究竟想了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他每一天都能在她身上發現一些細小的不同之處,他更是愛極了這種不斷髮掘她的成就感。每瞭解她一分,對她的愛就深刻一分,而寒雪對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刻骨銘心的愛,就這樣在一日一日的相處和發現中,漸漸積累成擎山瀚海日月星空。
“看樣子,朕是多管閒事了。早知道這樣,朕就該放任那兩個如狼似虎的女人把你生吞活剝了,啃得連骨頭渣渣都不剩下。”玄啓捏住寒雪的俏鼻威脅。
“是是是,嬪妾多謝陛下救命之恩。所謂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陛下的恩典,嬪妾銘記在心,沒齒不忘!”寒雪念出一大串文不文武不武完全不搭調的詞句,逗得玄啓不由展開笑顏,處理政事的勞累也立刻煙消雲散。
“呵呵,這樣做就對了。”玄啓輕笑兩聲,伸手撫着寒雪的頭埋在自己的肩窩裡,“以後若是還有這樣的事找上門,你不能應付就叫人去找朕過來替你解決。蕭家的人,你能避則避開,你很聰明,但心卻太善。鬥智,你贏。若是鬥手段,朕怕你會輸在善良上。”
“嗯,嬪妾記住了。”寒雪擡頭對上玄啓的墨眸輕輕點頭應下,盛滿笑意的眼瞳裡清晰地映出他的影子。
玄啓笑着跟寒雪額頭貼住額頭,忽而又想到什麼似得分開,目光炯炯地望進寒雪眼底,“那,朕今日救駕有功,愛妃是不是該給朕謝禮呢?”
“謝禮?”寒雪皺眉認真想了想,“陛下方纔不是把嬪妾親手製的謝禮都吃到肚子裡了?”
玄啓愣了愣,這才知道寒雪說的是方纔那盤桂花糕,“那個不算。”玄啓霸道地挑眉駁回寒雪的話,說着脖頸微探,將臉側了側送到寒雪眼前,做了個暗示的動作。
寒雪臉色一紅,偷眼望了望一邊低頭看地面的韓徵香染清荷三人,他們緊抿的脣角分明露出濃濃笑意,令寒雪羞窘不已。寒雪連忙扭過頭,不去理睬玄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