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營趕到賀街之後,幾乎沒有任何休整,直接投入了賀州縣城的作戰。
支援部隊的到來給第一營、第二營增添了生氣,同時十二點三十的炮轟正好擊中了城中的糧倉,巡防營軍心大震。此消彼長之際,粵軍的進攻漸漸從巷戰困境中扭轉過來,很多桂軍士兵幾乎已經放棄頑抗,一旦發現有戰友逃跑或者防線突破,立刻就丟下武器趴在地上舉起雙手投降。
下午四點,比預計計劃延遲了一個小時,三個營分別控制了南、北和主幹道。主幹道斷口的火焰下午兩點時總算熄滅,第三營順利切入西城區,與第一營打了一個包夾。賀州縣城內巡防營殘餘部隊被逼至城西北方向,都統李治廷已經無法沉得住氣,聚集了剩下的兵力在城西北佈下最後的戰場,企圖決一死戰。
然而韋汝驄將巡防營逼入西北城去的目的,正是利用炮兵的火力密集壓制,儘快擊潰桂軍最後的防守。縱然三門大炮火力不夠強大,但是一天的戰鬥再加上此時此刻的炮彈,最起碼也能消滅最後的士氣。粵軍晚上是不會再進攻,因爲城中地形實在不熟,夜間巷戰難度勢必很大。縱然不能打垮最後的殘軍,也要確保這夥人沒有信心發動夜襲騷擾。
炮兵隊轟擊了一個基數,整個西北城區陷入了火海之中。
趁着天色還沒有入夜,三營派出一支偵察隊前往西北城區探查敵情。小隊一共只有十五個人,深入西北城區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襲擊,在穿過一片燒着的大宅院之後,忽然發現大宅院後面竟是一片小樹林,小樹林里正癱坐着數百名桂軍士兵,一個個垂頭喪氣,或靠或躺,武器、子彈散得到處都是,儼然就像是一羣乞丐似的。
就在這時,從後面突然又踉踉蹌蹌的走來一隊衣衫殘破的桂軍士兵,立刻發現了躲在大宅院護牆附近的粵軍士兵。一個殿後的粵軍士兵同樣也發現了這隊人,馬上大叫了起來:“敵人,敵人!”同時舉起了手中的步槍。
偵查小隊的士兵趕緊回頭,齊齊舉起了手中的步槍。
那一隊破破爛爛的桂軍士兵竟然嚇得直接趴在了地上,高舉雙手說道:“別開槍,別開槍,我們投降,饒命呀!”
“我家還有老母親,放過我吧!”
“我們都只是混口飯吃的,我們投降!”
粵軍士兵頓時傻眼,對方人數有二十多個,而且還是先發現他們,竟然就這麼白白投降了?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樹林那邊數百名桂軍士兵聽到了動靜,一個個提着槍跑了過來,很快就把整個大宅院圍得水泄不通。粵軍士兵不禁緊張了起來,好幾百人圍着他們,縱然自己是神槍手又有重機槍在手,也不可能打得過這麼多人呀。
桂軍士兵一個個瞪着眼睛看着這些粵軍士兵,一時間誰也沒說話,誰也沒有動彈。
偵查小隊所有人後脊背冷汗不止,心想這次完蛋了。不過他們又發現這些桂軍士兵的神態有些不對勁,幾乎沒有人擡起手裡的槍對準這邊。一時間,又是惶恐又是疑惑。
突然,站在最近的一個桂軍士兵小心翼翼的開口了:“投降……給饅頭吃不?”這個士兵臉上讓火焰薰得黑漆漆的,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偵查小隊驚訝不已,十幾個人面面相覷顯然沒能反應過來。
這時,另外一個士兵又說了道:“咱們用槍換饅頭,可以不?”
“是呀是呀,我們也不想打了,都統都被炸死了,我們一天都沒吃飯呢。”
“只要不殺我們,給我們飯吃,我們啥都幹。”
“行不?城都沒了,再不給飯吃,咱們只能去搶村子裡面的莊稼了。”
桂軍士兵接二連三的央求了起來,儼然一副乞討的樣子。不過這些舊營的士兵本來就沒什麼自尊心,無非是混一口飯吃。下午時糧倉被炸了,巡防營幾乎處於斷糧的困境。剛纔一番轟炸都統李治廷不幸陣亡,還有力氣跑的早跑了,剩下的人餓得實在跑不動,又沒有一個軍官站出來指揮,索性等着投降好了。
粵軍偵察隊聽到這些話,一下子都鬆了一口氣。
十幾分鍾後,偵察隊帶着這幾百號俘虜回到了中央大道,向三營營長做了交代。這件事立刻成爲了第一團的一樁奇聞,十五個人俘虜了三百多名敵軍,簡直讓人哭笑不得。不過這些殘兵的投降意味着賀州之戰的結束,當晚第一團團部移駐城內。雖然城中此時此刻大部分成了廢墟,一些地方火焰還未撲滅,屍體到處都是,可是韋汝驄堅持認爲團部進入城中,纔算是徹底佔領了賀州。
半夜一點鐘時,教導團第一營在城外回合了炮兵隊,一同押送着物資趕到賀州。後續糧草的送達,解決了城中缺少軍糧的情況。雖然一天的作戰損失了一些兄弟,可俘虜的人數要遠遠超過損失的人數,糧草是一個不小的問題。
教導團一營還帶來了無線電報機,馬上向後方發去了捷報。
電報是在早上七點時送到雲浮師部,吳紹霆接到這個消息感到欣慰,第一團總算是打了一場像模像樣的戰鬥。嚴格的說一團兵力要比賀州巡防營少五百人,這算得上是一場以少勝多的攻堅戰了。他當即回覆電報,要求第一團原地駐紮賀州,等待下一步指示。他的目的不是入侵廣西,而是儘可能先發制人消滅桂軍的生力部隊。尤其是賀州和五洲這兩地早已準備就緒的桂軍,只要打垮這兩路人馬,必然會傷到陸榮廷的元氣。到時候就算陸榮廷依然堅持要打,桂軍全體士氣只怕也支持不住。
何福光同樣很興奮,賀州作戰的參謀工作一直是他在負責,吳都督關心的是整個大局的統籌。賀州一日告捷,讓他臉上添光不少。他等吳紹霆看完了電報,然後問了道:“都督,我認爲應該儘快發動梧州作戰。賀州告捷,士氣大振,軍心激勵,正是一鼓作氣的好時候。”
吳紹霆沉吟道:“梧州可是一個大城。”
梧州銜接兩廣水陸兩路,東西貿易盡皆在此,城鎮規模和駐防情況要遠遠比賀州更嚴重。他並非不願意拼,只是梧州難攻難守,拼下了梧州只怕將成爲一個“絞肉機戰場”。梧州一旦丟了,陸榮廷若還能沉得住氣,那可真是一個魔幻故事了。兩廣的部隊必然會在梧州的土地上發生難分難解的大戰,雙方消耗下去只會兩敗俱傷。
何福光思索片刻,認真的分析道:“都督,我軍有不少以前二十三鎮的舊部,二十三鎮的司令處在梧州駐紮了好幾年,這對我們來說是有利的條件。我知道都督很擔心拿下梧州之後會有很多後顧之憂,可是昨日一戰即發,兩廣已是水火。湖南方面拖不了多久,一旦北軍下來,咱們這邊的交戰必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而‘退’,那可就是一敗塗地呀!”
吳紹霆緩緩點了點頭,神色顯得很虛幻,他站起身來繞過辦工桌,走到指揮所大廳的大沙盤前面,仔細盯着沙盤上的作戰推演圖。何福光緊跟着吳紹霆走了過來,他有些不明白,這個沙盤推演圖只是局部戰圖,兩廣大地圖可掛在參謀室呢。
“打是要打,但不能這麼打。”吳紹霆喃喃的說道。
“都督,您的意思……?”何福光不解的問道。
“得有點手段。廣西這個地方很有意思的。陸榮廷敢派人來拉攏我廣東的大戶,難道我就不敢派人去策反桂軍嗎?”吳紹霆露出了一絲笑容,淡然的說道。
“都督果然英明。廣西勢力錯綜複雜,確實有可圖之處。不過那前線的事是否要先告一段落呢?”何福光理解的說道。
“嗯,就讓兄弟們先休息一陣。”吳紹霆說道。
賀州淪陷的消息讓廣西軍政府爲之大驚,陸榮廷一開始認爲吳紹霆炮擊梧州大營只是故意挑釁,目的就是逼迫桂軍與之一戰。湖南、江西的形勢陸榮廷和吳紹霆都明白,所以陸榮廷知道吳紹霆不會坐忍,而他卻有這個耐心,等到北洋軍南下之際,就是自己報仇之時。可萬萬沒料到,梧州炮擊的同一天賀州就丟了,粵軍簡直是不按套路出牌。
南京都督官邸傳出了一陣瓷器破碎的聲音,沒過多久又是木具摔落的聲音。客廳裡一片狼藉,軍政府參謀部前來傳遞電報消息的幾個軍官一個個正襟肅立,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李治廷死了?李治廷死了?”
陸榮廷怒容滿臉,來回的在客廳踱步,嘴巴上還不停的唸叨着。他還穿着一身短褂子,跨着一雙木屐鞋,左腳大拇指正在出血,那是剛纔一腳踹翻茶几時刮傷的地方。客廳裡除了他的唸叨和木屐“啪啪”的聲音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聲音。兩個下人站在門外嚇得只哆嗦,根本不敢進來收拾地面。
“他剿了那麼多年的土匪毫髮無損,就這麼死了……就這麼死了!老子在右江時他就跟了我,如今二十五營的寧武軍有他一半的血汗,就這麼死了!”
陸榮廷越說越激烈,廣東一寸土地還沒謀到手,自己已經是損兵折將還丟了一座城,這種打擊簡直是無法忍受的。
這時,陳樹勳沿着院子的鵝卵石小路快步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客廳的情況,心中自顧自嘆了一口氣,自己是剛接到賀州的消息,立刻料到都督的脾氣。他沉了沉氣,大步走了上去,說道:“都督,這個時候發脾氣也沒用。”
陸榮廷問道:“那好,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陳樹勳鄭重其事的說了一個字:“忍。”
陸榮廷冷笑了起來,大叫道:“粵軍都打到我們廣西來了,你叫我忍?李治廷殉職,賀州五營折了三營,粵軍現在不是欺負到大門口,這是正兒八經的闖進咱們家裡來了!”
陳樹勳嘆了一口氣,他堅持的說道:“都督,此事正值關鍵,小不忍則亂大謀。粵軍敢主動進攻,已經說明他們沉不住氣了。我們可不能沉不住氣。現在跟粵軍火拼的話,咱們討不得半分利益,弄不好倒讓北洋的人漁利其後了。”
“你放屁!”陸榮廷大罵道,唾沫星子噴了陳樹勳一臉,“老子只知道一個道理,人若惹我,我必奉還。粵軍敢犯我桂境,老子倒要看看誰玩得過誰。去,馬上把李漢章叫來。”最後一句話是衝站在門口一名參謀部軍官的。
參謀部軍官匆匆離去。李漢章是軍政府總參謀長,也是陸榮廷多年來的軍師。李漢章從來不關心政治,陸榮廷要找他時唯一的目的那就是軍事行動。
陳樹勳知道陸榮廷心意已決,他再勸說也是無益。沉默了一會兒,他說道:“都督,王祖同已經到桂林了,前天到的。沈鴻英昨天去了一趟桂林與王祖同會了一面。”
陸榮廷眯起了眼睛,臉色由盛怒轉爲陰鷙,他轉過身來盯着陳樹勳問道:“韋榮昌聯絡沈鴻英難道一點進展都沒有?”
陳樹勳不置可否的說道:“韋榮昌昨天晚上回電,稱沈鴻英這人十分勢利。”
陸榮廷冷冷“哼”了一聲,笑道:“勢利?沈鴻英這人目光短淺,他若真懂得分清勢力,就不會巴結王祖同獻媚袁世凱。我們的袁大總統會在乎這個小丑嗎?先不要理他,姓沈的早晚會知道廣西的天下是誰的。說說王祖同,我們的袁大總統派他來究竟何爲?”
陳樹勳不動聲色,道:“監視都督。”
陸榮廷乾笑了幾聲,隨即說道:“好的很。姓王的還沒到南寧之前,你給我派人好好打聽一下他的底細,看他有什麼嗜好,好好的招呼着。”
陳樹勳微微搖了搖頭,說道:“聽說王祖同是袁大總統的心腹,這人狡猾的很,只怕不會輕易買賬。”
“總之,防着他!”陸榮廷下了定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