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而非

似是而非

奔跑的腳步就在身後。精挑細選是我們的追求,熱門的書爲大家呈現,敬請持續關注,不要忘了收藏本站幾次擦着袖尾,又在疾馳的速度中脫手。心跳砰砰如擂戰鼓,只聽得後面不斷低喝“停步”、“停步”,已經拐過玉液池。

“大人!”

終在一個下階處被蒙恆抓住,身體因拉力在原地劃過一個圓圈,懸而未停時,卻聽他道,“大人莫慌!即使擔心皇上,也應使蒙恆前去查看,如此倉皇奔去,皇上無事便罷,如有萬一又有何助益?”

他說得對。

可是我心亂如麻,早不能思索。一路疾奔過來,冷汗涔涔雨下,恐懼滿布胸膛,鎮定二字,全拋到九霄雲外處不知所蹤。

“蒙恆……你說,”頓下來站定,反而讓思慮清晰些,“他是否知有此節,所以才讓你跟着我以防不測!”

中郎將方纔請我出宮之辭,未免說得太過順暢。

蒙恆臉色凝重,卻是疾速搖首,“陛下擔心近日內宮有人生事,命我相機行事護您周全,卻並不曾未卜先知周相竟敢親率人馬逼宮犯駕!”

心底一沉。

擡頭望,前方已是中垣,繞過不遠即是弘文殿後進的院落。此刻日頭偏西,半天紅霞,能看見的琉璃紅牆後仍舊一片疏影橫斜、鬱郁蒼蒼,如往常般平靜,毫無二致。

說話間後面兩個侍衛已經奔來,站在蒙恆身後,成排擋着去路。我堵在中垣牆下對着三條高大的漢子,也顧不得其它許多,“蒙中將,就算弘文殿已有不善,合你們三人之力護我進去出來,可有可能?”

我相信景元覺安排給我的必是萬中挑一的好手,尤其他自己貼身使喚,位居侍衛軍統領的錚錚鐵漢。

中郎將欲言又止,終於頷首。

我不願再多話。“那便進去!”

過中垣。弘文殿外牆檐下皆是臉生的衛士,着禁軍烏衣,披黃銅甲冑。平白翻出田獵祭祀時纔用到的厚重武裝,黑壓壓填實兩丈寬的外廊。

一步一崗,一崗一哨。

有位熟人頭戴一頂陳鐵盔帽,身着同樣披掛,位列其中。見到不請自入的來客,他自正中走出三步,立定,抱拳。

此人身後,弘文殿高大的西門並未如我預期的那樣緊緊關起,它仍舊大敞着,無言迎接四海朝覲。只不過,其中那一處天方卻被此間密實的人牆佔了大半,唯露出上端高處,一線灰白的陰空。

即使是這一線狹小的天幕,也已被長槍埕亮的尖頭刺破完整。使得眼前的場面彷彿一場白日之夢,充滿了荒謬和虛假,超出常人以常理進行的推斷。

尤其是我面前之人。

完全無法和往常的樣子聯繫在一起的,怪異,錯亂的矯飾。“周大人當世文臣表率……未曾想今日一見,武裝更勝綸巾。”

周子賀漠然視過,無意分辨我的譏諷言辭,移目身後蒙恆,輕輕舉手——周遭亮出的白刃無聲入鞘,擁擠的外廊,顯得更加沉鬱了。

“賢弟不知,愚兄早年,曾授禁苑輕騎都領,至今掛職。”

他用了一種平淡無奇的口吻,微揚起他的下顎。像坐在野外的高崗上,煮水烹茶,仰首談論天上的雲彩,爲何聚得這麼多。

而我,正真實的、手無寸鐵的站在墨稠一片的刀兵劍陣中,像只誤闖鴉羣的肉鴿,突兀間,陷於困窘。

就連聲音也透着股愚笨的勁兒。“我確實未曾想到,會以此情此景,見到周大人。”

頭上沉重的盔帽,使得周氏大公子名滿京城的溫文也於此刻悄然退去,帽檐下陰影裡的輪廓,亦顯得些許猙獰。“……愚兄也未曾想到,傾城貴胄,滿朝文武,第一個趕來勤王的人,竟是賢弟。”

我瞪着他,忽然覺得不知何時,已經陌生至斯。像彼此間隔着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既無法逾越,什麼都不必再說。

擡首看了看那人牆後巍然的宮閣,一派恢宏的寂靜,人影無蹤。已到了點燈的時辰,雕窗內外,卻沒有透出一絲光亮。

昏暗暗的,瞧不真切。

我心中依然存着希望,想相信那些黑暗的角落裡隱藏了那人無數的暗衛,只待一聲命令或是一個摔下的碗蓋,就會爆發着怒吼衝將出來將宏偉的殿閣團團圍住,大聲歷數賊子犯上的罪狀,羈押當場,人贓並獲……就如那人從來難以捉摸的個性,喜歡秘不示人的習慣,隨時隨地,都是遊刃有餘。

我想這樣希望。

卻望來望去,隔着重重的人牆,悄然無聲,塗添焦慮。

身後伸手來拉,是中郎將憂心我步步走近,終於站得離他太遠。叛亂的禁衛以爲他要有所動作,即刻乓乓動起手來,兵刃來回,幾個恍惚,又被周子賀喝止。

那些似與我無關,一顆心,都丟在了裡面。

黑暗中的沉寂,壓得胸都收縮起來。

只待聽到禮部尚書忽然發出的連聲冷笑,回過頭來,見我帶來的侍衛已雙雙被按在地上奪了兵器。周子賀在禁衛保護之後,滿不在乎的衝着包圍中劍弩拔張、對他怒目而視的蒙恆雙手攤出,“蒙大人!何必心急?好戲將至精彩處……豈忍入內打擾?”

心中隱藏的不安被這句話戳破大洞,驟然點着。我奮力推開擋路的兵士,一路擠到他的面前,“你是什麼意思?”

周子賀卻冷漠的看着我,只是搖頭。心內怒火迸發,我要衝上去揪住他的領子,卻在一步之遙被人從後扭住了臂膀,天旋地轉,如同我的侍衛般按在地上。

身旁立時傳來“噗、噗”利刃劃破血肉之軀的聲音,迅速挨近,直到一柄閃着寒光的青鋒抵住我的脖頸。“蒙大人,請你住手。”

“周子賀!你帶人私闖皇宮、扣押聖駕、挾持朝廷命官,做下樁樁都是株滅九族之禍!”

我頭頂的聲音朗聲笑起來,“將軍寡言,卻爲周某說上這麼多。真叫人惶恐……只不過可惜我周氏一門早就罪無可恕……”

“既如此,何事不敢再爲!”他的聲音又沉下來,抵在我脖子上的劍危險的向上揚了又揚,“蒙恆,放下武器。”

那頭當啷一聲重物落地。

脖頸的鋒刃撤下,背後的禁制也被除去。猛的被人拉起,眼前一陣發黑。緩過氣,我終於一步揪住周子賀,“到底爲什麼這麼做!”

他低頭,盯住頷下衣領上發白的指節,又緩緩擡眸視我。曾經懇切、曾經哀慼的眸子,如今只餘嘲諷,“我……做了什麼?”

我鬆開手。

在這重重人牆包圍間,突然而然,生出無盡的悔意——只恨當初那一株開敗的臘梅寒枝下,爲什麼這隻手,沒有手起刀落。

“你們逃不掉。”

我威脅他。

“蘇大人,”周子賀嘲弄的噙起嘴角,露出一個越發疏離的弧度,好似在譏笑我竟不敢相信,別人會有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決心,“三兩主角,臺上待着正好……旁人遠處靜觀其變,方爲美德。”

我緊緊攥住拳頭,忍住揮拳的衝動。這是一張毫不招人喜歡的嘴臉,更因掛在厚厚的面具之上,無端欠揍。

禮部尚書正好收妥了笑容,低頭抹平自己衣領。黃銅護心圓鏡在鑄鐵護腕不經意的碰撞下,不斷髮出鏘鏘的擊聲,半眼也不曾看我。

“你……”

才吐出一個字,身後嗖的一陣寒氣襲來——一柄袖裡劍避過我倒橫在他脖上,扎破方纔捋平的衣領,漸漸,暈出團小小的血紅。

是束在我身後的蒙恆瞬間掙脫繮繩,一動一發迅如閃電。

漂亮乾淨。

“所有人放下刀劍,就地散開。”

中郎將冷冷道。

形勢陡然倒轉,滿廊的兵士都將眼光投在此處,空出一個半丈見方的空地,等候中央的吩咐。而這處空地之中,被挾持的對象卻靜靜望一眼蒙恆,無所謂的閉了眼。“父親已經進去一個時辰了。半刻之內,他把話說盡,自會出來。”

就像是爲了印證他的話似的,同一時間,東首傳來緩步。

沓沓,沓沓。

愈來愈近,愈近愈沉。直到一聲金石相擊、不怒自威的命令,“住手!”

我看見蒙恆力可舉鼎的手,一剎顫動。

二十三歲,中殿試魁元。二十七歲,升吏部尚書。三十三歲,任左僕射。四十三歲,擢尚書令。當朝首輔大臣,太后嫡親長兄,皇后如假高堂。因而,我可以理解忠心耿耿的侍衛軍統領一瞬間的猶疑,更敬佩中郎將猶疑之後,仍舊不爲所動的堅持。

我從未有機會這樣無懼的直視這位大人。

凸出的顴骨,下勾的鼻子,倔強的薄脣。到處是剛硬冷峻的線條,狹長的眼睛透着露骨陰沉的寒光,好似生怕描摹不出一隻崖邊獨立、孤高不羣的鷹。

臨到老來,惟有風霜添減,卻無半分凌厲妥協。

這樣的一種人,彷彿命中註定,生在民間之時,定不知天高地厚,處在朝堂之中,必掀得天翻地覆。

周肅夫注意到我放肆的凝視,微微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

只有一眼。他回過頭去,掃視廊下再度蠢蠢欲動的禁衛,目光收回,對着正中僵持的蒙恆重複,“住手。”

中郎將指節泛白。

寂靜中,細碎的小跑步自仿若無人的殿閣中再次傳出,由遠至近。

邊跑邊不停歇,尖細帶着喘息的聲音隨着白灰相間的拂塵上下抖動,“全……住手!聖上……聖上有令……”

劉玉跨過門檻,彎腰扶着膝蓋喘息。

蒙恆瞧向來不及頒旨的大總管,持袖裡刀的手再次輕晃。

所有人都在等他。

——結果,這一個意外而短暫的停頓,卻在殿閣外牆盡頭轟然響起腳步與呼喊中延長。

咚咚不絕的響聲裡,我看見劉玉驚惶的擡起頭來衝着我背後的方向張口,後半句話卻淹沒在喉中,面龐僵硬。

原地回頭,我開始覺得自己像是被迫欣賞了一場欠缺編排、無法銜接的戲,一節尚未演完,下一場要用的人馬、長槍和弓箭,已經迫不及待的混亂登唱—

數不清的熊熊火把,迅速照亮了這條通往帝王書閣的走廊,火光映襯下,特有的青底黃邊旗幟密密麻麻,擠滿沉陷暮色的天空。

一條渾身金甲的彪壯漢子從人羣中極出,手上一柄青鋒寶劍豁然出鞘,白亮銀光,刺得人眼睛發花。

“大膽逆賊!景元勝在此!青麟衛已接掌京師防衛,南省和周府已被包圍,廊下爾等還不快快束手就擒!”

定襄王虎吼。

數月不見,苦等、苦盼、終於出現的定襄王!

我長出了一口氣。

這就是那個人的後招。用趕盡殺絕的手段逼迫人家,用時不多得的速度催促人家,大概,也用自己的疏忽誘惑人家。

無奇,可是見效。

事至此,不管剛纔在弘文殿裡,周肅夫逼迫景元覺應承了什麼交易了什麼,都將不再作數。自古以來,勝者爲王敗者寇,唯有力量一途,是抹殺前言、按倒對方說話的道理。

“廊下諸人,放下武器!”

定襄王再吼一聲,威風凜凜。

他的到來徹底扭轉了局勢。心跳漸漸趨於正常,我由衷的感激這一次久違的相見。儘管總有哪處暗暗覺得,他是帶了掩藏不住的興奮,在某處就等神氣萬分的跳出來念這一串臺詞。

“讓開。”

尚書令大人只說了兩個字。是他出場以來,說的第三回話,第二個單詞。

聲音不高,卻蓋過了人多氣盛的青麟衛統領。好似一塊冰塊投入了油鍋,雖化水憂不妥協,劈里啪啦、激起飛竄的油星。

定襄王身後的衛隊略略往他聚攏。他一時無詞,只任油鍋火花四濺,等自己的怒氣再次聚集,舉高了手裡的劍。

“全部住手——住手!”

尖細的嗓子厲聲大叫。這才讓我們再次回頭,注意到站在門邊的那一個。

“全部給我住手!”大內總管似乎是真的急了,不辨稱謂的將話重複一遍,放大一倍的音量,又道,“定襄王聽旨!蒙恆聽旨!聖上有令,放他們去!”

定襄王的寶劍停在當空。人也懵了。

這個間隙周肅夫越過我,一步拽下蒙恆挾持人質的手臂。蒙恆沒有反抗,袖裡劍又滑回他的護腕內。

一陣難堪的沉默。所有人的聽力都集中在西門下的首領公公身上,生怕漏聽了一個字,哪怕並不能懂。

“速命你的人退開,定襄王!讓尚書令和禮部尚書離開!他們今天帶來的人,就地解除武裝,左監營收押,其於各部各自回去,撤除相府包圍!”

只是這樣……景元勝和我和大多數人一樣,理解命令的字面,無法理解命令的內涵。劉玉說話間上下揮動的拂塵,更擾亂了思緒。

遵照旨意,尚書令大人自行離開。

他並不急惶。至少在我們看來,是如此。站在原地,先來回幾次,捋直並無幾道皺褶的袖子,挨個撣去並不存在的灰塵,正了正金冠,緊了緊蟒帶,看一眼比之稍顯狼狽的兒子,示意他的跟隨。

他才邁步往前。

他所到之處,無論是周子賀帶來的禁衛,還是定襄王麾下的兵馬,人羣都自然而然避開,給他留出一小處空當,在這條擠得水泄不通的走道里,足以讓他的寬袖飄搖,方步緩踱,不沾障物。

他就這樣走過夾分青空的宮闈長廊,一點點,縮小在衆人的注視裡。

當他的身影漸漸遠去,那端起的肩膀仍舊挺直,高大的身軀仍舊堅立,綴在官袍下襬的滾滾雲邊隨步曳動,好如騰雲駕霧,背後那一隻繡金的火麒麟在兩側長排火光的映襯下,栩栩如生,幾欲升騰。

無端的……

走出蒼涼境地。

周子賀一直跟在他的父親身後默然離去,直到走到長廊盡頭的時候,回頭停頓片刻。他看着我的方向。

相隔百步的距離,又在已經濃厚的暮色中,我並不能真的確定他駐足在看什麼,只是一種心頭隱約浮現的感覺,讓我升起濃厚的不安。

再去確認時,他已經轉過拐角,消失不見了。

忽然間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很不對。

劉玉頒完旨意仍舊就站在門口,端着拂塵,原處發愣。他身後弘文殿裡仍是一片壓抑的黑暗,無邊無際,不見半點火光。

心兀然慌起來。

可怕的思緒疾速穿過腦海、和巨大的恐懼相攜而來,叫我身在原地,神魂卻恍惚遠離。

拔腿就跑,我越過定襄王正在收押的禁衛,躍過高高的門欖衝進無人的院落,將劉玉、蒙恆的驚呼全拋在腦後——

好黑。

越接近,就越覺得害怕。

無數的畫面滑過腦海,那些被我忽視、被我自以爲是的點滴和枝節,變得漸漸清晰。不,不是那樣的……

不是那樣的。是不是?

我不管不顧衝上殿前的臺階,踏入殿閣,蹲在門口喘息。等眼睛漸漸適應黑暗,黑暗中那個悄無聲息的身影,又使我幾乎無法呼吸。

那是我熟知的身影。

孤身在龍椅上正襟危坐,像一尊歷久的雕像,卻多過我所熟悉的活人。一條手臂斜倚着一邊的扶手,撐住自己的身體,無聲無息的望着門口的方向,然而,並不是在看我。

即使憑藉了外間的亮光,適應了屋裡的黑暗,我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屏息凝目,也只看見陰影裡那張堅毅的下巴,仍舊劃出分明的棱角,此刻無言沉默的脣邊,凸顯兩道冷硬的線條。

心逐漸沉到谷底。

看來,我所猜者,雖不中亦不遠矣。

吸了一口氣,卻感覺,凝結在胸腔裡。

需得鎮定。

定下心來,我做的第一件事,是轉身闔上殿門。

曾經在幼時師傅的故事裡,聽說過虎豹狐狼這類猛獸的特性。它們心高氣傲,即便受了傷,面對外敵時也有一股硬氣,像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戒備,便能在危急之中,仍舊保有自己的強大。

……可這樣的硬氣過渡到了人的身上,即使他是人中之王,仍叫親者錐心刺痛,無從替他分憂。

再像那個高高在上的座位看去,其上的身形,似乎稍軟了些。

我頓了些時候,慢慢向前走去,每一步,都有些停頓,唯恐自己一時的唐突,驚擾到這個人。

到了案前兩步,他撤下按扶手的手,端正了坐姿。

我環手原地不再往前。

有這麼一會兒,景元覺對着我,看着我。也任由我靜靜面着他,瞧着他。爾後,他自桌案後伸出一隻手來。

“……過來,讓我抱抱。”

聲音是久未開過口的枯啞。平直的語調,表述大過請求的意味。

慢慢從右邊繞過桌案,我站到他的身前一伸手就能相觸的距離,然後自袖中伸了右手,將與他相握。

那隻手卻抽了回去,改爲兩隻,圍上我的腰際。

我順勢坐下,左腿挨着景元覺的右腿。伸手放在他腿上,感覺手下的肌肉僵硬,就像一塊冰冷的鐵,陰寒而冷酷的的沉默着。

“怎麼了?”我盡力壓平自己的聲線。

景元覺在黑暗裡搖首,輕輕呼氣,吹在我的側臉上,“沒什麼。”

記憶裡,我不曾見過有誰比他更善於控制情緒。即使在我面前不用像別人那樣花費力氣去掩飾,我也從未聽他用過這樣低沉、沒有半點說服力的語氣,來訴說一個他想讓人信以爲真的答案。

我放在他腿上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爲了掩飾這種顫抖,又斗膽在滑順的衣料上來回撫動,一遍遍,不知停歇。

直到景元覺按住我的手。

好在不管他是否察覺我內心的恐慌,手掌下的堅硬肌肉到底像是一頭原本咆哮兇悍的猛獸,在被親近的人捋過鬃毛後獲得稍許的平靜,因而,終於垂首放鬆下來。

心卻沉痛,因爲不論結果到底是什麼,都……傷他這麼重。

外間升起了朦朧的燈火,將屋裡的明暗稍許改變。大概是久久等待的劉玉等人,仍舊不敢闖進面聖,只得差人點燃庭院的石籠,以些微之力,驅散門後關閉的墨沉。

“周相他……”

我終於忍不住問道。

景元覺沒有立即回答。他擱在我腰上一隻手鬆了下來,坐正擡首,看向窗外燈光的方向。在我的角度見他,彷彿眼中映上了一抹橘色,像是若隱若現的一瘴暖霧。“舅舅,他不是已經上完了最後一課,告老還鄉了嗎……”

進門前那一絲僥倖的期望已經沉到谷底。而我,只剩下一個疑問。

“四年前……”

我的聲音控制不了的嘶啞,猶如此刻在礫石上奔涌的心緒。

景元覺笑了聲。

“四年前,暄兆文禍?彼時輕率冒進,終至自嘗苦果……與其別人蜂擁而上推倒我,倒不如是他自己,便宜進退。”

再也無話。

我看向桌上,那裡正中孤零零擺着厚厚一沓信札,以牛皮窄條捆束,壓在一個指高的小冊子下,似是呈上不久。

“那是……”

“那是密信,寫着這麼多年,結黨行賄的罪證。”

景元覺在我耳邊嘲諷的輕笑。

“那個冊子……記載之詳,包括年月、人和錢物,任職大小,所予所求。”

那本栗色的普通小冊子在面前頓時變得刺目之極,我張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東西錦緞的封皮,已經磨損褪色,顯示常常使用它的人,分明是保存了久遠的歲月,並且常常,將它拿出來翻看,刪減,添加。

“我早知道有這麼個東西,蘇鵲。”景元覺幽幽嘆了聲氣,語氣不辨喜悲,“機緣巧合,叫我知道。光想想,那就是多好的結黨營私的證據,曾經,我想過多少辦法,派過多少人,去得到它?可是沒有想到……沒有想到……”

我想起了那個以失敗告終的盜符之夜,周子賀孤身一人等在臘梅樹下,除了景元覺,他不疑有他。

他曾直視着我的眼睛,信誓旦旦的保證周家絕沒有反叛之心,以全家老小性命發誓,絕不會有用到兵符的一天。

我留下了兵符,但沒有相信他的話。

“那背面……”

景元覺以指指向冊子,卻疲倦的閉上了眼睛,“也是本名冊。密密麻麻,不下萬言。大概看了一眼,裡面寫的……誰可以用,該怎麼用,誰應該殺,該何時殺。”

呼吸再度噎在喉管裡。

“到頭來……呵,蘇鵲,”景元覺湊過來挨在我的耳廓,“你要不要看看,看看舅舅花的心血,究竟有多少——好令他不肖的外甥慚愧?”

我被他話中的苦澀激得一抖,半晌,手臂僵硬伸向那個東西,觸着那個封皮,卻像燙了火一樣,瞬間縮了回來。

不是不知道那個東西的價值。也不是不知道,如果我看了,哪怕只是一眼,會對聞哥有多大的幫助,可是……

我做不到。

努力扭轉頭,外間的燈火,仍然是一片黯淡的迷朦。

“尚書令……他花了二十年替你集權,花了五年,做你磨練的對手,剩下餘生,則爲你清障平路……不惜身敗名裂,甘願領罪伏誅……這份心血,只是對你,對你一個人。”我關上耳朵,不去旁聽自己的話。

這一次,只有這一次。

我放棄求索的捷徑,放棄復仇的良機。“別再想那麼多。好好收着,妥善使用……不讓他的苦心白費,也就值了,啊?”

該說的話,已說出口。我實在不知道,在這個因爲暴露真相的落差而太過沉重的時刻,還能以自己的綿薄之力,爲他做些什麼。

只有貼着他的身側,笨拙的張開雙臂,從後面抱住了他。

他轉身俯首在我肩窩裡,一聲嘆息。

就像一頭長途奔襲後,終於也感到疲累的狼。

我清楚的明白,即使此刻他的靈魂能夠暫時得到鎮靜,那些他必須獨自面對的痛苦,已將伴隨今後,不會因爲這個簡單的動作而消失。

心底有某一塊地方,狠狠的塌陷下去。變成無底深淵,生出滔滔莽流……流向那一頭。

而我的身體,仍然無法驅策的停留在河流彼端。能做的只有用勁收緊臂膀,縮短我們間隔的距離。

緊到不留一絲縫隙。

然後感覺,他也回抱了我。

伸來的手臂很用力。這樣抱着,相互間疊加的體溫,似乎生出一絲的暖意,讓滿室的暗沉淡去。也似乎,僅僅這樣抱着,並不用對話和動作,隔動的心跳起伏,就可以給對方添加力量。

就這樣抱着,似乎好象,可以到地久天長。

不知過了多久,景元覺將頭抵在我的肩上,下巴的擡壓,戳得那一處肌肉發痛。“蘇鵲,你一點也不會安慰人……”

他喃喃但是清晰的嫌棄於我。

“嗯。”

“呵……”

得到承認,他又低聲的笑。

然後鬆開了懷抱,自己闔目坐着,靜了一靜。

我沒有打擾他。

許是因爲時間的關係,沉默的擁抱到於後來,被安慰者的表情比之之前似乎放鬆許多。許也正是因爲這種放鬆,卻使得此前能用理智壓抑下去,而變成深處厚重大石的那些陰鬱,生出尖銳的棱角,一層層穿破阻礙,泛了上來。

等到聽到外面一更的鐘響,他睜開雙目望向窗外那一片依然朦朧暈黃的燈光時,臉上的神情,我以爲已經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了。

平生抱負蒲柳松柏二李代桃僵尋常冬狩一平生抱負宴設鴻門亂是今朝二子謂何求還如清真一箭雙鵰一相剋相生昭然灼然且祝東風二佳人無雙俯首天闕螳蟬黃雀二且祝東風一佳人無雙無悔執途一箭雙鵰二咫尺天涯真作假時相剋相生仲春初桃一投石探路去者昨日以進爲退一十里迎夫競染風流仲春初桃一一箭雙鵰二番外南燕飛渡了無痕碧海青天蒲柳松柏二咫尺天涯強扭之瓜權宜之計一權宜之計一咫尺天涯莽莽風雲宴設鴻門競染風流何往何從蒲柳松柏一緣是緣來竹本無心強扭之瓜亂是今朝一人生如夢誰與丹心塗山有盜報應不爽北地白蓮冰釋前嫌景元覺番外一今朝有夢與明年下尋常冬狩一佳人無雙亂是今朝一悠悠我心二所謂機緣景元覺番外一今朝有夢與明年下長夜未央來日方長人海道情二慷慨浮生北地白蓮人海道情二白璧其瑕四國之爭人海道情一亂是今朝一君子已矣人生如夢番外南燕飛渡了無痕蒲柳松柏二十里迎夫煮豆燃萁同室操戈良宵玉引仲春初桃一宴設鴻門煮豆燃萁何故夭夭一何往何從落子不悔名貴公子人海道情二何往何從風月生歌二他山之石一長夜未央燈會迷局假成一雙他山之石二報應不爽悠悠我心一緣是緣來福至心靈十里迎夫冬夜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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