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眼便到了周念南生辰前日。
期間, 謝渺曾試圖將白飯送回定遠侯府,皆是白費功夫。周念南甚至差人送信給她,反覆強調東城門之約,與她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他們之間哪來的不見不散?
回顧前世, 從年少時起, 他們二人便總針鋒相對, 誰都不肯讓步。待他遭遇滿門傾覆, 獨身潛入北狄報仇, 再回大齊洗刷侯府冤屈時, 她已成爲崔慕禮的妻子。
他待她仍愈加刻薄, 在往後碰面中,數次對她出言譏諷, 爲此與崔慕禮間都生了隔閡。
她往日不懂, 以爲他是真心厭惡自己,哪怕重來一世,他反過頭來向她傾訴衷腸, 她也從不當真。
他性格張揚, 桀驁不羈,生來便順風順水, 想必是被她三番兩次的拒絕,激出逆反之心。此等幼稚的情緒,過一段時間便會如潮退散,逐漸平息。
便這樣吧。
她前世追逐崔慕禮, 對他沒有旖旎情愫,今生則是一心出家, 不願沾染半分情愛。無論何時,她和他都沒有丁點可能。
既然沒有可能, 便不該給他任何念想。
*
當天下午,沉楊奉崔慕禮的命令來帶走攬霞,據說是被送往曾在皇宮當差的教習嬤嬤府中接受教導。
謝渺雖不忍,卻更記掛攬霞的未來。她細心叮嚀,攬霞哭哭啼啼地聽了,揹着小包袱遲遲吾行。
同樣不捨的還有拂綠,放在過去,她定會替攬霞求幾句情,但經過孟遠棠的事情,拂綠必須對攬霞硬起心腸。
幸而是二公子知曉了此事,他深明大義,又對小姐情深義重……若換做旁人,小姐該怎麼辦?
以二公子的手段來說,沒將攬霞打發走已是慈悲!
攬霞離開後,海花苑頓時安靜不少,謝渺回到書房靜坐了會,正想抄本經書,便見拂綠左手抱雪球,右手抱白飯地進門。
“小姐,兩隻小傢伙吃飽了東西,正眯着眼睛打盹,可愛的緊呢。”
謝渺順手接過白飯,剛輕撫幾下,便見雪球從拂綠臂彎中探出頭,靈活一躍,準確地跳入她懷裡——
嗯,它還有意無意地踹了白飯一腳。
本就狹窄的懷抱又擠入一物,白飯回頭,呲牙朝雪球低吼。雪球見狀,瑟瑟發抖地埋進謝渺衣間,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
……
拂綠笑出聲,“小姐,它們倆在爭寵呢!”
謝渺將兩個小傢伙端正放到桌案上,認真教訓:“白飯,雪球,你們的主人是好朋友,你們也應該好好相處,明白嗎?”
白飯轉身,將圓滾滾的屁股對着雪球,愛搭不理。雪球則站起身,瞪着圓溜溜的黑眼睛,既委屈又可愛。
拂綠打趣:“白飯脾氣大呢,跟週三公子一個樣。”
謝渺低垂長睫,沒有接話。
“阿渺。”門外傳來崔夕寧的聲音。
拂綠去開門,崔夕寧抱着個漆花嵌貝螺鈿首飾匣進來,眼尖地瞧見案上的兩隻小可愛。
“阿渺,你養寵物了?”
不等謝渺回答,她已湊上前,仔細端詳起來,“它們是雪貂和雪狐吧?品相真好,你從哪裡得來的寶貝?”
謝渺在想應對之詞,“呃……”
崔夕寧瞭然,“我知道,定是二哥費心思給你尋來的。”
這話只說對了一半。
謝渺含糊其辭,“幫人寄養兩天而已。”
崔夕寧掩脣偷笑,意味深長,“我都懂。”心裡卻道:二哥對阿渺着實與衆不同,那樣高傲的性子,竟然能在被阿渺甩了一巴掌後,還眼巴巴地送寶貝來討好……要知道,他對蘇盼雁的獻殷勤可一直無動於衷。
這就叫獾子怕山貓,一物降一物!
“我能摸摸它們嗎?”
謝渺點頭,小傢伙們雖互不對盤,好在性情溫順,兩人逗了會小動物,開始閒聊。
崔夕寧推過桌上的首飾盒,“我大姐從范陽給我寄了盒東珠,你來挑一些,到時候配點寶石瑪瑙,做成項鍊戴。”
她打開首飾盒,只見裡頭堆滿了光潔無暇,圓潤勻稱的東珠,想也知曉,這樣極品的東珠,做成的項鍊定是精緻溢目。
謝渺卻推了推,道:“心領了你的好意,只是我不愛戴首飾。”
“是是是,我知曉你四大皆空,除了經文,什麼都不愛。”崔夕寧道:“那幫我挑一些大小相宜的送旁人可好?”
兩人便一起挑起東珠來,這顆大,那顆小,這顆圓點,那顆扁些……
挑着挑着,崔夕寧幽幽嘆氣,“阿渺,慎郎昨日來找我。”
謝渺道:“怎麼了?”
崔夕寧道:“你知道的,我父母嫌棄慎郎出身低微,即便祖父有意,亦不肯鬆口許我們的婚事,慎郎恐再等兩年,其中會生變數,便想着乾脆不參加科舉,直接叫羅尚書舉薦他入仕……”
大齊官員入仕合科舉及察舉兩制,因種種關係,孫慎元以往只能走科舉路線,如今他是羅尚書的門生,便又多了一種入仕的法子。
然而科舉之制,彙集天下賢才,若能從中拔得頭籌,獲得聖上讚譽,其意義非同一般。
但謝渺同樣理解孫慎元的想法,“他是等不及想將你娶進門咯。”
崔夕寧難得沒有臉紅,憂色重重,“阿渺,我也想不好了,該怎麼辦?”
謝渺道:“以你家慎郎的才能,明明能在科舉中大放異彩,又何必頂着攀援恩師的名號進入官場?”
崔夕寧一頓,苦澀道:“不瞞你說,我父親私下找過他好幾回,行盡嘲諷話語……”
想到崔夕寧與孫慎元前世的悲慘結局,謝渺不禁赫然而怒。
這崔士達,當真是執迷不悟。倘若此生孫慎元沒有羅尚書做靠山,恐怕又會落得個被挑斷手腳筋的下場!
她沉思片晌,朝崔夕寧招手,“來,我給你支個招。”
崔夕寧附耳過去,聽她窸窣低語,隨即遲疑地道:“能行嗎?”
謝渺道:“行不行,一試便知。”
*
崔夕寧從海花苑出來,滿臉若有所思。
按阿渺說得法子辦,真的能行嗎?要麼她再去問問二哥的意見?
她換了個方向,徑直往明嵐苑去,走到一半,跟剛從明嵐苑出來的崔夕珺撞個正着。
“夕珺。”
“二姐。”
兩人打過招呼,崔夕珺問:“你來找二哥?”
“對。”崔夕寧道:“他在嗎?”
崔夕珺道:“沒呢,本來今日該休沐,但院裡的僕從說他調到明兒去了,稱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辦。”
崔夕寧便道:“行,那我明日再來找他。”
崔夕珺走到她身畔,“二姐,一起走走?”
崔夕寧道:“好。”
自從崔夕寧與謝渺交好,崔夕珺又成日跟蘇盼雁待在一塊,兩姐妹疏遠不少。
崔夕珺有意和好,挽住她的手,嗔道:“二姐,你許久沒找我玩耍,難不成有了謝渺,便不要我這個妹妹了?”
她毫不避諱地提及謝渺,崔夕寧也便落落大方地道:“我知曉你不喜歡阿渺,與其湊到一處惹你不快,又叫阿渺受委屈,倒不如分開更好。”
崔夕珺鬆了手,賭氣道:“二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我故意要刁難她嗎?”
崔夕寧道:“是。”
崔夕珺鬱悶的要死,“你跟二哥都被謝渺下蠱了嗎,處處替她說話。”
崔夕寧語重心長地道:“夕寧,阿渺過去是有不對,但從去年起,她性情大變後的樣子,你應當都看在眼裡。”
崔夕珺沒法反駁,即便不喜,她也得承認如今的謝渺找不出錯,但是,但是……
“二姐,我不想她嫁給哥哥。”她低着頭,悶聲悶氣地道:“母親喜歡她,父親喜歡她,眼下連你和哥哥都喜歡她。”
崔夕寧一針見血,“夕珺,我們是喜歡阿渺,但這不意味着我們忽視了你,更不該成爲你針對她的理由。”
崔夕珺默不作聲,先有崔慕禮鄭重警告,再有崔夕寧苦口婆心,還有母親、父親,週三公子……他們都覺得謝渺好。
崔夕寧攬着她的肩,輕聲道:“放下偏見,公平點對待阿渺,好嗎?”
崔夕珺咬着下脣,心情酸澀又黯然。她何嘗不知二姐說得有理?謝渺分明沒做錯任何事,是她心中妒忌謝渺,奪走了所有人的關注和喜愛。
崔夕寧見狀沒有再勸,與她慢慢往外走。
迎面走來幾人,合力擡着兩個大箱子,喬木正在旁邊指揮,提醒他們避免磕碰。
崔夕珺瞬間拋開愁思,被吸引去注意力,“喬木,你們在擡什麼?”
“二小姐,三小姐。”喬木命人停下來,恭敬道:“是公子去寶樗閣訂得東西,今日送上門了。”
“寶樗閣?”崔夕珺繞着箱子打轉,“看着還挺沉,裡頭都裝得什麼?”
喬木道:“這個奴才也不清楚。”
崔夕珺隨意慣了,吩咐道:“你打開箱子,我要看上一眼。”
喬木笑容變僵,得,就知道……
他熟練地愁眉苦臉,萬分爲難,“二小姐,公子叮囑過,說除了他,誰都不許開箱子。”
崔夕珺聽後更來勁,伸手要去開箱子,“我是他親妹妹,開了又如何,他還能將我打入刑部大牢嗎?”
喬木攔住她的去勢,堅持道:“二小姐,奴才不敢違背公子命令。”
崔夕珺本就煩悶,被下人拒絕後更是怒火中燒,冷笑道:“你越不讓我看,我越要看個究竟!”
多虧有崔夕寧在,皺着眉頭制止,“你何必爲難一個下人?真想知道里面是什麼,等二哥回來親自問就行。”
崔夕珺意識到不妥,訕訕道:“行吧,看在二姐的面子上……”
喬木側過身,偷偷用袖子抹汗。
如果三小姐知道,公子要拿這兩箱寶貝去討好二夫人,請她將表小姐許給他,恐怕會氣得竄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