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夭夭二

何故夭夭[二]

我不由向場上看去,遠處的觀禮臺上,今天那個改穿了一襲墨玉鶴袍的人,正對着明顯是齊鵬和玲瓏郡主所在之外的某個方向沉思,夾在那一片不時起身探看、坐下交頭接耳的人羣中,顯得尤爲蕭索。

桃花會開始至今,他一直是這個模樣,幾度叫人以爲在哪兒丟失了魂。比試初始時,身旁尚不時有交好的大人來找着搭話,卻被他總心不在焉的樣子拂去,只到最後,就留了禮部尚書大人獨坐在一片喧鬧的人羣中,極其罕有的獨自消沉。

我默然望着那個方向無語,相交至今……

卻也不知他幾分可信。

根本從未信過,信任二字……又從何談起。

以往,我以爲他不過算是個書香門第出身的官宦子弟,遊介於書生文人和富家公子哥之間,總之在周肅夫這塊金字招牌的庇護下,知書達理,便是他順風順水的當了禮部這份既榮譽高貴又得尚奉謙儉的公差。可惜就如他這份高不成低不就的官差,其父在朝權重一天,他就絕不可能有超越的機會,而其父若是一朝倒臺,他覆巢之下,也絕不可能再爲景元覺重用……

終了,他不過是個尷尬的無奈人。

就一直這麼以爲的。實話說,無論是虛情還是假意,朝中數月周旋的人裡,對他,我談不上上心。

……所以直到昨夜,我才發現,我錯的離譜。

當真離譜。

是周子賀,這個周家唯一的兒子,更切身的一直關心考慮着周家的處境,而不是他那位位高權重、老謀深算的父親。

越是細想,越是生出絲絲後怕。

官場上,是他,在一直小心翼翼在維護周家的關係,在順風時謹言慎行,刻意保持了低調,不去招人閒話,在背風時泰然鎮定,有條不紊一切照常處事,彷彿自家陣後,最安穩的一顆磐石。

家門裡,是他,在一直清楚明白的擔憂着周家的危險,再是表面溫如清茶,暖如清風,卻是始終懷着小心提防了別人,相交如我,即使發現事態有疑,他也是忍着不曾輕易說破,如常談笑,直到事發,孤身一人緊追前來……

唯一的唯一,他不過錯在,誤以爲景元覺指使。

可是,站在他的角度……這樣想,又何其正常。無論我的身份、我出手的時機、我出手去取的東西,所有的一切,都直接指向了幕後的景元覺。周子賀作出如此判斷,才遠比我所以爲的要深思熟慮、沉穩幹練。也恐怕,正因爲景元覺的指派是他先作的解答,他採取了那樣及時的行動,雖是表面上的妥協,卻也是能顧全他家、我、皇帝,私下裡解決,阻止事態一發不可收拾的唯一方法。

——只是有些好笑。當時,若不是恰好聽他如是自解自誤的求告……我手上那柄銀刀,恐已沾浸了尚書大人的頸血。

“我覺得他不會向周肅夫直接提及此事,”收回目光,我頓了有片刻,低頭偏首,吸了一口氣,“事情就是信裡寫的那樣,不清楚他究竟有什麼苦衷……但他那時,是真的一心要壓下衝突。”

聞哥正看着遠處的觀禮臺,目光隨即暗沉,抿着嘴脣,一瞬沒有說話。

心也隨之略沉,頓了一頓,我接下去,“大約不會出事……若是不放心,還是把他、把他……”

“自有安排。”

肩上落下安撫一拍,聞哥收回目光,點點頭,又欲言又止,“倒是……”

他沒說下去。

大約知道他要說什麼,卻不知爲何,只覺得那眼神讓人不由自主聯想,昨夜樹下週子賀那苦苦懇求的神態,好似完整一幕再在腦中晃過,一時衝動,不知爲何就篤定道,“你別擔心,我覺得他不會把我怎樣……”

聞哥聞言一僵,繼而苦笑。

……我便知道,我又天真的說出蠢話,讓他徒增擔心了。

皺眉凝思想做些補救,他卻看了一眼後方,那裡柳氤飛已經完全調好燃起了香。“樓裡再說。”

“噢,那你小心……人多,千萬小心!”

“有數。”

他再拍了一下我手背,低頭撩了些額發遮在破妝的眼角,轉手去接了柳氤飛打理剩了的香料,熟稔順手的一包包放進隨身的小箱子,合上蓋好,提起夾在臂下,儼然一個街頭尋常可見的藥師把式。

獨是出門前,卻轉身一笑,那張精巧的麪皮,頓時揚出一個陌生的弧度,“我來……也就是要看看,四弟如今,究竟如何長進!”

捲簾再次掀起。

完成燃香的中年藥師,青衫挎竹籃,安然退回他的隨從隊列站班。

又過了一盞茶,場上定襄王一聲高喝,宣佈齊鵬畫作告成。怔楞中吸口氣,竭力將心思轉到賽場上來。待得再一盞茶,小郡主的毛筆也緩緩擱下。

定襄王親自將兩幅畫作並排擺在了地上。負責評判的四位大人依次從觀禮席上走下,圍着畫兩相比較,連九五至尊都搖着扇子,免除身份高低禮節的親下席座,在畫作外圍踱步賞看。我也不必再在此間避嫌,掀起簾子,上場堂皇觀瞻。

兩幅俱簡,入眼即知。

齊小公爺所畫,乃是以遠近淡墨作意,寥寥數筆橫過,勾勒一幅萬里關山寒荒,大開大合之間,現蒼茫天地,唯有右角一叢,無數如豆墨點綿延開去,更兼其間幾點赤斑夾雜,彷彿生出一片莽原之上,傲然紅巾飄揚,多少健兒烏鎧青甲,遠征他方。

提首的字豪邁飛揚,也是詩如其畫:

“一朝踏天際,威我英武騎。”

……暗中,是道一聲好。

畫雖然淺白老套、雖然技法少少,這兩句對不對、詩不詩的句子,齊鵬,他卻是揚長避短,卻是完全應和、說穿點透了大人們出的畫題。

畫題怎是無緣而起,像付梓基那樣的老狐狸,吳煥那樣的順風倒,定的圖的,無非一條引子。

他們要引的,正乃是這些景元覺掌握實權的日子來,明眼人都看得出的,那位年輕的皇帝逐天、逐步、逐漸,冷靜而熱切,堅定而決然,顯露出的那些種種作爲和最終決心——一番完全不同於數年來追求平和和保守的周肅夫,明顯是要驅逐韃虜、開疆拓土、乃至必要時,不惜借力要動用到齊家軍這隻開國五十年來不言輕動、覃國最後力量的決心。

是決心,而不是帝王野心。

因爲憑心而論……

我贊同這個主張。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多年前的舊地,羅放尚在人世,幾番酒後,他說起數年心頭舊患,乃是強鄰在伺,覃朝不強則弱,而爹爹在一旁,每每接口說起,唯君將民三者一心,令行九州……能歸天下於定。

時光匆匆,數載蹉跎,放眼當今天下局勢,比之當年,更有不如。

憾哉。

也到了該變的時候。

聞哥,五年裡桌前塌邊的說話談心,他的念想,他的宏願,我總是清楚的知道。至於……景元覺,撇開了一切是非不論,大概……也屬於上乘的人選。

不覺莞爾。

且樂觀的想來,這一個倚仗了聞哥的未來,不濟,也是景元覺治下的後歲,那麼,如果……如果上天有心垂憐,如果假以足夠的時間和力量,也許,便真可以在遇見的期限內,讓我之一輩,有幸得見一舉解決覃朝五十年大患的壯景。

齊鵬少有遠志……

是幸能,生而逢時。

而今天不過一場普通相親賞春,爲化解恩怨促進婚嫁雙方感情的桃梅會,可就託了地上這幅潦潦草圖的吉言豪意,如有他日,真的能夠一語成真,往後便在覃朝的煌煌史書上,就因今此一句,也當卓而不凡。

片刻,收起微笑,我轉而去看另一頭。

小郡主的畫更爲簡單。

白色絹帛正中,有一女面窗背坐,於如豆火光之下,眼望窗外明月,一手執針引線,一手按甲,正在縫補着一件甲冑。

乍一看,便知是一個妻女深閨思軍郎,爲補舊衣裳。

此畫此意,雖也動情感人,可擺在一旁,和齊小公爺那豪邁血性的一幅關山出兵圖那麼一比,未免顯得哀怨悽愁和小家子氣。

然而目光轉到題首,卻是一行娟秀中透着力道的甲蓋小楷:

“國之有勇,徵不歸航。

關山萬里,百轉回腸;

枕鞍夢鼓,胡不戎裝;

大覃英娘,無讓兒郎!”

……這是否就叫,不謀而合。

我擡頭,迎上對面景元覺探來的目光,他眯着的狐狸眼,正彎成一個深深的笑眼。

四目相交,心照不宣。

見他擡手,輕搖起扇子擋起一側勾起的脣角,卻掩不住那雖輕微卻堂而皇之的笑意。垂下長眼睫,倒是總算遮住目光中的精深,他轉頭,對了身邊直目看畫看得有些怔楞的齊太夫人,溫和而清朗的出了聲。

“太夫人,想不到朕在位時,竟又能生出一位大覃英娘。”

他向西方高處,憑空拱起雙手。

“爲後輩,爲今君,朕告祝先祖面向萬民,皆是深感欣慰。”

……

此話出口,清楚明白。圍觀人們的唸叨,像是被一刀軋斷的蔬果,霎時迸進了安靜的另一半。接下來,便清晰的聽見了定襄王大聲的,緊趕的,略帶誇張的由衷感慨:

“少有宏志,夫唱婦隨,今之鴻願,他日若能共舉,沙場舉案齊眉,成就我覃國一段無雙佳話,誰能說這不是我主之福、齊家之福、大覃之福——”

有人吸氣,有人嘆息,有人結舌。話音沒落,我分開擋前幾人轉向景元覺,雙手高舉過頂,一揖到底:

“臣謹代衆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臣恭賀陛下,麾下人才濟濟不拘一格!恭賀廣平郡王不忘先祖遺訓教女有方!恭賀太夫人一身英澤,今能後繼有人!”

俯身在地面上還沒來及站起,新近榮升散騎常侍的郭怡郭大人清晰高昂的聲音跟着,適時幫進插嘴。

“小公爺和小郡主詩作雖略帶拙樸,卻是兩相輝映愈顯真誠,尤其小郡主一句‘大覃英娘不讓兒郎’,可見齊太夫人當年巾幗不讓鬚眉的英雄事蹟早已廣入人心影響無數青年,更至皇室金枝,令小郡主小有雄心勝似男兒壯志——臣觀之感動之餘,亦以爲正如蘇大人所言,此乃皇上之福,廣平郡王之福,齊太夫人之福,我大覃未來千秋強盛不衰之……”

甚而是廉王世子元凜,“郡主出身北邑,臣聞其自幼便得廣平郡王悉心教導,一向關注民生疾苦,尤其對北方夷狄近年劫掠滋事深以爲憂,她雖是金枝玉葉之身,卻不喜女紅針線,反好鞭法騎術、苦習日久,爲廣平郡婦女幼孺之榜樣,正有當年齊太夫人爲民殺破虜、不喜紅妝愛武裝的風範……”

……

如此就定了性。

見衆說紛紜中,人羣中一頭白髮的齊太夫人遙遙對我點頭,遠遠對着景元覺作勢高起抱拳,然後激動的跨過幾位大人,一把握住了我身邊玲瓏郡主的手。

“郡主,老身只當你聰慧可愛,知書達理,卻沒想到你以千金之身,仍能夠如此深明大義,這真是……有我齊家遺風!”

玲瓏被抓的急,原地愣了片刻,卻眨了下眼睛立刻反掌,改握住太夫人,“玲瓏自識字起就喜讀夫人列傳,知道太夫人乃是巾幗豪傑,一生承襲開國公祖之志,不僅親征無數保家衛國,更生養出三位傑出的夫人,她們才貌雙全,不僅能親自上陣殺敵,更招得了我朝洪厲、武國威、華展祖三位大將爲婿,您膝下一門男女天下無雙,都是玲瓏從小就敬仰的英雄啊!”

“咳啊……”

張之庭忍不住低咳一聲。

我是一腳踹上他的鞋面。

“噢……”

他低頭悶哼,及時轉頭去掩口,止住下文。

旁邊小郡主,還在抓着齊太夫人大聲侃侃而談。

“……太夫人,其實玲瓏自知武藝低微,勉強懂個一招半式、實在只是拿不上臺面的花拳繡腿,若是真要上陣殺敵,恐怕還要像剛纔那樣拖人後腿,所以那幅畫……玲瓏就是表明心中所思所想的願望,您還切莫笑話……”

“……玲瓏這回來京師,能有緣認識太夫人,就想着若是能從此拜您爲師,就算要重頭修煉一番,但只要有一分您三位夫人的功夫模樣,那就真是再好不過……”

“若是您不答應,其實也沒有關係,我今日能當面見過了您,一了心願,真的……也就很高興了……”

“咳、咳……”

這回可好,我先忍不住搖起扇子擋住口鼻,縮在後面吃吃啞笑。

半天之後,那一老一少淚眼汪汪的新結下的師祖徒孫情誼,場上多位明眼的判官已不必再斷——明着說,這是小郡主身爲女兒家,有一份不輸男兒的毅勇剛烈,比較齊鵬畫作的直白顯得更爲難得;暗着說,這根本是對齊家一門四代,尤其是眼前繼承齊國公齊炎遺志的齊家之主、齊太夫人一生功績的肯定與頌揚。

之前定武試的時候齊鵬並沒說錯,齊國公府門,一向是英雄出巾幗。夫人、女兒們、乃至女侍們都是文武雙全,甚至可爲覃國披堅執銳、衝鋒陷陣,轟轟烈烈、血灑疆場。

……本就是難能可貴的壯舉,如今正當我皇不拘用人之際,乃至是勝過齊小公爺投軍報國之爲,自然更值得大加褒揚。

至於小郡主這頭,她是否武藝傍身,是否英勇善戰,是否真能出征——那是後話,先前按下不提。眼前,皇帝面前、郡王面前、太夫人面前,如此一個天大的順水人情,被人捧着嚷着自己呈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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