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着我的眼中帶着洶涌而明顯的火氣,讓我險些真的失去理智般陷入了自責的深淵中,只是後來我漸漸的想起了自己大鬧辦公室的經過。過了有些時日了,這件爲數不多的,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我生命軌跡的大事,現在想來依舊記憶猶新。
前因後果都已在腦中迴盪了無數次,只是在此刻回想,卻還有一些特別的,新的想法。首先不得不提的是,大鬧辦公室的感覺很爽,特別以及極其的爽,讓我每每想起,都覺得當天真是一個值得紀念的美好日子。而除此之外,我又開始努力追憶,我與那位本是第一次見面的同行人士之間的糾紛,是如何從原本打算的小打小鬧,正式上升到大鬧的程度的。
這樣說是因爲,即使到了現在,我也完全能夠確定,當時被唐生的行爲氣的一塌糊塗的我,在最開始是真的單純地想要找這個罪魁禍首好好說道說道。所以徹底激怒我的是什麼呢?是他的態度,不只是對我的態度,更主要的是對病人,他的病人的態度。
當時我站在門外,透過玻璃窗,觀看他就診,雖隔着門板,他的聲音聽不分明。但我透過他待人接物的行爲,仍能深深感到他的傲慢,其實本質上是低俗,這其實是兩種頗爲矛盾的特質,但在那位醫師的身上,卻又那麼生動而真實的展現着。
在那時候,我纔想到了通過把事鬧大,來解決當下的衆多困境,因爲我認爲,這樣的人,至少不應該成爲社會的正面人物,而讓真正應該是正面人物的人蒙受冤屈。首先他的確做錯了事,其次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玷污了我心中醫師的形象,而這,就是是我所爲最主要的理由與動機。
在想明白了這一層信息後,我的心裡舒坦多了,隨後也更加坦然地回看向餘利,開口說道:“我很遺憾,辰星沒能接受到移植供體,木已成舟,所以對於這件事,除了抱歉,我沒辦法做其他的表示。因爲對於你的質問,對於我與那位醫生的鬧劇本身,我大多數時間都不後悔,而那後悔的小部分,也完全是因爲這件事麻煩了院長。也就是說,即使時間能夠倒轉,我在知道了辰星這件事的情況下,也寧願選擇自己去湊這筆錢,依然地,把這件事鬧大。所以如果你責問我是因爲辰星,那麼我道歉,如果是因爲那位曾經的醫師是你哥哥,那麼對不起,我並不覺得抱歉!”
餘利聽到了這句話後,如我所料地轉身憤然離去,我曾有一瞬想過要叫住她,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適可而止也是種藝術。
由於餘利的到來直接地爲我解開了心中的一個疑惑,接下來的陪護時間,在思考中度過,快速而意義非凡。
下班的時候辰星並沒有要醒了的跡象,這預示着我並沒有辦法下班,科長大人百忙之中沒想到還能記得我,特意派了一個專業陪護過來幫我看着,以滿足我這一天並沒有吃到任何東西的胃。我對此的感恩戴德的同時,不可抑制地開始猜想這件事發生的成因,因此想到唐生也是必然的。
餐廳因人羣密集信號不是很好,所以最後我狠了心,放棄了吃正餐的機會,隨意地買了個麪包搪塞着,鼓起勇氣時隔許久地主動撥起了唐生的電話。放在耳邊的手機發出的“嘟嘟”聲連續而不停歇,不久後出現的一個工整的女聲提醒我,我的第一次撥號,因種種原因,並沒有得到對方的任何迴應。按道理說這樣的情況會一定程度地打擊我的積極性,但大概是由於我對事件的提前預見性,這樣的打擊作用不大,我只瞥了瞥嘴,便再一次撥起電話。
這個讓我不惜耗費得之不易的晚餐時間來撥打的電話,在撥打的第三十一次,終於被接起。這是段不算短的時間,等待所帶來的煩躁,在聽到擴音器傳來的第一聲是一個熟悉到完全能夠分辨的女聲時,成功的轉化爲怒意。
然後我便神奇地發現,我一直以來關於的情緒管理的修煉,終於有了成效,因爲即使在這樣的怒意下,我也還是十分心平氣和地開口說道:“你好,請問唐生在嗎?我有重要的事需要與他商量。”
對面的李希瑞不知道是什麼表情,回答的話道還完全符合她一貫的任性形象:“他在啊,但他不想接跟你說話,你非要說的話,就現在說,我今天心情好,說不定可以幫你轉達。”
我聞言挑了挑眉,雖明顯地感到心中的無名之火只漲不消,但還是儘量的好脾氣道:“對不起啊,我得親自跟他說,如果你心情好,就幫我轉達一下,當然我建議你直接開外放。我想談的事有關患者向辰星,如果他不現在談,我會在之後的一個半小時一直撥打這個電話。不用威脅我說關機,急救醫師必須保持手機24小時暢通這件事我還是知道的;也別覺得可以調成振動任我打,手機沒電同樣影響及時接聽。給你時間思考,想好了給我說一聲,我們直接開始。”
電話的那頭在我說完後陷入了沉默,我本淡定的心緒在似乎要無限延長的沉默中開始變得不穩。按照設想,李希瑞這廝雖然自己爲人頗爲不靠譜,但不會有勇氣做出讓別人違背職業規範的事。難道,是我想錯了?
“說吧!”正在我自我懷疑之際,電話那頭終於響起了那個讓我能夠放下心的聲音。
我趕緊深吸了口氣,馬不停蹄地開口道:“唐生,關於辰星的事,我真的很感謝你,之前說求你之類的事,都是沒過腦子,我知道你絕不會做出見死不救的事,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你作爲一個醫師的在各方面的優秀性。所以首先,我希望你不要再因這個事生氣,在這個基礎上,我希望你認真考慮我下面的話......”
等了幾秒,沒有聽到他說話,我嘆了口氣繼續道:“鑑於我們現在的關係只能艱難地處在見面會比較尷尬的同事階段,作爲一個負責人的成年人,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具體地整理一下之前的物質方面的問題。其中以我母親在美國進行試驗的全過程的主要金錢供應爲主,我難以避免地發現,這一直以來都是你負責,當然我對此十分感謝,但另一方面,我也認爲,我需要從現在開始,補充你的這個財務缺陷。由於個人財力有限,我的打算是以周爲單位地分期還錢,這個打算其實兩週之前開始執行的,但大概是因爲沒有顧及上提前告知你,打出去的欠款一直被退回來。所以我現在正式地告知一下,爲了幫銀行的工作人員減少工作,我想你能停止這樣的不配合行爲。”
話音落下幾秒後,我終於又聽到他的聲音響起:“這就是你所說的,關於向辰星的事?”
沒想到他的落點在這件事上,我怔了怔,愣愣地回了聲:“嗯。”
他的回話簡單,同時也讓我感覺到了他的不悅:“還有事嗎?”
我舔了舔脣,試探着問道:“你的,回答呢?”
對面霎時又陷入了一陣沉默,我也頓時有種對方不願意與你聊天的錯覺,驚慌中,我再度威脅道:“如果你不回答,我還是會一遍遍地撥你的電話,我之前說的不知道你聽到沒有,這樣你會.......”
“隨便你!”他突然開口打斷了我。
“什,什麼?”我有些沒搞懂,什麼叫隨便我?
“我說隨便你,什麼都隨便你,一切都如你所願!”他說話的聲音反常的大,是以一種他很少利用的方式,表示他的情緒,說完後,他便掛了電話。
不確定麪包的熱量到底能不能支撐我度過這個應該沒什麼複雜工作的漫漫長夜,我又去外面小賣部買了一包餅乾,拿着往病房走,心裡有種怪異的平靜。快走入岔道時,我在另一邊清晰地看到了科長餘利急匆匆的身影,低頭看了眼時間,略一思索後停在兩條道交叉的原地,等着她靠近。
雖然不知道她之前的匆忙是爲了什麼,但若單純的通過她見到我後便漸漸地放慢了下來的動作,我大膽地猜測,那目的應該與我有關。而在這樣的猜測下,我自然而然地便想起了那段,發生於我與她之間,不算愉快的談話。
不管她那段質問的目的是什麼,反正我的反應肯定是她沒有想過會聽到的,我雖不可否認地因她轉身離去時,無法掩飾的憤怒而滿意,但爲了不讓這種憤怒不長時間的停留爲憤怒,或者轉化爲另外的什麼不是我希望的東西,我明白我得儘量壓抑我的滿意。
這對我來說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在我意識到這樣的後果會和我最初的想法背道而馳時,此時將語調調整爲誠懇而認真的那種,便也沒有那麼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