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豐按照謝渺的囑咐, 請知縣將敏丫畫像貼到了全城各處,散播可疑馬車的特徵,更在離城的所有道路上設官兵檢閱,但短時間內仍未能找回敏丫。
謝渺雖感到失望, 但她能做的僅限於此, 更何況沒過兩日, 她夜裡忽然起了高熱。
方芝若託蔡佳敏找了靠譜的大夫來, 大夫替她把過脈, 聲稱她是長期茹素, 氣虛體弱, 又經歷長途跋涉而導致得水土不服。大夫開了一星期的中藥,又苦口婆心地勸她該吃肉吃肉, 該補身子補身子, 趁着年紀小趕緊調理好身體,免得日後大病小病不斷。
這話與拂綠的想法不謀而合。
她伺候完謝渺喝藥漱口,小心翼翼地開口:“夫人, 眼下您已與公子成親, 要麼便試着用點葷腥?”
謝渺靠在牀頭,臉色蒼白, 態度敷衍,“再說吧。”
拂綠知曉此事不能急於一時,轉而說起其他,“說起來, 咱們出門時匆忙,沒來得及去清心庵拜一拜, 當時真該去求個護身符,保佑您此行順利安康。”
謝渺深以爲然, 這趟遠行並沒有她想得那樣美好,先是暈船,後路遇劫匪,再是差點被花瓶砸頭,如今更是發起高熱……
與其說是長期茹素導致的氣虛體弱,她倒是覺得自己黴運纏身,該去廟裡拜拜,驅除晦氣纔是。
她問:“附近可有靈驗的寺廟?”
拂綠會意,道:“奴婢這就去打聽。”
她抽空去問了一圈,回來稟告,“耒陽信佛者多,寺廟也多,其中尤以青山寺出名。據說寺中有清泉,飲後能治百病。還有祈願池,裡頭供着只百年長壽龜,只要往池甕投中銅板,許下的願望便能成真。”
這不正好嗎?泉水除她病氣,祈願池能祈禱敏丫平安歸來。
謝渺當機立斷道:“我要去趟青山寺。”
*
青山寺位於耒水東岸,距城區不過十里地。它背靠羣山,周遭是蒼松翠柏,草木青青。
謝渺去的那日,青山寺裡香客甚少。她在殿裡上過香,拜完佛,便隨着小僧來到靜心泉。青白石磚堆砌出一眼泉池,其水清澈見底,潺潺涌動。
小僧解釋道:“此泉乃活水,由鹿岐峰頂瀑布細流匯入此池,常年清冽甘甜。”
池旁便擱着一柄竹舀,小僧問:“施主可要飲杯泉水,解暑靜心?”
謝渺道:“有勞小師傅。”
待小僧舀好泉水,拂綠拿出備好的玉杯接上少許遞給謝渺。
謝渺淺酌,一股清甜順喉而下,使人不由精神倍振。
小僧笑道:“飲此清心泉,祝檀越違緣消滅,順源增長,身體安康。”
謝渺道過謝,又跟着他去往祈願池。
池清水碧,中央設有瓷甕,周圍鋪滿無數銅錢,隱蔽的角落裡棲着一隻巨龜。
“此爲祈願池。”小僧道:“檀越可試着投擲銅錢,若能投進池中甕,定能事事遂願。”
謝渺自然要試。
拂綠已事先兌好銅板,打算任她投個夠,哪怕投上一百個銅板,能投中一個也成啊。
說起來,京中貴女常玩投壺的遊戲,謝渺雖極少參與,但暗地裡學過許久,因而投擲起銅板來也頗有準勁,才投到第六枚便成功投入甕裡。
拂綠眼睛一亮,“夫人,您投中了,快祈願吧!”
謝渺雙手合十,閉眼在心底默道:願佛祖保佑敏丫平安歸來吧,才六歲的小姑娘,該在父母身邊開心長大……
眼看便是午時,小僧領着衆人去往齋堂用膳,正走到一半,路邊樹上突然竄出一大一小兩隻猴子,朝着他們點頭作揖,似乎在討要東西。
小僧無奈地道:“你們兩個傢伙,昨日剛去後廚將吃食掃得精光,這麼快便又餓了?”
大猴呲牙笑笑,吱吱吱了幾聲,小猴乾脆直接跳到小僧肩上,攬着他的脖子撒嬌。
小僧摸摸它的小腦袋,“行了,我知曉了,待會去給你們端點吃食,乖。”
拂綠好奇地問:“小師傅,這是你們山後野生的猴子嗎?”
小僧道:“非也,是我們方丈去年在外遊歷時,見一名耍猴人正用鞭子抽打大猴,方丈見它可憐便買了下來,放養進後山,豈料今年它帶着小猴出現,想來是當初便有了身孕。”
謝渺感慨:“方丈的隨手善行便救下兩條小生命,果真是慈悲爲懷。”
小僧道:“回檀越,我們方丈確實慈悲呢,這兩隻猴子時不時跑後廚偷吃東西,近日更是胃口大增,頻繁在寺中搗亂。但方丈不許我們驅趕打罵,稱它們待人親近纔會老來寺裡。”
謝渺道:“方丈所言有理,萬物皆有靈性,它們定知曉你們都是好人。”
言罷,謝渺吩咐拂綠又去添了些香油錢,只當是爲兩隻猴子添得飯錢。
寺廟裡的素齋大同小異,謝渺簡單用過膳後到寮房休息。拂綠猶豫了會,道:“夫人,奴婢想稍稍出去一趟。”
謝渺問:“你想去哪裡?”
拂綠扭捏地道:“奴婢聽說寺中有棵姻緣樹很靈驗……”
謝渺瞭然,拂綠已有十八,正是姑娘家春心萌動的時候。前世拂綠一直跟在她身邊未嫁人,若今生能早些尋到如意夫婿,不失爲好事一樁。
她笑道:“去吧,有江容陪着我,不礙事。”
拂綠猜她定誤會了自己想求姻緣,可其實她是要爲夫人和公子系紅繩,希望他們夫妻能恩愛美滿,白頭到老。
她並不辯解,道:“奴婢很快便回來。”
拂綠走後,謝渺輾轉反側了會,覺得胃有些不適,乾脆起身道:“我要去外面散步消食。”
田豐因敏丫之事留在了縣衙,此次只有江容跟着謝渺與拂綠出門,她恭敬地點頭,“夫人請。”
主僕二人在寺中散步,走着走着,意外來到了一處偏殿前。上有牌匾題字:無量殿。兩旁有聯寫道:一燈能破千年暗,一智可滅萬年愚。
謝渺脫口誇道:“好聯。”
江容曾在清心庵扮過半個月的假姑子,知曉謝渺虔誠向佛,便問:“夫人想進殿看看嗎?”
謝渺點點頭,“嗯,進去燒柱香吧。”
她往殿裡走,江容也跟着上前,豈料耳邊突然捕捉到一陣動靜——
江容目光如炬,銳利地望向樹叢,大喝道:“誰在那裡?”
幾乎就在同時,樹叢裡竄出一抹高大的灰色身影,他肩上扛着個麻袋,疾如雷電般掠出兩丈遠,眨眼功夫便從偏門逃離。
謝渺心驚了一瞬,立刻道:“去樹叢看看有無異樣。”
江容抽出腰間軟劍,謹慎地靠近那人躲藏的樹叢處,以劍挑開繁茂的樹葉,眼中乍然闖入一物。
她緊緊皺眉,道:“夫人,屬下有所發現。”
謝渺問:“發現了什麼?”
“一個花籃。”江容遲疑片刻,道:“您不妨過來看看。”
謝渺上前查看,只見雜亂的樹叢裡扔着個花籃,把手處綁着黃色緞帶,周邊散落着眼熟的紫色鳳尾蝶。
江容嚴肅道:“夫人,這恐怕是小燕子的花籃。”
小燕子,那個三番兩次對她有恩,無家可歸的可憐女孩兒。她賴以爲生的花籃被扔在此處,而方纔有個形跡可疑的男子躲藏在此處,見到她們後便扛着麻袋逃離。
麻袋裡裝得是什麼?是物,亦或是小燕子?
她深吸一口氣,果斷吩咐:“江容,你趕緊追上去,看看那人的麻袋裡裝得到底是什麼!”
江容下意識地拒絕:“夫人,屬下受公子之命,要貼身保護您的安全。”
“小燕子是我的救命恩人,難道你要我見死不救嗎?”謝渺疾言厲色地道:“前有敏丫失蹤,後有小燕子當着我們面被拐,她們都是小孩子,比我更需要你的幫助。”
江容左右爲難,她明知夫人說得有理,但礙於公子命令,遲遲未肯答應。
謝渺便冷冷地道:“江容,你家公子將你給了我,你便該是我的人。”
江容道:“屬下自然是夫人的人。”
謝渺道:“既然我爲主,你爲僕,你便該聽我的話去行事。我再說一遍,趁着那人還未走遠,馬上去攔下他!”
江容道:“那您呢?”
謝渺回身看了眼無量殿,“放心,我會進殿鎖好門,不會在外面瞎晃。”
話已至此,江容只得咬牙應道:“夫人趕緊進殿吧,屬下這就去追人。”
江容往着男子消失的方向追擊,謝渺則進入偏殿,從裡頭上好門栓,心神不寧地來回踱步。
保佑江容一定要找回小燕子,別再有孩子失蹤了……
她等了半刻鐘,見江容還沒返回,乾脆跪到殿前蒲團上,低聲念起經來。念着念着,佛像後忽然傳來“咚”的一聲響。
謝渺心生警惕,死死盯着不遠處高大成排的佛像,心臟鼓動得快要跳出胸膛。
佛像後有活物。
她瞥了眼緊閉的殿門,從發間拔下簪子,捏緊藏進袖中,自言自語道:“聽小師傅說寺中老鼠猖狂,果真是如此呢。”
殿內靜寂無聲,連謝渺的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她悄然起身,提着裙襬往門口跑。而佛像後的“老鼠”察覺到異常,幾個箭步衝到堂前,輕而易舉地捉住她衣領,用力往後一扯——
謝渺還來不及反應,已被他捂嘴低聲威脅:“敢鬧出動靜,我立馬送你去西天見佛祖!”
謝渺側眸,見到了一張五官平庸,神態卻兇狠乖戾的臉。他虎視眈眈地瞪着她,渾身殺意瀰漫,分明是窮兇惡極之徒。
她閉了閉眼,在短短的幾息間,腦中閃過無數想法,最終化爲冷靜地回視。
對方見她不吵不鬧地配合,訝異的同時又感到滿意,“看來是個聰明的。”
他目光肆意地打量起謝渺,眼前的少女雖做婦人打扮,但正值芳華,容貌又嬌美,若能轉手出去……嘿嘿……
雖說一個帶倆不方便,但她都主動撞上來了,他豈能放過這塊肥肉?
他拖着謝渺來到佛像後,謝渺一眼便看到地上被堵着嘴,五花大綁的小燕子,原來她沒被剛纔的賊人拐跑,而是被同夥藏進偏殿佛像後,更好死不死地被謝渺撞個正着。
男子陰笑道:“小娘子,既然你主動送上門,那便跟我們一起走吧。”
聞言,謝渺終於有了慌色,泫然欲泣地望着男子,彷彿在祈求對方放過自己。
男子心中愈發得意,豈料下一瞬腳背被狠狠踩中,隨即頸間被銳物扎個正着,鑽心的疼痛霎時席捲全身!
“啊!”他慘叫着鬆開鉗制,捂着鮮血噴涌的脖頸連連後退,額際青筋暴漲。
謝渺瞅準時機逃脫,如箭矢般衝向門口,撤了木栓便往外跑,邊跑邊放聲大喊:“來人啊,這裡有歹徒作惡!”
男子登時喪失理智,不管不顧地追上去,“你個臭娘們兒,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謝渺跑在前,男子緊追其後,眼看距離正逐漸縮小,偏門處顯現一抹身影——正是無功而返的江容!
她足尖點地,驀然掠身而起,眨眼便擋在謝渺與男子中間,擡腿踹向男子胸口,直接將人踹到一丈開外——
男子接連遭受重創,翻着白眼便昏了過去。
江容忙跑向謝渺,着急地問:“夫人,您還好嗎,有沒有哪裡受傷?”
謝渺搖頭,“幸虧你來得及時。”
江容前去檢查男子,見他頸間傷口觸目驚心,不遠處還扔着一枚帶血的簪子。再看夫人發間空空如也,不由對她刮目相看:原以爲夫人柔弱,沒想到她竟如此驍勇!
“夫人,他暈了。”江容愈發恭敬地道。
“先將他綁起來。”
“是。”
謝渺疾步走回殿中,找到被藏在佛像後的小燕子,替他取出塞嘴的抹布,鬆開捆綁的麻繩。
“小燕子別怕。”她柔聲寬慰,“歹徒已經被我的護衛制服,我們都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