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麼趕到縣上醫院的,神智稍稍清醒時,我已站在了一個四人間的病房外。房門沒有關,從外看去有三個病牀關着簾子,唯一打開的那張牀上,睡着一個不認識的男性。
我努力回憶剛剛白阿姨的話,隨後慢慢將目光鎖定到最後靠陽臺的那塊,此時在那張墨綠色的簾布後面,我媽睡在簡單而冰冷的病牀上,她生了重病,身邊,卻不見她唯一的女兒。
我直覺心情沉重,接着,便連腳步也沉重起來了。一動也不能動,我心中時而是懼怕,時而又變得惶急,此時此刻,多希望有個力量,能夠推我一把,讓我至少能有面對一切的勇氣。
恍恍惚惚中,直覺時間漫長,進不敢進,退無可退,直到身後響起一陣清晰而又熟悉的腳步聲。
“你來啦?進去吧!”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轉過頭,看到了聲音主人的臉,在度過了最初的那段難以置信後,我難掩哽咽地終於開口道:“你怎麼會在這裡?“說着又看到了他手上拿着的一個保溫壺,深吸了幾口氣,盯着他又問道:“我媽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唐生一直看着我沒有說話,在我問完後,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撇開了臉,就要往病房內走去。我心中莫名焦躁難忍,伸手,稍有些氣憤的猛地抓住他的胳膊,“你!”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太過於大,嚥了口唾沫,喘着氣說道:“你早就知道了還一直瞞着我?”
他聞言又轉頭看我,無奈道:“是伯母不願意過早讓你知道,我也就沒立即跟你說,其實.....”
沒等他說完,我厲聲打斷道:“你以爲你是誰?我媽生病你明明知道,憑什麼瞞着我?”
他搖搖頭,說道:“你冷靜點,別激動,先進去看看伯母,好好說.....”
我一聽他這話反而更加失去理智,什麼也沒再顧上大聲地就吼了出來:“你少在這兒裝好人,這麼大的事你都瞞着我,我媽生病,我一正經女兒不在身邊,你跑過來裝什麼好人?啊!我討厭你,你給我滾,嗚嗚嗚~”說着說着實在是沒忍住,嗚咽了起來。
見唐生皺着眉頭,仍沒有因我的話離開,我伸出手先是想要將他往外拉,發現拉不動後,又握拳一下下擊打他胸口。他都默默承受着,見我慢慢沒了力氣,才輕輕抓住我手腕,制止了我的動作。
正是崩潰的時候,一個略帶嚴厲的聲音響起:“你在這兒鬧什麼鬧?想被趕出去嗎?都多大人了,做事還不經大腦!”
我聞言頓時止住了哭聲,循着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發現最後病牀那個簾子被從裡掀起了一個小角,周女士消瘦而病態的臉便出現在那兒。我見狀就要哭喊着跑過去,這時她卻又開了口:“你給我安靜點過來,別整那些陣仗了,其他人還要休息,這麼沒素質難不成是我教的?”
我一聽這話便嚇住了,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地走過去。唐生一直跟在我身後,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卻總下意識覺得他在偷笑,沒忍住轉過頭去看了眼,雖只見了張無表情的臉,我還是白了他一眼再回頭。
到了牀前,唐生將手上的保溫壺放在牀頭櫃子上,隨後將簾子收了起來。我沒管他,一心只在周女士身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後,我便連忙開口問道:“住院多久了?爲什麼不告訴我?到底是什麼病?主治醫師是誰?”
聽完我這一連串的問題,周女士顯出一種不耐煩的表情,擺了擺頭道:“這些先別管,我問你,剛在爲什麼那樣跟小唐說話?”
我聞言一愣,看着她,又轉頭看了眼唐生,有些難以理解地眨了眨眼,問道:“我,我那樣怎麼了?我還沒說你呢?你爲什麼不要我知道你生病了?我可是.....”
話還沒說完,被她一陣連續不斷地咳嗽打斷了,我忙一邊輕拍她的背部,一邊擔憂道:“怎麼了?你到底生了什麼病啊?快跟我說啊!
她沒回答,伸手往牀旁桌子指了指,我還沒反應過來時,唐生便已經拿起水杯,倒了些還冒着熱氣的溫水,遞給周女士。她結果立馬喝了幾口,才停住咳嗽,隨後淡笑着對着唐生說了句“謝謝”。
我見狀,又沒忍住,白了他一眼,嘴裡還“哼”了一聲,接着右手臂上便捱了一下。我轉過頭,面上難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周女士,語氣帶着哭腔道:“你幹什麼打我啊?”
她竟也白了我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我爲什麼打你?你自己想想你怎麼做事的?人家小唐好心好意來照顧我,你爲什麼對他這個態度?馬上給人道歉!”
我聞言頓時不服道:“我憑什麼要道歉,他照顧你又怎麼了?他照顧你就可以瞞着我了?我自己就能做到的事,又沒求着他.....”
說道這兒,她有些生氣地打斷道:“閉嘴!你瞧你說的什麼話!你沒求,我求了!行了吧!咳咳咳~”說着又咳了起來。
我這脾氣本就不大,被她這樣子一下,更是瞬間便偃旗息鼓,忙起身又是倒水又是討饒道:“不不,我錯了,我不該,你別激動了,我,我一會兒就跟他道歉。”見她又平復,我才重新做回凳子上,皺着眉頭,臉憂愁地看着她又問道:“到底什麼病啊?你快給我說說吧!”
周女士聞言撇開臉,背靠着枕頭,垂眸有氣無力道:“抽屜裡有檢驗單,你自己看吧。”說着順勢躺下了身,背對着我,繼續道:“天也晚了,我先睡了,小唐,你幫我把這孩子送回去吧?”
唐生聽言點了點頭,注意到她閉了眼可能沒看到,開口又應一遍。我看着周女士的背影,吸了吸鼻涕,一臉無奈地又看向唐生。他對着我寬慰地笑了笑,走過來拉開抽屜,拿出一堆檢查資料後,將我拉起。
讓我站在一旁後,纔將資料遞給我,轉過身,又收拾了一陣病牀周圍,最後關上了簾子,帶着我走出了病房。一路來到了住院部大廳,我一手抱着那疊資料,一手被他拉着,一同並肩坐到了大廳椅子上。
不管在哪,此時的醫院都是安靜的,我坐下後將資料放在大腿上,擡頭看着牆上的時鐘發呆。唐生見狀,開口問道:“怎麼不看?”
我聞言側頭看了看他,心中本還是氣憤,一想到剛纔跟周女士的話,又頓住了。沮喪地低下了頭,嘟囔道:“剛纔,對不起啊。”
唐生聽完笑了笑,搖了搖頭,沒回應,又開口道:“這資料,怎麼不看?”
由於是背面向上放的,我此時即使低着頭,也看不到其中的任何信息,但下意識地,覺得這疊紙很可怕,像是蘊含着無盡的悲傷。
努力撇去心中亂七八糟的想法,我側頭看着唐生說道:“我不敢。”
他聞言眉頭皺了皺,隨後頷首想着什麼,語氣小心地開口問道:“需要我給你口述嗎?”
我轉過頭,又定定地看着鍾,過了好久都沒有回答。當錶盤上最長的那根針指向數字十二的時候,唐生又開了口:“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的,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在你身邊。如果你現在不願意分析數據,那我便幫你,如果你不想知道,那我就一直瞞着你。”
隨着他的話,我眼眶中慢慢盈滿了淚水,淚眼迷濛中,我又低頭看着那疊資料。眼淚一顆顆地滴了上去,蘊溼了紙張,將後面的字,透露出來了好幾個。我下意識地想要去分辨,但腦袋亂糟糟的,什麼也讀不出來。
終於還是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看着唐生說道:“我媽,她知道我今天爲什麼生氣,所以纔要我自己看這些東西。唐生,我不是一個脆弱得一陣風都能吹倒的人,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幫我做決定,即使是你!你知道嗎?”
唐生定定地看着我,過了好幾秒,他才點了點頭,嘴角微微上翹着,眼神中透射出一種類似驕傲的情緒,只是一直也沒開口說話。
我見狀定了定心神,在心中略略慨嘆了一陣,撇開臉,說着“送我回去吧”,一邊就要邁步往前走。只是此時緊繃的神經才鬆懈下來,左腳剛一落地,大腦皮層便感受到一陣難耐的刺痛。我頓時再難站穩輕呼一聲,便要往下倒去。
倒是不意外地沒有摔到地面,唐生扶住了我。我因腳腕傳來的刺痛,嘴裡嘶嘶着,被他又扶到啦凳子上坐下。這時才又覺得,竟是全身都不同程度地痠痛着。
唐生蹲在我身前,略一檢查便鎖定了我左腳腳腕,隨着他將覆蓋在上面的褲子和襪子移開,我定睛一看,不由又吸了一口涼氣。此時我這腳脖子,基本上可以媲美豬蹄了。
唐生顯然並沒有想到豬蹄,只見他擡起頭,眉頭緊鎖,一臉嚴峻地看着我問道:“這傷怎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