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 32 章

春水碧天下, 周念南與謝渺同撫疾風鬃毛。兩人貼肩而立,青年俊美,少女嬌俏, 天地間彷彿生出一張無形的網, 獨將他們包裹纏繞。

旁人看在眼裡, 心思各不相同。

百里盛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崔夕寧面有躊躇, 蘇盼雁莫名鬆口氣,而崔夕珺眼中則扎進根刺,覺得這和諧畫面萬般礙眼。

周念南雖紈絝好樂, 但他相貌出衆,身份矜貴, 素來不近女色。哪怕往常與她寒暄, 也是礙於崔慕禮的情面。這樣的人, 如何能跟謝渺這般小門小戶的女子攪到一起?

她甩開牽馬的繮繩,直接上前擠進兩人中間, 用肩膀頂開謝渺,伸手便要摸疾風。

“我也來試——”

話語未落,疾風已不悅地甩開前蹄,朝她不客氣地噴出一口氣,“嘶——”

崔夕珺被嚇得連退幾步, 周念南忙摟住疾風脖頸安撫, 戲謔地朝她投去一眼, “崔三小姐, 看來疾風不大喜歡你。”

崔夕珺的臉倏然脹紅, 眼中閃過難堪與憤懣。她惡狠狠瞪向謝渺,隨即羞惱地翻身上馬, 夾腿用力一蹬,發狂似的賭氣跑遠。

“夕珺!”蘇盼雁連忙追趕而去,“週三公子,我們先行一步。”

百里盛也擠眉弄眼地道:“我也去看看。”

眼看崔夕寧還站在原地,周念南不禁好心提醒,“崔二小姐不去嗎?”

崔夕寧來回打量他們,週三公子待謝渺,他……?

謝渺誤以爲她在擔憂自己,忙道:“你先去,我隨後就來。”

崔夕寧心裡的確記掛崔夕珺,便道:“我去看看夕珺,待會就來找你。”

眼見崔夕寧也離開,謝渺便打算騎上灰馬隨處溜溜,剛邁開腳步,卻被周念南攔身一擋,“去哪?”

謝渺沒好氣地道:“騎馬!”

“那馬如何能騎?”言辭好不嫌棄。

謝渺反問:“都是馬,如何不能騎?”

周念南知曉她一肚子歪理,懶得同她爭辯,直接掐過她的腰,舉臂往疾風身上一放——

“啊!”謝渺驚呼一聲,緊緊摟住疾風脖頸,待坐穩後,惱怒地喊:“周念南,你瘋了!”

周念南不懼她的怒氣,神色依舊疏懶,“叫你騎就騎,哪來那麼多廢話。”

他從腰間卸下長鞭,往疾風屁股用力抽去,疾風沉鳴一聲,如梭箭般衝了出去。

這個混蛋!

謝渺暗罵一聲,連聲都不叫出來,只雙手扯緊繮繩,努力保持身姿自然正直,免得被疾風甩下馬。

清風拂面,鬱鬱蔥蔥的樹影從兩旁疾速掠過。耳畔是馬蹄聲,眼前是綠野地,遼闊天空,一望無際。

謝渺的心情隨着速度慢慢釋放,初時的緊張被拋在腦後,她閉上雙眼,任髮絲飄揚,春日的清新隨着呼吸,一絲一縷地蕩進心頭。

“謝渺!”

她回過首,周念南已換了一匹棕馬,向她倍道而進。

謝渺跑得正酣暢,朝他挑釁而笑,揚鞭揮下,“疾風,讓我瞧瞧你跑得有多快!”

疾風彷彿聽懂她的話,臀尖蓄力,再次疾馳而去。周念南揚眉壞笑,食指貼脣,吹出一聲口哨,“西風,追上去!”

兩匹駿馬風馳電擎,撒開蹄子你追我逐,不知跑了多久,纔在一條溪邊悠悠停下。

馬兒駐足飲水,周念南與謝渺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稍作休憩。

謝渺的呼吸略微急促,拿出帕子輕拭薄汗,片刻後,嗅嗅掌心,問道:“你方纔喂疾風吃的是什麼,怎麼有股怪味。”

“特製的零嘴,裡面有幾樣珍稀草藥。”周念南伸直長腿交放,雙手撐在身後,懶洋洋地道:“還有,你要餵它嗎?”

“嗯。”

謝渺接過剩下的零嘴,興致盎然地喂兩匹馬兒吃下,又洗淨雙手,這才坐回草地。

“阿嚏!”

周念南打了個噴嚏,曲着指揉揉鼻子,朝她攤開手掌,甕聲甕氣地道:“喂,給我條帕子擦鼻涕。”

謝渺沒動,“你得風寒了?”

“還用問嗎?”

看在疾風的面子上,謝渺遞了條幹淨帕子給他。周念南胡亂擦拭一把,隨手將帕子塞進袖籠,“洗乾淨了還你。”

謝渺抱膝而坐,下巴輕擱在膝上,無所謂地道:“扔掉就行。”

周念南從一旁扯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裡,“我聽百里盛說,你跟那商戶女混在一起開了家紙坊?”

謝渺輕哼一聲,不悅道:“什麼商戶女?她有名字,叫方芝若。”

“方芝若也好,圓芝若也罷,橫豎就是個商戶女,你怎麼同她攪在一起?”

“她是商戶女,我是破落戶,不是剛好湊成一對?”

“你……”周念南被氣笑,“謝渺,你何時這樣自甘墮落了?”

“這叫認清事實,有自知之明。”謝渺瞥他一眼,笑道:“幸有周三公子多年來的耳提面命,如今我幡然醒悟,你的功勞最大。”

周念南耳際似有磨砂紙剮蹭,不舒服極了,“你是崔二的表妹,與普通的破落戶自有區別,與商戶之女混到一起着實掉價。”

“我倒是覺得,方姑娘有一手造紙的好本事,當爲女子楷模。”

周念南不屑道:“造紙能掙幾個錢?費這些功夫,倒不如給百里盛做小妾,金銀玉器都少不了她。”

不愧是好兄弟,連說話都如出一轍。

謝渺撥弄着地上小草,歪頭看他,“周念南,莫非你覺得嫁人便是女子的唯一出路?”

那是自然。

周念南剛想說是,便見她搖頭道:“不是。”

“謝渺?”

“嫁人不是女子唯一的出路。”她眸光清澈,鄭重其事地道:“我們明明還能做許多許多的事情。”

周念南無言半晌,問道:“那你想做什麼?”

他以爲謝渺要長篇大論,說出一堆花言巧語來。誰知她一臉認真地蹦出兩個字,“尼姑。”

……

周念南“呸”的一聲吐掉狗尾巴草,傾身過去,兩手箍住她的腦袋,不客氣地來回晃盪幾下,“我今天非把你腦子裡的水倒出來不可!”

謝渺使勁掰着他的大掌,“周念南,非禮勿動!”

“我是好心,擔心你腦子被泡久了會傻!”

“你纔是腦子進水了,你給我鬆手!”

“你叫我鬆我就鬆,那豈不是太沒面子了?”

“周念南!”

好不容易奪回自由,謝渺當即離他三丈遠,連罵了他幾聲混蛋。

周念南不覺生氣,反倒笑意舒展,嗯,還挺樂在其中?

她用手籠着鬢髮,忽然想起一件事,“你父親何時到京?”

周念南迴:“不出意外,下月初能到。”

謝渺“嗯”了一聲,問道:“你沒想過隨他參軍嗎?”

周念南有短暫沉默,“你也覺得我該去?”

本以爲她會像旁人那般不吝教導一番,誰知她想也不想便道:“雞蛋不應該放在同一個籃子裡。”

周念南微怔,隨即失笑,“我堂堂定遠侯府,在你眼裡只是一籃子雞蛋?”虧她想得出來。

謝渺不理會他的揶揄,極爲細緻地揀着裙襬上沾到的草葉,“你父親與兄長在邊關保家衛國,而你,理該替他們掃清詭計暗算。”

周念南笑容漸斂:她知道些什麼?

“左相張賢宗的庶長子,已進大都督府任職。”

大都督府掌全皇城統兵權,兵部掌調兵權,二部由皇帝直接調配,然而兵部尚書王永奇與左相張賢宗是一丘之貉,大都督老奸巨猾,是出了名聞風而動的牆頭草。

周念南靜默片刻,復又笑道:“不過是個庶子……”

“嫡子無能,庶子繼位又如何?”謝渺道:“英雄不拘出身,聖人任賢用能。”

周念南的神色已由散漫變爲不動聲色,“你一個閨閣小姐,如何知曉朝中之事?”

謝渺抿脣一笑,半真半假道:“我早說了,得過佛祖點化。”

周念南心思百轉,繼而大笑,“那佛祖可有告訴你,誰會登上太子之座?”

謝渺沒有說話,只深深地望着他。

“周念南,進宮吧,好好保護你的姑母和弟弟。”她音容皆淡,聲音縹緲,散在風裡,“保住他們,也保住定遠侯府。”

*

之後無論周念南說什麼,謝渺都不再開口。她甩甩袖子,說了句“仍有味道”,便又去溪邊浣手。

周念南不聲不響,重新審視起她來。

相識三年,她貫來表裡不一,面上柔弱,實則兇悍,可終歸是個不聞世事的閨閣小姐。若說上回施粥避禍是湊巧,那加上今天的一番話,便可以斷然,謝渺必定通曉些什麼。

周念南當然不信她那番佛祖點化的鬼話,他猜測,她定是遇上什麼人,偷聽到了某些秘密,便到自己面前裝高深來了。

嘖,明明是小姑娘非要裝深沉,小模樣真是有意思的很。

他站起身,撣撣衣袍上的草屑,待去溪邊洗手,遠處突然傳來陣陣瘮人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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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嗚,嗷嗚嗷嗚——”

這是……

周念南臉色大變,飛奔到謝渺面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另一手去夠不遠處的馬繮,“先上馬!”

謝渺也聽到了叫聲,瞪圓了眼,難以置信地問:“這是狼叫?”

似乎在響應她的疑問,狼鳴愈加淒厲清晰起來,連風中都泛起隱隱的腥臊。

動物的五感總是先人一步,疾風與西風似預知危險般驚恐地甩頭撒蹄,看都不看周念南伸出的手,猛地舉頸長鳴,瘋狂撲騰着瞬間掙斷了繮繩,轉身先後絕塵而去。

周念南究竟慢了一步,恨得咬牙:“這該死的畜生!”

謝渺的手被攥得生疼,卻顧不上掙脫,努力鎮定道:“離得這麼遠,它們也許不會注意到我們,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可惜自我安慰失敗,她轉頭便見到西邊林子有兩抹灰色蹤影鑽了出來,與人對視時頓了一頓,立馬如閃電般朝他們二人奔襲而來!

周念南四顧一瞬。

這裡是馬場,叢林遠眺,近處大多一片空曠,樹木也十分稀疏。最近的唯一一顆還算稍高的果樹,還有幾十丈距離。不暇多想,他拉起謝渺便往那棵樹狂奔。

謝渺腳步踉蹌,幾乎跑得上不來氣,忿忿喊道:“去哪?這是馬場……爲,爲什麼會有……有狼!”

問得好!

周念南也他孃的想問問蒼天,這馬場如何會有野狼!

但眼下哪有想這個的時間,不消半刻,那兩道灰影離二人只剩一里多路。

總算跑到目的地,周念南在樹邊一個急停,“你可會爬樹?”

謝渺差點撞上他的背,右手覆在胸口,努力平穩呼吸,“我,我,我不會。”

周念南當機立斷蹲下身,“站到我肩上爬上去,快!”

謝渺的餘光瞥見狼影,顧不上矯情,扶住樹幹擡腳便踏。周念南握緊她的足踝,力道盡量平穩地往上一頂——

謝渺堪堪抓住一截枝幹,借力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半趴在一橫半空的枝丫上。她顧不上衣衫狼狽,急忙地朝他伸出手,“快,抓住,我拉你上來!”

周念南觸碰她的手,溫軟細膩裹在掌心,似他曾把玩的極品羊脂白玉一般,讓人愛不忍釋。

旖旎轉瞬即逝,周念南輕輕一碰便鬆開,“乖乖在樹上待着,別掉下來。”

他這是什麼意思?

謝渺皺緊眉頭,使勁揮蕩起手,“周念南,抓住我的手!”

“這枝椏承不住我們二人的重量。”周念南冷靜分析。

謝渺不由環顧——果然,她身下的樹枝並不粗壯,承住她已是極限。而其他的枝椏,又細又柴,如何能容下一位成年男子?

該死,爲什麼這桃樹這麼小?

雙狼轉眼咆哮逼近。

她一瞬間紅透雙眼,聲音帶上細微哭腔,“周念南,你上來,你上來啊!”

素來與她作對的青年收起戲謔不羈,眸裡漾着幾分不自知的柔軟與決心。

“謝渺,閉上眼,無論聽到什麼都不要下來。”

話音方落,煞獸已至。

那是兩頭公狼,左邊的略精瘦,右邊的壯碩狂躁,尖利粗硬的灰色毛髮批滿全身,淺褐色的瞳孔因貪婪而泛着綠光,涎水自利齒間淌落,粗聲喘息間,透漏出與血與肉的渴望,一看便知是狼羣的頭狼。惡獸一左一右堵死了獵物的退路,喉間低吼,隨時便可擇人而噬。

狼生來便是野性的掠奪者,它們會殘忍地撕裂軟弱的走獸,但面對氣場更強大的生物時,也有與生俱來的警惕,不敢一開始便肆無忌憚地進攻。

周念南背靠樹幹,眼神冷冽地鎖住二狼。鋒利的雕花匕首斜擋左胸,也閃爍着森森冷冽。

二狼見狀果然有幾分忌憚,在原地徘徊低吼,似乎亦在權衡對手的實力。

謝渺拼命睜大眼,一手捂嘴生怕發出聲息,干擾到樹下那人的任何一點心神。

靜寂,對峙,也許過了一瞬,也許幾世之久。

一滴冷汗,自周念南額角滑下,噗……碎入塵埃。

雙狼突然同時長嚎一聲,呈十字交叉飛撲而來,利爪與尖齒在陽光下如噬人的刀光——它們長途跋涉,飢腸轆轆,獸性的本能,渴望着食物和……鮮美的熱血!

周念南果斷往後仰身,身體不可思議地壓低,堪堪從壯狼躍起的身下避過。隨後側身一滾仰倒在地,反轉匕首刀鋒朝上,速度略慢的瘦狼正好越過,腹下頓時恰好撞在了刀鋒上。

呲……

皮開肉綻的悶響,瘦狼痛苦嗚咽一聲,當即趴倒在地,草地上滴落顆顆殷殷紅色。

頭狼見同伴受傷,喉間溢出一聲怒嚎,如旋風般轉身回撲,巨大的力量與速度裹挾着可怕的腥氣瘋狂涌來。移動不便的周念南索性不避不讓,只在狼頭撲向自己頸邊的一瞬,猛地用刀柄往野狼襲來的頭側錘而去!

志在必得的獵食者陡然被引得偏移方向,氣咻咻再次落到一側。

周念南趁勢迅捷翻身而起,才欲靠上樹幹避免腹背受敵,猛然想起謝渺還在樹上,身形便遲了一遲。

謝渺卻忍不住尖聲驚呼:“小心身後!”

背後腥風大作,周念南猛然轉身,對上一雙狼目紅似滴血,以不可思議的急速,越來越近,越來越猙獰,他甚至看見了慘白狼牙裡泛起的白沫……

躲?來不及了!

周念南毫不猶豫將匕首狠狠遞出,不要命了般將整個匕首直捅向張開的狼喉,竟是要拼着廢了胳膊插入頭狼的要害。頭狼似乎也知道厲害,撲至的瞬間竟略偏了腦袋,利刃自齒間劃過,發出令人牙酸的澀音。

砰地一聲,強壯的頭狼已經將周念南撲倒在地,巨大的狼爪如精鋼刀刃,深深嵌入他的右腿左肩,隨即向後狠狠抓落。

登時,血肉模糊。

周念南疼得眼前發黑,死死咬牙旋轉匕柄,拼着全身氣力向前一送——

“嗷嗚!”

頭狼慘嚎一聲從他身上滾下,嘴角到耳廓幾被一刀貫穿,粘稠的血液伴着腥氣簡直令人戰慄作嘔。

周念南忙起身拉開距離,幾步路就疼得快站立不穩。不料身後瘦狼已顫顫巍巍起身,齜牙咧嘴地待加入戰鬥時,忽被一物重重砸中鼻頭,剛起來的身子便又仰面倒地。

樹上傳來少女挑釁的聲音,“你們這兩頭惡狼,真是好不要臉!二對一,以多欺少算什麼本事!”

話音剛落,無數果子便劈頭蓋臉地朝它砸來,直將它砸得滿臉是包。

“有本事就衝着我來,咱們單挑,看看到底誰怕誰!”

“看什麼看!就是我用果子砸你,有本事你上樹,姑奶奶我保證一動不動,就在這裡等你!”

“聽說狼聰慧至極,通得人性,想必你能聽得懂我的話,那便豎起耳朵聽好了,姑奶奶我纔是你的對手,你有本事衝我來!”

……

嘰裡咕嚕的閒話跟着無數果子矇頭蓋臉地砸過來,瘦狼本就受傷不輕,這下更是腦袋一昏,直接失去意識癱倒在地。

周念南抽空往樹上瞧了一眼,那穿着碧青色騎裝的少女正以裙作兜,摘得滿滿後,便如果子射手般,眯着右眼,瞄準目標後將果子投射而來。

邊投,嘴裡邊“罵罵咧咧”。

“喂,胖狼,你同伴已經掛了,你也差不多該歇歇了,來,姑奶奶請你吃果子!”

頭狼本也傷重狂躁,冷不防被砸中好幾下,怒吼着撲向果樹。周念南趁機一躍而起,拼了全身力氣躍上狼背,雙手緊緊卡住頭狼的脖頸,幾乎讓它窒息。

頭狼發狠甩身,巨大的蠻力令人無法抵抗,周念南的身體在空中劃出弧線,手卻沒有鬆開分毫,卻在頭狼鬆勁的最後一刻撒手落下,手中的匕首準確無誤地深深切開了灰黑紛雜的頸項!

鮮血狂飆,濺人一臉,將周念南漂亮的五官襯出幾分邪魅狂態。他隨意一抹,將仍在抽搐的狼屍用力一推,狠狠補上幾刀後,脫力地倒在草地上。

他大口地喘息,眼神放空地盯着天際,待心臟稍稍平靜,才側臉看向樹上。豈料一顆青果飛速旋來,直直砸上他的額頭——

“嘶!”周念南躲避不及,被砸個正着,捂着額頭痛喊:“謝渺!”

“周念南,這是報你落我並蒂柿的仇,你活該!”

陽光從枝葉縫隙間穿過,落在她強撐起笑容的臉上。她明澈的眸裡有驚魂未定,故作鎮靜,還有縈繞在眼底,絲絲縷縷的擔憂與不安。

他忽然失去鬥嘴興致,發自肺腑地勾脣而笑,無奈道:“是我活該,姑奶奶教訓得對。”

謝渺跳下樹,提着裙襬向他跑來,蒼白着臉扶起他,死死盯住他被鮮血染紅的大腿,“你受傷了。”

胸口、手臂、肩膀都有抓痕,腿上那幾道猶爲嚴重,深可見骨,鮮血汩汩。

周念南半靠在她肩膀,氣息虛弱,卻不顯慌亂,“用布條將傷口綁死止血。”

“好。”

沾滿狼血的匕首落在草裡,謝渺顧不得髒,直接撿起握住,從裙襬割下長長布條,替他纏繞起傷口。

一圈又一圈,手指輕顫,卻果斷堅決。

明明叫她閉上眼,什麼都不要看。

少女的臉近在咫尺,若有似無的香氣飄在鼻間。周念南着魔似地望着她,鴉羽似的長睫,微垂而專注的眼,挺拔小巧的鼻,淡粉色的脣上,那粒微微凸起的脣珠……

周念南的心口怦然一跳,涌上一股陌生而別樣甜美的滋味。

明明非絕色之姿,卻叫他捨不得移開眼。懵懂了十九載的心好似這一刻才被撥去迷霧,像初初誕生的嬰兒,眼簾映入那人,此生便再抹不去印記。

她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脣邊綻開笑容,臉龐微微欣亮,“好了。”此時才注意到滿手黏膩,不安的在草上蹭蹭掌心,被他反手抓住。

“草葉粗,小心傷到手。”他皺眉道:“去河邊洗洗。”

待她去河邊洗手,周念南拖着傷腿,一瘸一拐地去檢查瘦狼。不想剛碰到軀體,瘦狼便一躍而起,猛又撲向他的脖頸!

他手中的匕首被撞落,只能橫臂抵住瘦狼脖頸,然而本就滿身傷痕,力氣流逝大不如前,眼看利齒貼近,戳破皮膚之時,瘦狼忽然瞳孔一縮,瞬間卸盡全力——

身後,謝渺咬死牙關,雙手握緊匕首,死死扎進它的背裡。

她眼中蓄淚,搖搖欲墜,“周念南,它,它死了嗎?”

那一瞬間,他心中有萬般話想吐露,動了動脣,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只撥開狼屍,將她攬入懷中,握緊那雙被鮮血染得透紅而不住哆嗦的手,此生從未如此溫語向人,“謝渺,它死了,我們安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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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盛發現二人遇襲,登時慌得原地直打轉,還要靠謝渺提醒才穩住心神。他拿着定遠侯府的令牌,直接衝進太醫院,請了三位御醫到京丹馬場替周念南治傷。

御醫們替周念南止血包紮時,謝渺被人領到一旁的廂房裡休息。有周念南的捨命相互,她身上幾乎毫髮無傷,可好歹經歷過一場狼襲,精神上難免疲憊。

血衣被換下,手上的黏膩也已洗淨,身上的腥臭味兒卻散之不盡。她想沐浴,但知道此事還未了結,只能暫時忍上一忍。

崔夕寧看出她的不自在,連忙安慰:“等二哥來問幾句話,我們就能回去了。”

是了,發生這樣的事,總有人要爲此付出代價。

謝渺關心起其他,“崔夕珺呢?”

崔夕寧臉上浮現憂色,道:“方纔夕珺在馬場遇見左相家的公子,名叫張明……張明……”

謝渺接道:“張明暢。”

“對,就是他。”崔夕寧道:“他對夕珺出言不遜,夕珺罵了他一頓,便與蘇小姐提前離開了。”

謝渺裹緊披風,情緒難辨。崔夕珺和張明暢再次對上,前世的悲劇,果然在一步步地重演。

那今日的狼襲呢?周念南上輩子也遇到了嗎?

她使勁地回想,卻只撿起零星記憶。當初似乎是有這麼一回事,周念南受了傷,足足休養了一個月才重新出現。萬萬沒想到的是,今生自己竟然陰差陽錯地與他一同陷入險境。

惱他的連累嗎?是惱的。然心情是難以言述的複雜,既驚訝於他的捨命相護,又讚歎於他的勇捷。

*

彼時,崔慕禮正在城郊的某處私宅內,頗有興致地擺弄着一盞西洋鍾。

那是一盞半人高,通體金燦,雕紋繁複,巧奪天工的西洋鍾。秒針每每有節奏地跳動,便發出輕微的滴答聲。而每過半個時辰,時針指向錶盤上的數字時,西洋鍾會響起一陣低沉而蓄勢待發的金屬敲擊聲。

鐘響十二下,意味着如今是西洋時間的十二點。

樊樂康站在不遠處,微低着頭,硬冷的臉龐俱是恭敬,“大人之恩,樊某沒齒難忘。此乃樊某走海鏢時在遠洋得來的西洋鍾,獻於大人,以表樊某感激之情。”

崔慕禮身着便服,氣度依舊不凡,淡淡道:“樊樂康,你這是在賄賂本官?”

樊樂康躬身道:“於大人而言,金銀玉器不過身外之物,入了眼,便當個打發時間的玩意。”

崔慕禮道顧自品茶,未曾言語。

樊樂康心中一緊,又道:“大人此番替藍琪兒找回公道,便是樊某今生的恩人,莫說一盞西洋鍾,便是要樊某的命,樊某也當義不容辭。”

崔慕禮便笑,“你的意思是,本官指使你去殺人?”

“大人莫要誤會,樊某萬不敢有威脅您的意思!”樊樂康不由冷汗涔涔,忙聲解釋:“大人是一心爲民的好官!樊某願投於大人門下,今後做牛做馬,生死任聽差遣,絕無半句怨言!”

“好官?”崔慕禮眸中難掩諷意,“樊樂康,你一把年紀,瞧不出竟如此天真。”

樊樂康言辭誠懇,“言語許能惑人,行事卻無法作假。崔府滿門清貴,大人性效太傅,聰慧智敏,爲人磊落,若能爲大人做事,是我樊樂康三生修來的福氣。”

崔慕禮長眸微動,語態隱藏矜傲,“本官倒是不知,崔府何時缺了下人。”

樊樂康喉結一滾,啞聲道:“大人身邊能人如雲,樊某,樊某難出其右,唯一顆衷心,願爲大人竭盡心力,死而後已!”

“仇不報了?”崔慕禮冷不丁地問。

樊樂康瞳孔倏然一震,未曾料到他竟連此都知曉!他父親原本是偏遠城池的一名小官,因發現上峰行貪污之事,欲上報卻全家慘被滅口,只除去他逃過一劫……而那上峰正是四皇子的走狗之一!

他頭顱垂得更低,比起之前更爲謙卑地道:“以大人之能,扳倒四皇子一族不過是時間問題。四皇子傾倒之時,便是樊某報仇之日。”

崔慕禮沒再開口,室內只餘兩人淺淺的呼吸聲。一室靜匿,猶如鈍刀割肉般,沉默地凌遲着樊樂康。從最初的篤定到忐忑,不過短短半炷香的時間。

對面的男子太年輕,也太深不可測。

良久之後,崔慕禮慢條斯理地開了口:“聽聞兩年前,長風鏢局大當家出海行鏢,從西洋帶回一樣神器,可二十丈內擊石成碎……”

額際已被汗水打溼,樊樂康口乾舌燥,惴惴不安之餘不禁懷疑,他是在棄暗投明,亦或是與虎謀皮?

“大人……”

他斟酌着開口,卻見沉楊匆匆進屋,附在崔慕禮耳畔說了幾句話,隨即便見崔慕禮倏然起身,臉色凜然,疾步往外而去。

崔慕禮趕到京丹馬場時,周念南已包紮好傷口,臥在榻上休息。因失血過多,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好在太醫院的三位聖手醫術了得,除去初時的不適,疼痛已逐漸減輕。

“崔二。”周念南打起精神,半坐起身,不小心牽動傷口,倒抽一口冷氣。

崔慕禮道:“躺着,別起身。”

他轉向三位太醫,簡單寒暄幾句後切入正題,“他傷勢如何?可有大礙?”

“除卻左腿傷得較重,其餘都是輕傷,好生休養足月即可。”三位太醫中,林太醫的資歷最深,此時便由他做主回話。

他年約四十來歲,身量瘦小,眼神卻十分精明。他在晚輩面前一向擺足姿態,卻也知曉眼前這位崔郎中雖品階不高,但不論出身或才能都不可小覷,說話便比平常要恭和幾分,“崔大人莫擔心,待會吳太醫會跟隨週三公子回侯府,這段時間由他隨身照料,想必週三公子很快便能復原。”

“如此甚好。”崔慕禮道:“聽說那兩頭惡狼已被斬殺,可否勞煩林太醫去檢查狼屍,看看是否有蹊蹺之處?”

林太醫爽快應下,領着其他二人離開。

閒雜人等離去,崔慕禮走至牀畔,並未落座,只站着打量他。

“感覺如何?”

“喂,崔二,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不過區區小傷,休養幾天就好了。”

“以一人之力斬殺兩頭兇狼,你倒值得我刮目相看。”

周念南摸摸鼻子,扭捏地道:“說來此事並非是我一人所爲。”

崔慕禮訝異。

周念南將來龍去脈如實道來,崔慕禮聽後有片晌緘默,方道:“沒想到謝表妹竟有女中豪傑之能。”

女中豪傑?

周念南差點笑出聲來,何謂歪打正着?在崔慕禮的眼裡,謝渺嬌弱小姐的形象恐怕已碎成渣渣,用再強力的漿糊都黏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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