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來帝又頓了一頓,緩緩的道:“但是那時的情形,朕着實有些想不通。韓老性子極其梗直,心直口快,當時在朝上,險些跟杜老將軍打了起來,堅持不認,杜老將軍卻發誓他親眼看到……那時,韓老的神情看上去的確毫不心虛,坦蕩之極……誰知後來,御林軍抄到兵刃火炮的消息傳來,韓老先是大罵,慢慢的就不說話了,當時先皇看他神情,在寶座上站了起來,聲聲質問,韓老先是不答,後來忽然便解下虎符,說了句‘臣有罪’便橫劍自剔了。”
鳳卿卿直聽的驚心動魄,鳳來帝也有些疲憊,閉上眼睛,手指輕輕叩着龍椅:“朕本不信韓老會謀反,可是若不是,爲何他會認罪?他那樣嫉惡如仇的性子,是絕不會姑息縱容的……朕曾在事後找機會問過杜老將軍,杜老將軍說道,他是親眼看到親兵掩埋兵刃,而那時韓承祖就站在一角,他衝出去質問,兩人還打了一架……杜老將軍來告御狀的時候,身受重傷,是被人擡來的。”
鳳來帝緩緩的張開眼睛:“朕當時也曾細細查過,但越查便越是失望……韓老英雄一世,一時糊塗,也未嘗不可能。”他長嘆了一聲,“現如今朕知道的,都已經同你們說了,晗兒,你若還是覺得當年事尚有隱情,朕可以容你去查一查。但韓家之事當年太過嚴重,現如今既然又被有心人挑起,只怕很快就是滿城風雨,朕不能給你太久。”
慕容昶正色道:“父皇,我明白。請父皇直接下旨,兒臣只需要十天。”他頓了一頓,上前一步:“但這件事,需要父皇幫忙。”一邊上前附耳說了幾句,鳳來帝點了點頭。
鳳卿卿始終低頭靜聽,直到這時,才站起來,伸手握了握寒慎徒的手,叩頭道:“父皇,這是我的恩師,還請父皇着人好生照應。”
鳳來帝一言不發的點了點頭,鳳卿卿這才與慕容昶一起辭出,很快,鳳來帝便下了口喻,責令京兆尹調查當年的韓家謀反案,限定十日之期,同時,暫且將韓家餘孽韓慎徒收押天牢。
直到寒慎徒被人擡下去,鳳來帝才長長的嘆了口氣,緩緩的道:“得勝,這晗兒夫妻竟連反賊都敢押到朕面前來,難不成是知道朕與韓家有舊?賭朕不忍心處置他們?”
貼身大太監陳得勝察顏觀色,急上前一步,陪着笑臉:“萬歲爺,當年的事,連先帝爺都不知,珺王爺怎可能知道……奴才斗膽說一句,這珺王夫妻啊,是真的沒把萬歲爺您當皇上,而是當成自家的……咳咳……”
鳳來帝想了一想,也不由得失笑搖頭:“是啊,朕讓晗兒做京兆尹是爲了歷練的,誰知他二十來歲人了,怎的還像小孩子一樣,一遇到甚麼事,便只管來向朕求救,也不想想合不合適,不怕朕打他屁股麼!”
陳得勝笑的滿臉褶子:“萬歲爺,這親生父子之間,哪有甚麼合不合適,應不應該,珺王爺這份兒赤子之心,孺慕之情,倒真是難得的喲!”
鳳來帝的神情徹底柔和下來,身爲高高在上的帝王,被自己的兒子如許信任,如許依賴,這樣的感覺,的確好的異常,足以讓他忽略重翻謀反大案的不快。他低低笑道:“朕這幾個兒子,也就晗兒夫妻,是真心對朕好……”話說的極輕,宛似自言自語,陳得勝垂手站在一旁,只做不聞,鳳來帝便站了起來:“擺駕罷!”
而此時,慕容昶和鳳卿卿已經出了宮門,卻偏巧迎頭撞到慕容宥,慕容宥推開車門與他們寒喧了兩句,便擺手走了,神情態度是一貫的謙和有禮。可不知爲啥,總讓人感覺隱有嘲諷。
鳳卿卿有些忿忿,輕聲道:“我怎麼覺得他是特意來看我們笑話的?”
慕容昶微微一笑,桃花眼中劃過一抹狡黠:“沒關係,我們很快就可以看回去了。”
“對!”鳳卿卿捏拳:“就讓這傢伙以爲陰謀得逞就好!看誰能笑到最後!”她一把拉住他手:“我們快些回府!打臉這種事不能等!”
必應居的資料,這時候也已經到了,十天時間也實在很緊,所以兩人把門一關,一刻不停的開始研究。
直到此時,鳳卿卿才發現原來韓承祖的妻子,居然也是尤家的人,論起來,是尤長勝父親的族姐……不知爲何,她本能的感覺,這件事一定跟尤家有關,可是屬於巫女的預知有時也不是隨叫隨到的,不論怎麼想,都得不到半點清晰的影像。
慕容昶正在一點一點細看,一邊在紙上勾畫,邊想邊道:“假如我們暫時就把尤氏當成敵人,尤氏和韓承祖的衝突在哪裡?”
“衝突?”鳳卿卿不解:“他們是姻親,應該是互相利用……哦不,互爲襄助的關係吧?就算不是,尤氏畢竟是商賈,也不敢得罪兵馬大元帥。”
“也不盡然,若是爲了巨大的利益,別說兵馬大元帥,就算更厲害,也有人敢得罪!”慕容昶搖了搖頭,指着上面的幾行字:“你看,他娶的是當時的族長尤元都的女兒,而尤長勝的父親卻是尤元鎮的兒子。論長幼聲望,尤元都的兒子,也就是韓夫人的哥哥才應該是族長……但實際上,尤長勝的父親,卻在韓家出事之後做上了族長。這中間,會不會有關聯?”
“哇!”鳳卿卿雙眼星星的看他:“男神你好英俊,不對不對,是你好聰明!這樣的線也能一下子推出來……而且我的直覺告訴我,這一定是正確的!”
慕容昶失笑着敲敲她,仍舊低頭細看,幾乎逐字逐句,神情認真到肅穆,鳳卿卿發誓本來也想認真看的,可總是忍不住擡眼,一次又一次去看他,那樣俊美絕倫的側顏,那樣毫無瑕疵的線條,連挺翹的睫毛都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忽聽外面影衛道:“王爺,有人求見。”
慕容昶一怔擡頭,鳳卿卿光速扭開臉,動作快的險些沒扭到脖子。慕容昶失笑睇她一眼:“誰?”
影衛道:“安西將軍韓江淵。”
慕容昶微訝挑眉,鳳卿卿也是心頭一跳,她那天晚上在孫將軍府上失手,那人就自稱“本將軍”,可隨即一心在這樁舊案,也沒來的及跟慕容昶說……不會就是那人罷?原來那人姓韓?這會兒她正滿腦子都是韓,忍不住就想,這傢伙跟師父有沒有關係?
慕容昶顯然也是這樣想的,便隔窗道:“直接請他到書房來罷!另外,寒三哥回來了嗎?”
影衛道:“今天一早回來了,事情還瞞着他。”
慕容昶點點頭:“只怕也瞞不住,一起請過來罷。”
影衛應了,不一會兒,便有一個男子走了進來,果然是那晚的灰衣將軍。此時一身布衣,陽光下看來風雅軒逸,面上微微帶笑,映得一對笑渦兒若隱若現,眼神卻殺伐冰冷,殊無笑意。見到她顯然怔了一怔,卻隨即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嘖嘖,雖有酒渦,卻不及男神多矣……鳳卿卿正饒有興致的對他上下打量,慕容昶忽然就伸手過來,一臉理所當然的捂住了她的眼睛。
鳳卿卿:“……”
韓江淵也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隨即一揖到地:“韓江淵見過王爺。”
慕容昶示意影衛退出去,然後淡淡的道:“有事?”
韓江淵正色道:“聽聞王爺在查當年韓元帥府的舊案?”慕容昶點點頭,韓江淵遲疑了一下:“寒慎徒寒老爺子……被關進了天牢?”
慕容昶忽然微微一笑:“韓將軍,你既然來了,便是信我,那不如開誠佈公,有甚麼話直說就好。來都來了,還要試探來去,豈不浪費時間?”
話說的十分直截了當,韓江淵不由得一怔,隨即搖頭一笑:“王爺果然爽快!”他上前一步,拱手道:“我是寒天門弟子,寒慎徒正是家父。”
這話卻又嫌太直接了。鳳卿卿吃了一驚,雙手扒開慕容昶的手:“你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二師兄?”韓江淵點了點頭,鳳卿卿再次對他上下打量:“可是我問過師父,師父說他沒有二弟子……你不會是得罪了師父,或者做了錯事吧?不然師父怎會提都不願提你?”而且寒江雪看上去比他大,卻是行三,這傢伙居然是行二……
韓江淵微微一笑:“師妹好聰明,我當年的確是自己偷偷跑下山的……我自小聽伯父談及祖父當年,認爲他是一個了不起的英雄,他一定是冤枉的,所以執意要來京城查清當年事,父親不肯,我便與他大吵了一架,自己偷偷跑了出來……連父親也不知我是到了京城。”
韓江淵頓了一頓:“我先是奪了個武狀元,又一步步做到安西將軍……我起先是衝着杜連疾來的,因爲狀告祖父的就是他,後來卻覺得不對。這杜老將軍稟性正直,嫉惡如仇,實在不像是壞人……所以我認爲當年事,必定與孫道功有關!”
鳳卿卿恍然:“所以你纔跟孫家的人走這麼近?大晚上的還在他府上?”
韓江淵點了點頭,慕容昶皺眉敲了敲她的小腦袋,問韓江淵,“何出此言?”
韓江淵道:“當年孫道功是祖父的一名副將,但他很少上戰場,只是被祖父留在京中,承擔保護元帥府的職責,所以如果有人能在元帥府埋下兵刃而不被祖父知道,只有他有這個機會!”
慕容昶沉默的點了點頭,忽向門外道:“三哥,你認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