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出去。”寒雪喃喃自語,失魂落魄地徑自朝鸞鳴殿外走出去。
玄英連忙上前將她攔下,“不行!你這個樣子,我怎麼放心讓你出去!再說殿外那麼多人守着,你哪裡能出得去!”
哪知道寒雪所有的冷靜和鎮定因着玄英的阻攔,再次失去了控制,她不管不顧地想要推開玄英衝出去,敵不過玄英的力氣,便用力掙扎着哭求,“玄英,你讓我出去。我求你,讓我去見我爹孃!我求求你了!”
寒雪揪着玄英的袖擺緩緩跌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你讓我見他們,讓我見他們……”
寒雪的心碎成了千萬片,玄英的心卻是被她絕望的哭聲啃噬得千瘡百孔。他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個一直樂觀,每天都能綻放開心笑容的美好女子,竟然有一天會被逼到如此不堪的境地。
他怕了,假如納蘭夫婦真的出了什麼事,這個心底澄澈沒有一絲陰霾的女子,一定會在心中埋下仇恨的種子。仇恨的力量太可怕了,可怕到能在一瞬間將一個人所有的信仰全部推翻掉。
假如她今天真的不能見到家人,她一定會恨他。他不想她恨她,那種被心愛之人所恨的痛苦,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去嘗試。
“小雪兒,我帶你去見你父母。可是,你要答應我,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你一定要撐住。”玄英不知道自己做這個決定對不對,可是,面對寒雪的苦苦哀求,他根本不可能無動於衷。
寒雪聞言,眼中一亮,擡頭望向玄英的目光帶着感激。
玄英心中清楚,這個時候趕去納蘭夫婦行刑的刑場會看到怎樣的的情景。但,如果不帶寒雪去,她現在就會崩潰掉。至少讓她見到納蘭夫婦最後一面,她的心中會少一點點的遺憾吧。
玄英打定主意,他一手拉起寒雪,一手亮出玄啓交給他的碧玉令牌,見令如見天子,宮內宮外哪裡有人敢攔他。衆人一見,統統跪倒在地,玄英很順利便將寒雪帶出了宮去。
可馬兒跑得再快,也快不過時間,他們出宮的時候已經離行刑的時間所剩無幾。等他們終於趕到,等他們終於穿過熙熙攘攘的圍觀人羣走到最前面的時候,納蘭夫婦已經來不及聽見寒雪最後那句聲嘶力竭的“爹、娘”!
寒雪的記憶定格在最後的一瞬間。她只來得及看見香染熟悉的身影衝過來抱住她,她只來得及看見髮絲披散身着白色囚衣的父母隨着鋼刀墜落的光影倒在地上,鮮紅的血涌出來的同時,玄英的衣襟也被寒雪口中噴出來的鮮血染成腥紅殘忍的顏色。
寒雪覺得自己似乎是跌進了萬丈深淵,哪怕是神佛現身,也已經無法救贖她已經死去的靈魂。周圍都是漆黑一片,冰冷,帶着蝕骨的絕望般令人恐懼的冰冷朝她狠狠席捲而來,她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可偏偏心口的位置在劇烈地泛着疼痛,生不如死的痛。
她不想睜開眼睛,她怕一睜開眼睛,就看見父母鮮紅的血染滿她的眼睛和雙手。是她,是她害了他們。如果十五年前她就死了,是不是就不會連累最親的家人?如果,她不愛上那個男人,她現在也許正安安靜靜地在冷宮裡過着逍遙的日子,也不會有那麼多人想盡辦法置她於死地,甚至連她無辜的父母都不放過。
黑暗中,她閉着眼,兩年多來的這些日子一幕幕從她的身邊閃過,是對是錯,是幸還是不幸,她自己都分不清了。她只希望這一切都是夢,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她還是那個在鬆陵書院教授孩子們學問,沒事的時候坐在園子裡撫琴吹曲,悠閒得猶如林中自由自在的鳥兒一般,不知愁爲何等滋味的納蘭小姐。
她聽見有人在不停地同她說話,想將她從無邊無盡的黑暗中拉出來,可是她不想睜開眼睛,更不想聽見這個聲音,見到這個聲音的主人。
她怕她一睜開眼睛,就將一把尖刀**他的心臟裡,她想看看,他的血究竟是冷的還是熱的,他的心究竟是紅的還是黑的!她想親口聽見他對她說從前的所有美好幸福都是他爲她編織的幻夢,是她傻,是她笨,是她貪心,是她太天真,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都過去一天了,雪兒她……爲何還不醒?”玄啓坐在牀畔,指尖輕撫過她慘白慘白的臉龐,她不願醒過來,她想用沉睡來逃避他,可是他的心又如何能好受!他沒想到,他的母親竟然用這樣一種極端的手段,將他此生最重要的東西親手葬送入阿鼻地獄中。
他顧念着母子之情,用盡一切辦法想將他的母親同她的那些不堪的過去斬斷開來,讓她不再受制於蕭鼎,所以才花了這麼久的時間來佈置這個局,同他的妻兒分別了數百個難熬的日子,才能等到一舉平定大局的機會。
可他一夢醒來,所有的一切都變了,蕭鼎按照他和玄英的計劃跳進了爲他量身打造的天羅地網中,他成功了,他將蕭鼎在陵軒的勢力一網打盡,然而,乾坤大定的同時,他卻與此生摯愛擦肩而過。
這個結果在他意料之外,他以爲自己可以兌現那個諾言,還她一個清明靜好的天地,可她怕是再也不願意讓他靠近她一星半點了吧。就像現在這樣,她即使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他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從她身體裡散發出來的拒人千里的排斥和厭惡。
“陛下,夫人是受了太重的打擊,所以纔在潛意識中拒絕清醒過來面對這一切。夫人恐怕是抱着求死的心思,可這心病還需心藥醫,如今這般光景,老臣能做的很有限,請陛下恕老臣無能。”李院正提着藥箱出去,他怎麼也沒想到,當年他千方百計救出莫雲錦,如今卻救不了她的女兒。
孽緣,真的是孽緣。當年藍靖伏法,莫雲錦撞刑臺隨之而去的情景他還清晰記得,昨天的那一場斬刑,跟當年的情景何其相似,這個死裡逃生的女娃,終於還是在十五年之後,親身體驗到眼睜睜看着父母死去的那種痛徹心扉的感覺。
就像是歷史重演了一遍,只不過是先帝賜死了她的親生父母,而她的夫君卻賜死了她的養父母。這不是天註定的孽緣又是什麼?只能感嘆天道無常,美好的事物總是更加容易凋零。
“唉。”玄啓如今,只能剩了無力的嘆息。他伸出手來,想拭去她眼角怎麼都擦不幹的淚水,卻被去端熱水回來的香染一把推開。
“別碰我家小姐!你這個昏君,你不配碰我家小姐!走開!我家小姐被你害的還不夠慘嗎?小姐的孩子被奪走了,老爺死了,夫人也死了,少爺被流放了。皇帝陛下,這就是我家小姐對你掏心掏肺付出所有感情之後的回報嗎?你良心何在於心何忍!你怎麼能如此對待我家小姐!你別碰她!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香染,不得對陛下無理!”陸彥青鐵青着臉斥了香染一句,可是,香染現在也已經失去了理智,若不是寒雪現在還要人照顧,她早已經跟着崩潰了。死去的,是將她從死神手中解救出來的老爺和夫人啊,她早將他們二老當成父母一樣來孝敬,她的痛苦不比寒雪少。
“是啊,香染,我相信陛下一定是有苦衷的。”蘇晴也爲玄啓開脫。可是,玄啓的聖旨她也是親眼看見的,她此時期待地瞧着玄啓,只希望他能開口辯解一下,可是,玄啓卻沉默着沒有迴應,更沒有對香染的不敬生氣。
“哼!你們都是天家的奴才,當然會幫着你們的主子說話!可是香染從今天開始,只有我家小姐一個主子。蘇晴,枉費我家小姐待你如自家人一樣好。而你陸彥青,香染與你的緣分,就此盡了。你是天家的人,而天家是香染的仇人,以後,你我形同陌路。”香染說完,眼淚也不由得溢上來。
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人,像小姐說的那樣願意與他執手偕老的人,可是他們的緣分太淺了。小姐一定不會原諒陛下,所以她也絕不會對陸彥青再有任何的幻想。
“香染,你別鬥氣了!一會兒乖乖跟我回去。”陸彥青的臉色更青了,他低估了香染對寒雪的忠心,更沒想到香染會爲了寒雪跟他反目成仇。今天香染聞訊趕到刑場,朝軟到在地的寒雪撲過去的時候,他便預感到失態比他想象的還要嚴重。如今,噩夢成真,他實在是無法接受香染也將他劃歸到“仇人”的行列中。
“朕還有要事要處理,香染就暫且留在鸞鳴殿照顧夫人。蘇晴,你就先跟朕回去吧,夫人醒過來見到你,怕是情緒也會不穩定。彥青,你先去爲蕭鼎之事善後吧,至於香染這裡……”玄啓頓了頓,繼而憂傷道:
“香染,不要說這樣的話,難得你們還有機會可以相守,雪兒也一定不想看見你爲了她放棄唾手可得的幸福。而朕和雪兒……”恐怕,他們是沒有機會了吧。無論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始終是他對不起他。
一想到這個,玄啓的心就痛得寸寸碎裂開來,該怎麼辦,他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