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宋磊聽到這兒竟是又笑了起來,帶着些嘲笑開口道:“你這是什麼邏輯?這宋科長要想愛惜自己的名譽,完全可以選擇不認我這個兒子。何必這麼麻煩,要處處維護我呢?我勸你啊,還是別亂猜了!”
我因他態度的轉變微微皺了皺眉,隨後故作輕鬆地說道:“那樣對他的名譽依然有影響,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懂?”
宋磊面上帶着淺笑,一副不受影響的模樣,開口道:“呵,倒真是敢想。那你倒是說說,他要怎麼做,才能更好地維護他的名譽?”
時間有限,我也沒有再跟他繞彎子,看着他的眼睛,直接而堅定地說道:“他要幫你脫罪,將嫌疑轉移到我的身上。”
宋磊聞言終於沒再能笑出來,幾乎是在我話音一落就變了臉色,愣了好幾秒後卻還是選擇了故作輕鬆地開口道:“呵呵,真是有趣,你怎麼會想到這裡,我這麼愛你,怎麼忍心讓…….”
沒有了與他周旋的耐心,我出言打斷道:“你也別再遮掩修飾,事情到底是怎麼樣,我猜得對不對,相信你自己心裡清楚。所以就別廢話,直奔主題吧!”說到這兒,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這次過來,是要跟你談條件的。”
宋磊聞言挑了挑眉,語氣疑惑道:“什麼條件?”
見他沒有再扯開話題,我鬆了口氣,趕忙開口道:“你們從開始就是奔着我去的,因爲這件事的對象如果換做唐生,其過程的長度和難度都要比對象是我要高很多。所以現在,唐生幫我頂替了大部分的指控的場面,肯定是你們不願意見到的。我可以主動出面自己承擔所有罪責,前提是,你們需要保證,不再爲難唐生。我就這樣一個條件,能不能做到?”
宋磊聽完眯眼盯了我幾秒,不知道想到什麼,變了一臉無奈地搖着頭說道:“你既然能猜到我父親參與了這件事,怎麼就沒想到,這些不是我能決定的。”說到這兒,他站了起來,身後的獄警見狀上前握住他的手臂,轉身之際,他拿着話筒斜睨着我補充道:“你找錯人了,別再來探監了,沒有用的。”
說完他也沒等我回應便“啪”地一聲掛了電話,眼看着他走到門邊,就要將其打開離去,我當即狠下了心,對着話筒大聲地吼道:“我知道你最初做的那些事,是因爲另一個人,若你還是不同意,我保證拖着跟我們一起遭殃!到時候魚死網破,你自己看着辦吧!”
說完我瞥了他一眼後,便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決絕而堅定地向外走去,最後一眼,我終於看到他眼裡的驚慌。我鬆了口氣,不只因爲消了心中最後的疑慮,更因爲在我那句話還沒說完的時候,耳中便又響起了連綿不絕的轟鳴,將話說完,已是極限。
這次耳鳴許久未好,出了監獄的大門,我有些難耐地蹲在路邊,勉力忍受着腦袋中傳來的一陣陣鈍痛。夏日的陽光大多數時候都是熱烈的,唯獨傍晚,因渲染了雲層而顯得繾綣。熬過了最初頭疼帶來的噁心,我終於也感到好受了些,撐起身來向前慢吞吞地走了幾步,確定了身體還算正常,我才加快了腳步。
監獄附近一般人煙稀少,我走了大約二十分鐘的路,纔看到一個公車站,之前,連一個路過的出租車甚至是私家車都沒看到。因還有事需要到市區去辦,我這一路上又急又怕,到了便也難以避免地出了一身的汗。停下後,我扶着欄杆忍不住喘氣,大病一場,到底身體還是變差了。想到當初實習的那幾年,有一次電梯壞了,我和另一個女醫師扛着一個近兩百斤的病人,一口氣爬了六樓,都沒見有多累,這會兒稍稍多走了些路,竟就成了這樣。
想到這兒我暗自苦笑起來,這時放在褲兜裡的手機振動了起來,我掏出來一看,立馬沒有猶豫地將起接起,放到了耳邊後,我才意識到,此時耳鳴還在持續,我並不能聽到對方所說的話。嘆了口氣,我沒怎麼猶豫地將其掛掉,轉而很快地發了條信息過去。
回覆在兩分鐘後過來,內容是一連串的英文,發件人,署名Medi。這是我在國外留學時認識的朋友,由於種種機緣巧合,留學的三年,不管是研究還是實習,我與他都被分在同一個小組。也是因爲這樣長時間的相處,像我這麼一個完全不參與社交的人,也難得地交了一個外國朋友。
Medi算不上是一個活潑的人,爲人也算耿直,說話做事簡單直接,不會饒彎子。大概也就是因爲他這樣的性格,我纔會在決定不出國的第一時間,想到了將周女士的事,託付給他來辦。這樣的事,交給第三方其實並不好辦,所以也虧得他性格直接,我的拜託沒有費多少口舌。
傳來的短信告訴我,他已經和負責實驗管理的教授聯繫上了,同時也確定了前幾天,有一箇中國的年輕女性來詢問周女士的事。知道了威脅的確存在,我嘆了口氣,當即也決定快一點把交接的事情辦好,稍稍與他交待了幾句,看到姍姍來遲的公車從遠處開來,我隨即也結束了話題。
週轉了兩三次,從公車坐到了地鐵,在夜幕深沉時分,我也終於回到了C城。夜晚城市的街道愈加的車水馬龍,我在等紅綠燈時,看着面前滾滾的車流,神情有些恍惚。意識到周圍的人羣已經開始向對面走去,我才後知後覺般擡步動身,只是剛走了還沒有兩米,手臂便突然地被人用力一扯,瞬間又將我拉回了原地。
我的腰椎並沒有爲突然的牽拉做好準備,站穩時,腰部的鈍痛又隱隱傳來,我皺着眉扶着腰,面上帶了些不滿地擡頭看去。面前不意外站着一位熟人,我的前骨科主治醫師——廖佳磊。
看到來人是他,我心中的不滿更甚,十分不樂意地皺着眉,揉着腰絲毫沒有要搭理他的打算。他原本也是皺着眉頭,一副責怪的表情,一見我這樣,這才又反應過來,換了一臉的懊悔,手探過來,想要幫我揉腰。我當即退身避開了他的手,蹙眉看着他,一副等着解釋的樣子。
廖佳磊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手,彷彿突然想到什麼,從兜裡嗖地一下掏出手機,很快地打出了一串字後,便將屏幕面向了我。
匆匆一掃,看到上面寫着:“剛剛又拉傷了嗎?快跟我回醫院檢查一下,這種事可拖不得。”
我沒有猶豫的搖了搖頭,伸手拿過他的手機,打道:“不需要,我沒大礙,你幹嘛突然拉我?”
他看完後這纔好像意識到什麼,又變了剛開始的那個臉色,手指飛速地又在屏幕上打道:“你還好意思說,作爲一個殘障人士,不好好在家呆着,出來亂跑個什麼勁?還敢自己過馬路,我真是沒見過你這麼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
看到他最後的那句話,我腦中無形的一根弦又被戳動了,再加上之前的不爽,情緒當即也衝了上來,這時斑馬線對面,下一輪的綠燈也亮起,我白了他一眼,轉身便離開了。
我此去的目的,是要將關於我和周女士關係的資料,通過外網,傳到國外實驗室的資料庫中。但由於國內內陸網絡防火牆的影響,除沿海的幾個發達城市外,其他的地方,大多是不能使用外網的。C城雖然已在前幾年躋身一線,但在這方面的進度仍是落後,能讓我達成目的的,僅有位於市中心的一家大型影印店。
周女士的事不僅是不能不解決,而且還需要儘快解決,這也是我爲什麼在耳鳴不斷的情況下,仍要堅持過來的原因。所有人都要我珍惜生命,所以即使是我現在對於自己的厭棄多於肯定的情況下,下意識地,我也會選擇保全自己。但往往越是這樣,我心中但彆扭越是強烈,因此也越加不願意聽到關於在這方面的話。
去影印店的一路上,即使耳中不能聽得分明,我也隱隱可以感覺到,廖佳磊一直跟在身後。
因爲剛纔的事,他不敢再伸手來拉我,但大概也不放心,讓我一個人亂晃,這樣的糾結,在他身上,是很少見到的。我印象中的廖佳磊,開朗而樂觀,再大的事,他也往往不會嚴肅處理。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我面前的他,變得很是放不開,很多情緒,都是藏七分,露三分,彷彿不加斟酌地面對我,是個多麼嚴重的錯誤。
事實上,也不只是他,自我生病以來,很多我在乎的人,在乎我的人,與我相處都帶了些小心,讓人沒由來地覺得難受。心理的疾病從來是潛移默化的,我不知道這樣的狀態還會持續多久,也不知道,這樣的情形我還能忍受多久,很多時候,很多事,也許下意識地,便成了心中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