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上,陳述之原本安安分分地坐着,卻見樑煥不知什麼時候趴了過來,整個身子貼在他腿上。他又悶又熱,卻不好推開他。
樑煥用手指在他腿上畫圈,呢喃道:“誒,行離,你是認真的麼,剛纔那番話。我怎麼聽着那麼不可思議,還怪不好意思的。”
“得了便宜還賣乖”幾個字在陳述之腦中浮現,他又連忙忘記。他被樑煥弄得很癢,只好握住他的手,話音柔緩:“您後宮的娘娘們,難道不都是這樣麼?”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碰都沒碰過……”
雖然以前也聽他說過這話,陳述之還是有些訝異。
“我喜歡男人,你不知道?”樑煥仰起頭,露了個飽滿的笑給他,“跟你說了是第一次,全都是給你的。你要了,那就得管我!”
陳述之眼睫垂下,照這麼說,第一次還真是得怪自己。
“您懂這麼多,看不出是第一次。”他想起那天樑煥把他按在牀上做的事,不禁說句玩笑。
樑煥挑了挑眉,“你那麼矜持,我要是不多懂一些,我們兩個難道在牀上吟詩作賦?”
說完他又覺得自己的玩笑一點也不好笑,轉而挪動身子,正面趴在他胸前,頭埋進他衣服裡,帶着濃重的鼻音說:“你人都許給我了,心什麼時候給我啊……”
陳述之被他捂得喘不過氣,別過頭道:“別說這個了吧。”
於是樑煥開始耍賴:“我就要說!是你心疼我才改主意的,是你說只有我一個的。你又不是沒動過心,再來一次就那麼難?”
提到這些事,陳述之更不想說了,淡淡道了句:“您不熱麼?”
聽到這話,樑煥只得識趣地縮回去坐好。
回到未央宮,樑煥先洗把臉,換掉沾了淚痕的衣裳,然後讓盧隱去弄點夜宵來。
他把陳述之扶到矮榻上坐着,自己就坐在他身旁,端着一碗冰粉,一勺勺地喂到他嘴邊。
一開始陳述之吃他喂的東西很彆扭,時間一長,發現這是他的樂趣,也就逐漸接受了。
樑煥一邊伺候着他,一邊隨口道:“你不和白從來結親了,這事怎麼了結?”
“臣以爲這事還有許多辦法能了結。”陳述之接過他手中的碗,低了低頭道,“您選瞭如此複雜的一種,臣斗膽問一句,是爲了……試探臣嗎?”
心思被識破,樑煥頗爲尷尬,故作平淡地說:“也不完全是。上次你走後,我便覺得歉疚,這段時間一直是我強逼着你,應該讓你自己選一次。你若不選我,我不會再纏着你。”
也許不會吧,誰知道呢。真要是想得緊了,哪那麼好放手。
陳述之不禁回憶他說的“上次”,當時自己覺得是爲了大義,到他那裡,竟成了躲着他的藉口麼?
“臣不是那個意思,臣確實覺得,不該與您走得太近。”
樑煥奪過他的碗放下,緊緊握着他雙手,“我有分寸,掛念你的時候,忍着些就是了。反正你這次選了我,以後就再沒有反悔的餘地。”
聽着他這一句句地爲自己做主,陳述之便覺得本該是這樣的。他不再糾纏此事,而是抿了抿脣道:“明日陛下和臣一起去一趟國子監吧,最好把白尚書也叫上。您若肯親自去,他們自然不會再說什麼。”
樑煥矮着身子仰起頭,也沒回應,就靜靜地凝神望着他。
被他的目光灼得滿臉通紅,陳述之頗有些緊張,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也不敢開口問。
樑煥到底還是別過頭去,若無其事地解釋道:“剛纔看你的時候,特別想親你一口。”
這話把陳述之弄得一愣,他一直都知道樑煥對自己的想法,可他現在說出來又是什麼意思?
他本想“儘自己的本分”做些什麼,然而想起之前樑煥說,再勾引他就是心甘情願的之類的話,便只是側了側頭,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吻。
*
第二天,豔陽高照,正是昭雪冤屈的好天氣。國子監祭酒李川早早就告知了所有監生:皇帝要來訓話。
非年非節的,又不是固定的日子,皇帝怎麼突然來了?衆人都在詫異着。
殿內,樑煥面南而坐,兩百多名監生一起朝他行禮叩拜。這種場面樑煥早就習以爲常,他的話音十分親切:“都免禮吧。”
待衆人站好,樑煥掃了一眼下面,緩緩開口:“朕今日來,是來給你們賠罪的。”
這話一出大家都愣了,不是說訓話嗎?賠罪?
“朕聽聞近日國子監生時常議論朝中官員,多有不實之處,歸根結底還是因朕而起。”
樑煥轉頭對盧隱道:“把陳述之帶上來吧。”
聽到陳述之這個名字,下頭頓時起了一陣騷動。
陳述之步入殿內,站在中間的監生自動給他讓開一條路。他徐行至前,一路上享受了不少人的偷看。
他先跪下給座上之人行禮,等樑煥喊他起來後,又衝在場的監生一拱手。
樑煥挑了挑眉望着他,心想他好歹也是個翰林身份,和一幫監生客氣什麼。
等陳述之站好,他徐徐開口:“朕知道你們對他頗感興趣,將他傳得面目全非。既然是朕引起的禍事,朕便都與你們分辨明白。”
“朕早年便與陳述之相識,素來知曉他文才出衆。未料他去年會試時劍走偏鋒,原本沒有取中,是朕挑出他的卷子,讓白從來取了他。”
“朕雖本着一顆惜才之心,取了他終究是沒循着會試的章程,纔有了後面的事。朕要和他們兩個,以及你們之中每個誤會他們的人賠罪。”
清亮的話音在殿內迴盪,下面是一片沉默。
過了許久,忽然有人開口:“陛下取誰都是應當的,是學生們狂妄,豈敢受陛下賠罪。”
樑煥吩咐盧隱拿着一摞紙發給他們,話音平和了不少:“估計翰林院的文章你們也看不懂,這是陳述之的鄉試卷子,有所懷疑的人可以讀一下他的文章,看看他值不值這個進士出身。”
陳述之一愣,自己的鄉試卷子不應該在雍州嗎?爲什麼他會有?
再看一眼旁邊人手裡的紙,確實是自己的文章,但這字……是他的字?
他把自己的文章抄了這麼多份?
監生們讀後連連誇讚,一半是給樑煥面子,一半是真覺得寫得好。
到了這一步,樑煥繼續道:“至於陳述之的婚約,也是朕讓毀的。他這樣的才情智慧,配個州同的女兒實在可惜,朕打算在京城給他議親,或者嫁個公主給他。”
陳述之定定地望着樑煥,這次不再是認真的了吧?
“朕這樣說,可算說清楚了?還有什麼疑惑的麼?”
下面立即有人問:“既然都是陛下做的,爲何要白尚書來認?”
樑煥笑了笑回答:“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事,要不是被你們逼得沒辦法,朕也不好意思認。”
“那陛下爲何這樣幫他?”又有人問。
陳述之聽了這些問題都想打人,這幫監生實在是狂妄,別說是他們了,就算是自己恃寵而驕,那也不敢和陛下這樣說話。
然而樑煥並不是很在意,淡淡地回答道:“陳述之是朕看重的人,將來要重用的,可不能任你們毀人家名聲。”
聽到這話,陳述之心裡一陣暖流翻涌起來。這話可不是隨便說着玩的,當着這麼多人說看重自己,雖然只是一羣監生,但話是會傳出去的,給人聽了,那就是在給自己將來鋪路。
他以這種方式對自己好,陳述之很不好意思,覺得這有因私害公的嫌疑。
見沒人提問了,樑煥便道:“既然事情都清楚了,你們定然好奇爲何這種荒誕無稽之事會在國子監中流傳。朕雖然查不出是誰先開始傳的這話,但朕碰到了此事的始作俑者。”
“帶上來吧。”
兩個僕役押着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男子上殿,把他按在地上跪下,白從來就跟在旁邊。
他走到前面,不疾不徐地對所有人說:“你們之中當有不少人認得我,我是禮部尚書白從來。這些日子你們傳我的事傳得開心,就給了這等小人以可乘之機。”
白從來指着周富道:“這人便是雍州州同周富。前兩日他到我家去,管我要銀子,說不給便讓那些謠言傳得更厲害。我順手就把他拿了。”
“他也來過我家,”陳述之緩緩開口,“跟我也說的是這話。可我沒錢給他,讓他走了,之後才傳出我跟……纔有的現在這事。”
周富一臉苦相,喊道:“不是我啊,你們倆那事真不是我傳的……”
陳述之和白從來對望一眼,什麼叫“你們倆那事”?這事也是可以當着這麼多人說的嗎?
他正打算罵他兩句,便聽見白從來開始了質問:“不是你?你抱着女兒的棺材,從雍州跑來京城沒幾天,就傳出了這些謠言。你臨走前變賣家產,搜你住處時卻無影無蹤。你女兒的屍身也被毀得面目全非。不是你的話,這些你解釋一下?”
周富耷拉個臉,勉強道:“前頭那些是我,你們倆的事不是我啊……”
白從來沒管那麼多,而是提高了話音,“爲什麼要造謠?”
“爲了找陳述之要錢。”
“哪來的那麼大能耐,知道他這麼多事?”
“花錢找人。”
“找的誰?”
周富連連告饒:“我又沒有證據,哪敢隨便攀誣……”
“那行吧。”白從來點點頭,示意僕役把周富帶下去,“你們也都看見了,那些荒謬之言都是此人爲了訛詐故意放出去的。”
說到這裡,白從來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他看了看樑煥,便退到一邊去。
陳述之卻在想,周富說後面的事不是他傳的,那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