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在辦公室找到廖佳磊,我估摸着他應該是在巡房,轉身欲走之際,瞥到了他桌子上一張轉院申請表,紙張的角落有一點污漬,正是我早上交給他的那張。我一激靈,忙屏住呼吸,湊過去看,清楚地看到家屬欄,寫着一個名字,高輝。
料想到高輝這個名字的擁有者應該就是張越越未婚夫,我頓時放下了一大半的心,隨後小心地將這張紙塞到一旁的一個文件夾中,才拍了拍手,走了出去。
心裡的疑惑得到解決,我也沒有了再去找廖佳磊的必要,想了一下,還是走到窗便,給記者任惜打了個電話,和她約定了,今天下午,在與醫院隔了兩條街的一家咖啡館見個面。
回到辦公室時是早上十一點,還沒到午休時間,但也沒有什麼要緊的工作需要做,我拿起手機,跟周女士發了條信息:這兩天天寒,注意保暖,去醫院了嗎?
過來一兩分鐘,回覆的消息到了:知道,去過了。
一如既往地冷淡啊,我撇了撇嘴,正要繼續發消息,沒成想,她竟然直接打了電話過來。怕聊私事影響其他人工作,我接起一邊向外快步走去,一邊小聲說道:“等一下,我在辦公室,出去說。”
她在那頭沒有什麼迴應,我直接出了急診大廳,到了一旁花園連廊找了個還算安靜的地方,才俏皮地開口道:“怎麼了周女士?想我了嗎?”
她如我所料,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問道:“你現在轉正了,還住醫院嗎?”
我有些莫名,說道:“沒有住醫院了,沒租到合適的房子,暫時是住在朋友家。你問這個幹嗎?”
她依然沒有回答,語氣淡淡地說道:“哪個朋友?”
我聞言斟酌了一下,還是回答道:“就是唐生家,你知道的,他研究生時買的那套房子。”
電話那頭一時沒再傳出什麼聲響,我有些莫名地繼續問道:“所以是怎麼了嗎?你幹嘛突然問這個?”
她咳了兩聲,回答道:“沒什麼事,就是關心你一下。”
我一聽這話,頓時就覺得不對了,忙接着問道:“什麼意思?這可不像你,發生了什麼嗎?”說完突然想起什麼,我忙補充道:“哦,對了了,醫院的檢查結果是什麼?有哪兒不正常嗎?”
她聞言頓了頓,剛發出一個音節便是一連串止也止不住的咳嗽,我聽這動靜,頓時就不淡定了,忙出言道:“媽,你先別急着說話,好好平靜一下呼吸,不着急。你把檢驗報告發給我看看就行了,肺部造影做了吧,這張圖,你對着光......”
電話竟然在我還沒說完的時候便掛了,我回憶着最後越來越密集的咳嗽聲,心裡的不安達到了極點,連忙什麼也不想,回到辦公室,就開始收拾東西,到我提着包再度出了急診大廳時,周女士的電話才又打來。
忙不迭地將其接起,我開口就說道:“喂,媽,你沒事吧?剛剛怎麼了?你在家等等,我馬上趕回來看看,情況不對我就接你過來,我們先........”
話還沒說完,被她有些急促地打斷了:“你回來幹什麼?我沒事兒,檢查也沒什麼問題,剛剛就是喝水嗆到了。你這剛上任就曠工的,是不想幹了嗎?”
我因她的責備回了回神,停住腳,但還是不放心地問道:“真沒事兒?那剛纔怎麼突然掛掉了?媽,你實話跟我說,你身體到底是不是出問題了?”
電話那頭,她嘆了口氣,說道:“真沒事兒,還沒到六十,哪有那麼容易出問題。”
我反駁道:“那話不能這樣說啊,誰規定一定得六十纔出問題的,年紀越大越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體,你.......”說到這兒我感到實在難以安心,於是很了心說道:“不行,我還是要要回來看看,大不了挨頓批扣點錢就是了。”
她聞言有些不耐煩地說道:“你這麼匆忙走了你病人怎麼辦?做醫生不能這麼沒有責任心。”
我忙急着道:“沒事的,我,我就一個病患,她.......”是啊,她的情況,一時半會兒,我還真沒辦法離開。這可怎麼辦,我頓時陷入一陣糾結中。
這時,周女士在那頭又開了口:“你就好好工作吧!回來也沒什麼事兒,還有,好好跟小唐處,很不錯的一個小夥子啊,你當初那樣對人家,現在他還願意借房間給你。哦,對了,這麼說,他現在還是單身吧,你趕緊加把力,把人家追到手,不要覺得不好意思,這......”
眼看着她這話題越跑越遠,我嘆了口氣,趕緊打斷道:“好了好了,你別說了,哪有勸自己女兒倒追到啊,真是。再說了,人家現在已經瞧不上我了,我纔不要倒貼呢。”現在對唐生正是氣頭上,怕她再談這事兒,我又接着轉移話題道:“好啦,我過幾天再回來,你一定要保重身體,有什麼問題第一時間跟我說,知道了嗎?”
那頭久久沒有迴應,我又問了一邊,才聽見她輕輕地回答道:“知道了,你別一天到晚東想西想,好好工作。還有年輕人之間,有什麼誤會就趁早解決,別耍性子一拖再拖。”
我聞言頓覺心煩,敷衍地應了聲,便掛了電話。回過神,發現自己現在正站在門診樓的大門口,雖中午時分進出的人不多吧,但這樣佔着一塊地也不太好。正轉身,打算先回去把包放下,不遠處一個聲音叫住了我:“杜醫師,好巧啊。”
我轉過頭,發現來者是記者任惜,擡手看了看腕錶,隨後有些意外地問道:“怎麼這麼早的,就過來了?”
她聞言笑了笑,示意我她身後提着黑箱子的男子,然後說道:“我過來做採訪的,有一個爆料者,現在在急診住院。”
認出該男子便是上次採訪我是,跟着的攝影師,我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沒忍住地問道:“是誰爆料啊?”
她一副就猜到你會問的樣子,眼中有些許高興地說道:“是孫榮的婆婆。”
我聽言一愣,語氣擔憂地說道:“孫榮婆婆?那不是.......”
她淺笑着打斷我道:“沒事兒啦,雖然還不知道具體內容,但我敢保證,覺得是好事,你就別擔心了。好啦,我先走了,一會兒結束我過來你辦公室找你哦。”
說着便向我擺了擺手,和那男子一同,先我一步進去了。我看着他們的背影,心裡還是難掩憂愁,最近發生的事太多太雜了,我時常感覺像是走在鋼絲上,下面是萬丈深淵,稍一行差踏錯,便會落個粉身碎骨。
大概由於昨晚睡得不太好,中午下班後,我去休息室小憩了一會兒。醒來後,剛好看見窗外熱哄哄的冬日暖陽,心情不由得變得好了些。起身後,發現身上出醫用棉被外,還另搭了條毛毯。
毛毯的主人,是唐生,這是我去年用了一整年才搞清楚的事。無曾經無數次從睡夢中醒來,這條毯子都靜靜地躺在我身上,所以我總固執地相信,毯子的主人,也會永遠,在我身邊。
大概在這個世上,沒有誰離開了誰是不能活的,所以幸好,我從來便沒有想過要依靠着他生活。
下午上班後,王琪前輩找到我,將她手上一個剛接的胸腔外傷的病患移交給了我。患者病情不算嚴重,處理起來難度也不大,情況合適甚至不需要手術,都能完成。因爲這個緣故,我接得有些惶恐。
王琪前輩這個人,怎麼說呢,氣場很強大。做事斬釘截鐵,絕不拖泥帶水。原本很繁瑣的交接過程,因她一直正經地忙着事兒,我愣是沒找到一絲機會詢問她,怎麼就突然想着要把這患者給我。
待我存着稍許迷糊地多了個患者時,一回神,她已經又坐回了她的位置,開始認真地寫着資料了。想着和這樣的人一起工作,總是利大於弊的,我抿了抿嘴,拿起一堆資料起身,一邊看着,一邊出了辦公室的門,向病房區走去。
先去看了看張越越,發現她跟早上剛見到時候相比精神狀態好了很多,心中不由覺得欣慰,走之前又稍稍留意了一下那位應該是叫高輝的男子,依然看不出什麼不對勁,搖搖頭便離開了。
接着便打算去拜訪一下我那位素未謀面的患者,不期然在那位患者的門口碰到了巡房出來的廖佳磊。想到他的幫助,我笑着看着他,開口道:“真巧,在這兒碰到你,今天早上的事........”
話還沒說完,被他皺着眉頭打斷了:“對不起啊,今天早上的事,我沒辦成。那個男做事太仔細了,非要一張一張地看,我怕事情暴露,就把資料抽出來了。”
我聞言着實一愣,過了好幾秒纔開口道:“什,什麼意思?你不是已經將轉院告知書讓他簽了嗎?”
他皺着眉搖了搖頭,眼中有些莫名地說道:“沒有啊,我當時確定把那張文件拿出來了的,他不可能籤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