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染紅,素手沾血,爲了兒子,爲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在這吃人不吐骨頭殺人不見血的深宮中劈出一條荊棘路。孰對孰錯,早已在血淚鋪就的道路上模糊了界線。
“可,哀家後悔了。哀家,真的後悔了……”倘若當年她不入宮,倘若當初她拋開一切跟他走,天涯海角,粗茶淡飯,假如時間可以重來一次,她定會毫不猶豫地重新做個選擇。
可惜,只能是可惜……
“太后娘娘,您,沒有選擇。”
“……沒有……選擇?”慈安太后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珠子發呆。是啊,她何嘗有過選擇。
如果有得選,她今天就不會在這裡。如果有的選,她就不會爲了生存失去那麼多。
“呵呵!”慈安太后冷笑着站起身來,“黎幽,你說的對,哀家從來都沒得選。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啓兒……”
眨眼的一瞬,慈安太后又變回了那個高傲優雅的太后娘娘。黎幽驚愕地看着那些白玉佛中從太后的手中滾落下來,再一次散落滿地,正待她彎身去撿,卻聽見太后平靜地說道:
“收一收封起來吧,哀家不想再看見這佛珠。人不在了,東西留着還有什麼用?哀家不需要恨哀家的那個男人可憐!”
此時的玉泉殿裡,寒雪躺在牀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桌上只留了一盞雕花燭臺還亮着,透過層層疊疊的紗幔,依稀照出牀上的她不停翻動的模糊剪影。
按理說,納蘭家本就是杏林之家,生離死別的悽苦場面,寒雪也不是沒有見過。那些因爲失去親人愛人而聲淚俱下的哀慟容顏,有好些令她至今難以忘懷,卻從來沒有一次,讓她覺得死亡離她如此之近。
白日裡的促膝長談,她打心底將這位慈愛和善的老皇叔當成了自己人。或者說,他是玄啓的皇叔,一定程度上來講,也是她的親人,她也是要遵着規矩喊他一聲“六皇叔”。
從皇叔的話裡,她聽得出皇叔有多疼愛這三個很早就沒了父親的侄兒。她甚至認爲,在玄啓兄弟三人很小的時候,也許正是看着這位親叔叔的背影在成長,而不是他們那位一年到頭也難得見上一面的皇帝親爹。
玄啓,他現在一定難過得連心都在痛了吧。六皇叔是那樣好的一個人,憑他在玄啓心目中的分量,玄啓此時一定在某個角落裡獨自傷心吧。
她知道,這個在外人面前喜怒無形的帝王,內心其實有着柔軟的一面。人前,他也許不會表現得過於悲傷,可當他一個人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會掉眼淚呢?放眼天下,大概沒有人可以看到他軟弱的樣子吧,而他也決不會讓任何人看到他的那一面。
還有玄英,他總是以嬉皮笑臉的態度去看待人生,又有誰知道他其實是一個感情纖細而敏感的人。
還有安王,還有羿兒……生命珍貴如斯,可待要離去時,任誰都無法挽留。死者已矣,徒留活着的人黯然神傷。
寒雪輕嘆一聲,決定接受自己今夜失眠的事實,起身去研究那盤殘棋。正待她起身時,她聽見殿門輕啓的聲響,兩聲間斷了須臾的輕響後,她聽見一個沉穩的腳步聲,輕緩地向她接近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