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組成的隊伍首次出現了不和諧的氛圍,奪人和竇青梅顯然站在一條戰線上,力鬼自然站在宋鈺這邊,至於羅雅丹,除了她自己以外,沒有人會真正去照顧她的感受。
距離太陽落山還有一段時間,五人卻已經沉默地坐在這裡有將近半個時辰,羅雅丹無趣地從地上站起來:“宋鈺,咱們去抓竹雞,讓這幾個啞巴在這裡呆着好了。”
“我不會。”宋鈺攤着手,朝力鬼望了望:“這事你最擅長,我和奪人去找些柴禾來吧。”
面對宋鈺的邀請,竇青梅以爲奪人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不管宋鈺以前是否是神念師,至少現在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宋鈺是五人中最沒資格號召任何人的弱者,出乎意料的是奪人竟然答應了。
羅雅丹本要跟着一起,宋鈺擺擺手:“小姐,您還是在這裡休息吧。天色一黑下來,樹林裡全是蛇蟲出沒。”
一聽說有蛇,羅雅丹頓時老實了下來,乖乖地坐回到藤條箱上。
等到宋鈺二人稍微走遠一點點,竇青梅朝羅雅丹問道:“你喜歡那個書生?”
羅雅丹答非所問道:“你找宋安的目的是什麼?前段時間我差點去了宋族那邊,本想着嫁入宋族,如果沒有後來的事耽擱的話。老實說宋安確實是一個很容易就讓女孩子心動的人,儒雅、帥氣、尤其是在說話的時候,他總能用很真誠的眼神注視着對方。你和她是同門,難道真的只是師兄妹關係?”
竇青梅毫不動怒:“懂得轉移話題的人都是絕頂的聰明人,爲什麼在宋鈺面前要故意表現得很白癡,那傢伙配不上你。”竇青梅望着羅雅丹臉龐,最後一抹餘暉斜斜照在她精緻的臉上,縱然是竇青梅這樣的女子,心中也升出一抹羨慕。
“其實你心中明白,你和那書生之間不會有結果的。羅族在天關城是有頭有臉的望族,你父親也不會願意讓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窮書生成爲姑爺,就算是入贅,那書生的分量也輕了一點。有才情會詞曲,這些只是樂坊裡糊弄小女孩的把戲,真要放到羅府中來,還不如守門大爺來得實惠。更別說如何協助你搭理買賣,成爲支撐羅府的左膀右臂。”
羅雅丹面帶微笑,靜靜地望着竇青梅,縱然是臉上裝出無所謂的態度,但心中何嘗不知道竇青梅說的這些是事實,她確實傾心於宋鈺,但…
他只是一個扈從啊!
如果招宋鈺入贅,羅家將成爲天關城的笑柄,這想法簡直太瘋狂,瘋狂到連羅雅丹也覺得有些荒唐,她不是隻會風月的大小姐,在任何時候,率先考慮的永遠是家族利益。她知道自己的婚姻,永遠由不得她自己。
某些方面來說,羅雅丹無疑是極其大膽的。在羅府遇着麻煩的時候,她想要依附於宋族來緩解家族麻煩,她可以立即決定去拜訪宋族,考察夫家。
就是這樣大膽的人,在宋鈺這事上她卻只是感到深深的無力。
“而且你現在是神念師,而他只是一個普通人。”
“…連神念也放棄,這種人是可悲的…”
“…正確對待感情。放過他,也放過自己…”
竇青梅的話接二連三轟過來,尤其是最後一句,恍若醍醐灌頂,震耳發饋。
竇青梅與羅雅丹的對話宋鈺自然不會知道,對於竇青梅而言,只是因爲被一個書生強行壓制了行程的一種捉弄式報復,修道界對感情的認識和世俗界有着極大的差異。
奪人一言不發走在前面,稍微有礙眼的樹枝想要攔路,都被奪人用神念直接摧斷。宋鈺微笑着跟在後面:“還在生氣?”
咔嚓!一截樹枝無端斷裂,衝着宋鈺砸來。宋鈺微笑着避開:“你知道煉神者和修道者之間真正的區別嗎?”如果是平時,奪人少不得會反問一句爲什麼,但今天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宋鈺繼續說道:“煉神屬於對意志的錘鍊,至少我本人是這樣認爲的,神念所至凌波萬里,心歷千
仞…”
“大道理誰都會說。”奪人終於忍不住打斷宋鈺的話:“我活着是爲了殺死烏蠻而存在,這是我的人生的全部價值和意義。”
“你殺不死烏蠻,這點你是知道的。烏蠻用你家族至寶來奪取你的神念,然後輕輕一用力就能扼斷你的脖子,這買賣可不划算。我之所以阻攔你追上去是希望你真正認識清楚自己的價值,而不是千里送一血,而且會把力鬼他們幾人都賣了。”
“千里送一血?”烏蠻習慣性地追問了一句,宋鈺時不時會冒出一些他們誰也不明白的語句,但他也不指望宋鈺能解釋:“這世上,總有人需要做那些看似愚蠢的事,就像飛蛾明知道結局是什麼,卻要毅然決然地撲向火焰。”
“榆木疙瘩。”奪人情緒漸漸開始急躁起來,宋鈺意識到有必要要終止這個話題,這傢伙本就抱着送死的目的,在這前提下要改變他想法,何其困難。
奪人面無表情地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會藉助今夜休整讓自己處於最巔峰的狀態,但過了今夜我依然會去殺烏蠻,縱然是你不願意出手也無妨,但請你不要阻攔我。”
宋鈺苦笑着搖頭:“你還是不懂。”
晚上烤的是野兔,夜色漸深,只有篝火在啪啪燃着,依然是昨夜的五人,卻再沒有昨晚那輕鬆而暢所欲言的氛圍,連一貫活潑的羅雅丹也罕見地沉默,再次回到以前那種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大小姐形象。宋鈺對此並不在意,在他看來,這不過是‘爲賦新詞強說愁’的一種情緒罷了。
旁邊羅雅丹猛然驚叫一聲,以爲自己看錯了,揉着眼睛朝宋鈺背後黑漆漆的樹林看去,樹林中有兩點亮光在黑暗中隱約可見,她緊張地叫起來:“又是那怪物。”
周圍衆人卻毫不在意,力鬼微笑着:“幾頭狼而已,不用擔心。”
狼?
羅雅丹聽得心驚膽戰,在她印象中,狼從來都是最兇殘最狡詐的生物,連老虎獅子都不如狼能讓人恐懼,一時間覺得手足冰涼,反觀周圍衆人,一個個氣定神閒毫不在意的模樣。
羅雅丹不敢說話,悄悄地運轉神念朝自己身後探去,隨即她‘看’到了令自己毛骨悚然的情形,在她身後幾丈外的樹林中,數十頭或大或小的狼正安靜地伺立在黑暗中,一雙雙眸子中透出的盡是幽幽綠光。
隨後羅雅丹看得更多,看見了多到數不過來的狼羣以篝火爲圓心,將五人團團圍住。
“畜生都應該很怕火吧!”羅雅丹壓低嗓門小聲說道。
“也許吧,不過若是餓極了,自然不會在意這些。”力鬼的鎮定讓羅雅丹感到羞愧,只覺得自己還不如一個賣餛飩的小攤販勇敢。
越是這樣,心底的恐懼反倒越發滋生。
一頭狼悄悄邁出前腿,隨後整個狼羣都開始動了起來,一步步朝着五人圍過來,狼羣將身子也暴露在火光中。
宋鈺看着因爲恐懼還在發抖的羅雅丹,心中實在不忍心她這樣擔心受怕,隨即倒握着匕首遞給力鬼。
“早些出現多好,至少不用我鑽樹林挖兔子洞去。”力鬼抱怨着這些姍姍來遲的狼羣,
面前篝火顫動,原地已失去力鬼身影。
身邊一連串噗噗的聲響,偶爾有狼羣從嗓子眼裡發出的低沉的嘶吼。
地上多了十多具狼屍。竇青梅微微皺眉:“難道非要弄出這噁心的場面不可?”
羅雅丹扭頭望去,在自己身後,橫七豎八地倒了好些屍體,無一例外都是屍首分離,一顆顆狼首齜牙咧嘴,露出縱橫交錯的獠牙,縱然是隻有一顆血糊糊的腦袋,但還沒瞌上的眼睛依然泛動着懾人的綠光。
力鬼連正眼也不看,施施然地從哪些圍上來的狼羣身邊經過,回到先前的位置,將帶血的匕首在褲腿上隨意擦拭兩下,然後又將匕首遞給宋鈺。烤肉自然是要將肉一塊塊割開,將鹽水還有一些香料抹進去,不入
味的烤肉吃起來只會令人發嘔。
“別!”羅雅丹皺着眉頭阻止着:“還是重新找一柄乾淨的刀子吧。”
宋鈺溫和地笑笑,依了羅雅丹的建議。
一聲長嚎從樹林中傳來,狼羣開始漸漸後退,最後消失在視線中。羅雅丹再次用神念打探了一下,周圍果然沒有那些傢伙的蹤跡,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這些傢伙居然也懂趨利避害。”羅雅丹好奇地說着。
宋鈺笑問道:“一頭狼的力量並不強大,他們之所以讓人畏懼,是因爲有着一套屬於他們特有的生存法則,狼羣就是靠着這套法則在大荒所有的地方生存並所向披靡。”
“喔?”羅雅丹好奇地追問着:“我以爲你們讀書人從來都不會見着這些兇殘的畜生,不要說這也是書上看到的,沒有哪個讀書人會去研究這些沒用的東西。”
“人和狼有着許多共通之處。”宋鈺沒有去解釋羅雅丹的疑問,一邊翻轉着手上已經開始冒油的野兔,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以後如果有機會,你可以留心狼羣捕獵的場景,從目標的選擇到捕殺的路線還有捕殺的過程都會讓你忘記他們是四條腿的畜生。無論他們是面對成千上萬只的跳角羚,還是威風凜凜的獅虎悍獸,他們都不會有畏懼之心。但是剛纔你看到了,這些以兇殘、血性著稱的傢伙卻毫不猶豫地退縮了,正如你所說,他們懂得如何趨利避害,適當的退讓是最明智的選擇。狼不缺乏成功的信念,但也不癡心妄想做一心送死的傻瓜。”
羅雅丹眼神中閃爍着迷離光彩,一隻手託着下巴,目不轉睛地注視着侃侃而談的宋鈺,真不知道這傢伙從哪裡懂得的這麼多的東西,難道他真見過羣狼捕獵的場景?
即便是自認爲最瞭解宋鈺的力鬼也一樣疑惑,這傢伙在六年前還是真正的廢物,連影主也承認自己兒子是百廢之體,難道他在消失的這幾年都是在狼窩虎穴中生存下來,也正是如此才磨礪出那些簡簡單單中蘊含無上威力的殺招?
不管周圍幾人此刻是什麼想法,宋鈺只是平靜地望着奪人,宋鈺的朋友不多,至少到目前還沒有一個真正交心的朋友,不是不值得交心,而是因爲他那些不能爲外人道明的身份讓他慎重又慎重地選擇了拒絕。
面對這個和自己一樣的殺手,宋鈺真心不希望他做這些無妄的犧牲,奪人爲了報仇,已經開始變得極端和暴躁,爲了換取竇青梅的出手,甚至願意出賣宋安的行蹤。宋鈺對宋安自然不會有好感,但作爲曾經的搭檔就這樣被被奪人輕易出賣,終究是有些不妥,而且只有宋鈺自己才最明白,烏蠻是何其強大的一個對手。
奪人默默地注視着火堆,一言不發。
晚飯後衆人陸續睡去,唯獨奪人依然坐在火堆前,沉默地度過漫長黑夜。
宋鈺從簡易的‘牀’上驚坐而起,發現日上三杆,已是隅中時辰。羅雅丹無聊地坐在藤條箱上,手上握着沒有燒燼的一截枯枝無聊地在地上划着。見宋鈺醒來,連忙用腳將地上那些亂糟糟的字跡擦掉:“醒了?”
宋鈺擡頭看了看:“他們三人呢?”
“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了。”羅雅丹沒好氣地說道:“奪人說你最近很累,所以讓我別吵着你,讓你多休息一會。力鬼本來想和我們一道的,後來還是去追奪人去了。喂…姓宋的,我們兩真是拖油瓶?”
“別瞎猜了,奪人是想要報仇,昨晚被我硬生生地阻攔下來,本以爲昨晚的一席話會讓他重新考慮一番,我倒是估錯他的固執了。沒想到這傢伙怕我阻攔他報仇,竟然偷偷向我施了神念。”宋鈺迅速起身,舉頭望着遠處那層林盡染如屏障般的五彩山林:“終於不用在樹林裡鑽來鑽去了。”
驀然間,
一道磅礴神念橫跨天際,如凜冽罡風從遠處呼嘯而來。
神念
起於叢山密林間,落於風浪激涌的峽谷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