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昶緩緩的道:“父皇,兒臣偷偷出宮,是兒臣的過錯,可是塞罕草原之事,我與卿卿盡心竭力直到如今,實在不想功虧一簣。現如今神廟落成,開光敬神之儀,定在十六日的卯時中,早已經通知了整個草原。若放棄了這樣大好的機會,再要集結塞罕草原之力,就太難了……”
鳳來帝一言不發的看着他,慕容昶正色道:“塞罕草原,是一個隱憂,赤狄和契丹,更是一個隱憂,我們原本可以兵不血刃,徹底解決這件事,爲何要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若……若是父皇想念兒臣和卿卿,想要我們長伴京中,不如待敬神儀過後,父皇指一人過去,在草原主事。父皇覺得如何?”
鳳來帝緩緩的凝起了眉。慕容昶說的,他自然明白,若能一舉解決這三大隱憂,着實是大燕之福,百姓之福……可若他們當真別有居心,便等於是他親手將這一片國土,交到了逆臣手中!諾大的草原將再難掌控,豈不愧對列祖列宗!最關鍵的就是,鳳卿卿這個轉世天神,是無可取代的!就算他真的派人前去,只要鳳卿卿振臂一呼,那些土匪們哪會買他的帳?
鳳來帝竟有些躊躇,良久才道:“晗兒,朕來問你,倘若你真的是西疆後人,你待如何?”
慕容昶微微一愣,隨即失笑:“就算我母親當真是西疆後人,我父親卻是大燕帝王,難不成我只知有母,不知有父?若要問我如何決斷,我只能套一句老話,天下有德者居之……此時大燕四海昇平,國泰民安,父皇乃盛世明君。難道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偏要做那亂臣賊子不成?”
他頓了一頓,正色道:“此事本就是空穴來風,若是真的,爲何母后從未提起?若連母后自己都不知,那縱然真的沾了西疆二字,又能如何?父皇,若你想讓母后是西疆後人,自然有大把證據,若你願意相信母后是大燕人士,也能拿到大把證據……端看父皇願意信誰了!”
鳳來帝微微斂目,隔了許久,才緩緩的道:“身爲人父,朕信你們一片純孝之心。可身爲人君,朕不能憑一已喜惡決斷,朕不能拿江山黎民冒險。”他頓了一頓,指着慕容昶:“你以妻兒發誓,不得朕諭,不得離京。”
慕容昶與鳳卿卿對視了一眼,舉起手來:“慕容昶以妻兒發誓,若非父皇允可,決不再擅自離京。”
“好,”鳳來帝道:“宣聞千里。”
聞千里早在殿外,應聲而入,鳳來帝道:“可辦好了?”
“是,”聞千里輕聲道:“臣已將白幻、洛刀、容逍,寒天門幾位請回。”
鳳來帝點了點頭,心平氣和的:“若珺王再度離京,離京一日,朕便斬一人,離京三日,所有人斬首示衆,朕將下廢后之旨,斬常氏合族,常暮懷掘棺鞭屍。”
滿殿靜的針落可聞,鳳來帝續道:“聞卿,朕命你遣人跟隨昭惠天師,沿途保護,凡事聽從昭惠天師指派……但若昭惠天師有勾結異族,擁兵自重等不臣之心,可先斬後奏。”
聞千里躬身應了,鳳來帝又道:“鳳卿卿,朕允你前去處理草原之事,倘有意外,朕將以鐵騎踏平寒罕草原!”
鳳卿卿只覺周身俱冷,緩緩擡頭,看着寶座上的君主,他神情冷淡,卻威儀赫赫……自從來到大燕,她從未如此刻這般,深刻的感覺到,面前的人是皇上。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她毫不懷疑,如果他認定她們要反,他真的會發兵邊城!
鳳卿卿定了定神,正色道:“父皇,卿兒有幾句話想說。”
鳳來帝點了點頭,眼中意味難明,鳳卿卿挺直了背,眼眶漸漸泛紅,“父皇,我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爲什麼你會變成這樣,其實我真的很難過,我是真的把您當做父親的,我與慕容昶做這些事,根本沒有別的原因,甚至沒想過甚麼加官晉爵,只是爲了讓您高興罷了。”
鳳來帝微微凝眉,鳳卿卿聲音漸漸哽咽:“可是我也明白,您是皇上,有時候,您不能跟我們講‘情’,那我們就講‘理’罷。當初去塞罕草原,根本沒想過要做甚麼轉世天神,只是形勢所迫,漸漸走到了這一步,以轉世天神的身份,教化於人,本來就是非常之法。我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那些異族土匪本來就無法無天,所以有時候,可能真的不能像我們希望的那樣恭敬。”
她眼淚掉下來:“父皇,我很想他們聽話,可是有時候,真的做不到。我不知道這個有多重要,是不是比邊關不打仗還重要……但是我答應你,我會盡全力做好,這樣行不行?”
她絮叨許久,也沒說到正題,若是旁人,哪裡能忍,可若是她……鳳來帝不出聲的嘆了口氣,面上的神情漸漸和緩了些。
聞千里微微別眼,看着鳳卿卿的臉,有些出神。其實她完全沒有扮可憐,甚至她在拼命抑着淚,跪的筆直,想讓自己顯得認真恭敬。可是隻看着她泛淚卻一清到底的眼睛,認真卻有些委屈的神情,就情不自禁的想要相信她,想要安慰她。她的心事寫在臉上,一望即知,就算將所謂證據擺了滿桌,對着這樣的一個鳳卿卿,也很難相信。
聽不到鳳來帝的回答,鳳卿卿匆促的擡眼,看了他一眼,輕聲道:“父皇,我就是想說,如果,只是如果,有一天你覺得慕容昶做了錯事,或者我做了錯事……即使你覺得已經鐵證如山,也請先不要處置,等一下,也許就會不同……”
鳳來帝一言不發的看着她,鳳卿卿咬了咬脣,也一言不發的與他對視:“父皇,在我心中,父比君更重,親人比一切都重,所以,我真的不想有一天,因爲小人的手段,做了無法挽回的事情,讓我們之間生了嫌隙,您答應我好不好?”
父比君更重……只憑這句話,就夠她一死了!偏生滿滿的赤誠孺慕,竟沒來由打動人心。鳳來帝竟有些無奈,終於下了決心:“好,朕答應你,縱你們有必死之行,朕也將容後三日!”
鳳卿卿大喜:“多謝父皇!”
於是慕容昶留京,卻不再軟禁,鳳來帝留下他敘話,鳳卿卿奉旨連夜出京。
一出了宮門,聞千里便道:“卿卿。”鳳卿卿點了點頭,聞千里溫言道:“我知道你心裡怪我。我也沒甚麼好解釋的。現在草原上正逢緊要關頭,偏生有金烏教的人虎視眈眈……下一步會發生甚麼事,實難預料。”
鳳卿卿一言不發的看着他,聞千里緩緩別開眼:“卿卿,我來做這個護龍衛指揮使,原本就是爲了你,倘若真要取捨,我必舍皇上而助你……這話你信也好不,不信也好,總之,我是這樣想的,也會這樣做。不論何時何時,我的人隨你指派。”
鳳卿卿天生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頓時就有些侷促:“蚊子哥,你不用這樣,我知道你也很爲難。”
聞千里苦笑道:“你若真的這樣想,也不枉我這些日子日日輾轉……”他似乎驚覺話說的過了,急改口道:“你是要馬上趕回塞罕草原罷?你騎那大鳥回去,速度太快,我的人派了也跟不上,我傳鷹訊令那邊的人聽你指派,你若再需用人,我再着人趕去。”
鳳卿卿道:“暫時不要了,若是要,我就傳訊給你。”
聞千里應了,旁邊人拉過馬來,聞千里直送到城門口,才下了馬,走到她馬前:“千萬小心。”
“嗯,”鳳卿卿點了點頭:“幫我照應着慕容昶。”
聞千里應了,鳳卿卿便打馬而出,飛也似的出了城門,聞千里負手而立,遙遙看着她的背影。有人哼着小曲兒走過,看上去只像個醉酒晚歸的書生,卻在擦肩而過的瞬間,低聲道:“慕容宥派了殺手在城外攔截。”
聞千里不答,也不動,眼瞳卻慢慢變的幽深,隔了許久,才低低的道:“不必理會。”
鳳卿卿前腳剛出了城門,便覺得背心發涼,隱有所覺,不由得一怒,心說還沒完了是吧!她功夫不壞,對敵經驗卻不足,加上她在明,敵在暗,就算豁出去用天然寒血,也架不住人家動作快啊!萬一還沒來的及移血,就被殺了怎麼辦?就算不死,受點小傷,等敬神儀時也是麻煩。
反正時間還早,再說有人剛剛說過“不論何時何時,我的人隨你指派”,不用白不用啊!於是鳳卿卿毫不猶豫的撥馬轉身,又返回了城中,那邊兒聞千里纔剛上了馬,就聽她在身後大叫:“蚊子哥!蚊子哥!”
連聞千里都愣了一愣,回頭時,她手忙腳亂的勒住馬:“有人要殺我,你快點幫我找幾個人,要高手!護送我到溫泉山莊!”
聞千里:“……”
他擡頭,對上她晶晶亮的眼睛,怎麼看也有一點兒狡黠的味道,聞千里也不多問,便做哨呼招,不一時幾個護龍衛番役趕到,一路將鳳卿卿送到了溫泉山莊,而殺手……自然沒有出現。
到了溫泉山莊,打發走了那些人,天鳥卻是久呼不至,鳳卿卿詫異之下,來回察看了一番,一眼便見莊外圍牆上濺了一大片血跡,還有數片天鳥的羽毛。
鳳卿卿心說糟了!怎麼忘了之前的炮聲?若是天鳥被火炮所傷,那必定會遠遠遁走,只怕很久都不敢再到這兒來,那她要怎麼返回塞罕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