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葦杭很不好意思地說:“我每天早上給你帶的包子,其實挺好吃的,你要是沒吃早飯的話,就嚐嚐唄。”
許恭聽到這話有些錯愕,這是什麼奇怪的要求?
不過自己確實也不夠厚道,人家辛辛苦苦帶的食物,每次都覺得糟老頭子不會有什麼好東西,從來嘗也不嘗一口。沒想到,他這麼在意麼?
“那行,明天你再帶來我吃。今天這裡的事,不許告訴任何人,知道麼?”
嚴葦杭淺淺一笑,點了點頭,“我不會說的。”
許恭把他的身子扭過去往前一推,仍舊是命令的語氣:“一直往前走,總能走出去。你最好把今天來這裡的路忘了。”
“原本也沒記住。”嚴葦杭往遠離素隱堂的方向走,一直沒回過頭。
許恭鬆了口氣,原本只在額頭上的汗流了滿臉,他隨便拿手抹了抹,便重新推門進屋。
他一進屋就給樑煥跪下了,哭道:“都是臣的錯,過來時沒注意有人尾隨,實在是大意……臣方纔也跟他說了,讓他切不可告訴旁人……”
樑煥讓旁邊的陳述之把他扶起來,白從來在一邊道:“你們也不必如此小心,現在還能藏一藏,以後做的事情多了,總有藏不住的一天。你們都要預備着,即便有一天不得不暴露人前,也得有活下去的能耐。”
大家點頭稱是,樑煥被他一口一個“你們”弄得十分不舒服。合着這忙活半天,你不跟大家是一夥的啊?
見人都來齊了,有人便點上火。他們先聽樑煥說了幾句祝賀的話,這次最大的成果是把在翰林院的時間減到一年,也就是說這六人在今年就能去往各處,獲得一定的權力,這也就意味着樑煥獲得了對朝堂更多的掌控。
接着白從來也說了兩句,場面話結束後,賈宣看着沸騰的火鍋饞涎欲滴,一坐下就開始往裡面放肉。江霽道:“除了我們之外,一共是十七個人幫忙……””
“也沒別的,還是繼續給錢吧。”樑煥道。
蒸汽從鍋裡飄出來,薰得人人一頭汗。許恭跑過去把窗戶開開,回頭問:“陛下給那十七個人發了錢,不給臣等賞賜些什麼?”
這話一說完,大家都是一愣,要賞賜還可以這麼直接的嗎?
“好啊,你們想要什麼?”樑煥爽朗地笑了兩聲。
這誰敢回答?屋裡鴉雀無聲,連賈宣砸吧嘴的聲音都沒了。
樑煥沒辦法,只好叫來盧隱,“你們不說,那朕給什麼是什麼了。盧隱,你去私庫裡拿幾樣東西……”
盧隱很快便回來了,他抱着一個大盒子,到樑煥面前打開,便見到大盒子裡裝着幾個小盒子。樑煥先望一眼白從來說:“你就算了。”
白從來笑笑,他沒什麼意見。
樑煥按盧隱指示的順序一個個地打開小盒子。
給許恭送了一支雞毫筆,給賈宣送了一把劍,給江霽送了一塊玉佩。後面兩個人一個送了兩本書,一個送了一副字畫。
都送完了陳述之才發現,嗯?好像被跳過去了?
先看不過去的是江霽,他問樑煥:“陛下,行離還沒有呢。”
樑煥訕訕道:“朕還沒想好送他什麼,改日再說吧。”
有人有些不解,五個都送了,就差他一個麼?想不出來的話,隨便送點什麼不就好了。
但也有人明白了,他倆要送東西當然得藏起來偷偷送,還能讓大家都看着?
吃完了飯,大家陸陸續續走了,樑煥就把陳述之留到最後。見沒有了旁人,他就把腦袋靠在陳述之的肩膀上,嘆道:“真好。”
“真好?”陳述之也懶得躲他了,只是微微扭過頭看他。
望着那些人離去的背影,樑煥喃喃道:“我原以爲自己沒什麼能耐,叫你們來那天,我自己都怕得要命。沒想到真有一日能有所作爲,便覺得我並非無用,只是不曾試過。”
陳述之笑道:“陛下不用着急,這纔不過是人的問題,還未做些實事。陛下天資卓異,沒問題的。”
樑煥被他誇得心花怒放,用下巴杵着他的肩窩,認真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行離,謝謝你。這次你是大功臣,要送你最好的。”
這次的事雖然是二十多個人一起做的,但最初的主意還是來自陳述之。
陳述之把他從自己身上擋開,,“陛下不用送臣什麼,您不常送他們,這回送一送是應該的。但平日裡您沒少送東西給臣,現在就不要了。”
“那怎麼行,你怎麼可以和他們比。”樑煥嗔道。
說完,他便站起身來,拉着陳述之從素隱堂的後門出去。
外頭的空氣暖融融的,陳述之被柳絮弄得打了個噴嚏,仰着脖子問:“您這又是做什麼?”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樑煥只管拉着他走。
到了有人的地方,陳述之連忙抽回自己的手,默默跟在他身後。一直走到一處精巧別緻的屋子門口,匾額上寫着“藏珍閣”。
“這是什麼地方?像是寶庫。”陳述之好奇地盯着看。
樑煥沒有回答,只是推開門拉他進去。
除了門口的兩個看守,這裡似乎一個人也沒有,也很久都沒有人來了。空氣中有股木頭腐朽的氣味,窗戶太少,所以屋裡很暗。
陳述之適應了半晌,才逐漸看清屋裡的東西,一排排的架子上擺着各種奇珍異寶,什麼瓷瓶、玉器、銅鼎、寶石、文玩全都有,還有很多陳述之沒見過叫不上名字的器物。
“這裡是……”陳述之還沒問完,就被樑煥拖着往裡走。
“這裡算是我的私庫吧,許多東西都是各地進貢的,我也沒什麼用,就全擱在這裡,專門拿來送人。”樑煥回頭,得意地挑了挑眉,“你看看有什麼喜歡的,你都拿走!”
陳述之一驚,連忙搖頭,“臣可不敢拿這裡的東西。”
樑煥停下腳步,回頭瞪他一眼,不滿道:“說是送你的,爲何不敢?你隨便挑,不用客氣。”
陳述之擡頭朝左右看看,這些東西……這誰受得起啊。
“咦,這個居然在這裡。”樑煥忽然站住,蹲下去架子上拿東西,扒拉了半天,從下面掏出一個小盒子。
“你看,這個。”樑煥把盒子舉到他面前打開,“這個送你吧。”
陳述之從盒子裡拿出一條深藍色的帶子,約有兩根手指寬,一條手臂長。那帶子的布料很軟,針腳也很細密,上頭的隱約的花紋,看不清楚。
“這是什麼?”陳述之小心地撫摸着它。
樑煥又把腦袋拱在他肩膀上,解釋道:“這是我娘給我做的髮帶,我進宮的時候一起送過來的,沒想到卻被當成貢品,直接就放到這了。”
“啊?”陳述之聽得有點暈。
見他疑惑,樑煥這纔想起沒同他說過小時候的事,便解釋道:“我十歲才進的宮,之前是在鄉野間長大的,我爹孃——就是養父母——都是前朝功臣後代,隱居田園養我。”
陳述之十分驚訝,他以前從沒提到過這些事,沒想到他長於民間,怪不得平日裡沒點帝王做派。
“後來我進宮的時候,我娘給我做了一堆東西,除了這個髮帶,還有襪子啊圍脖啊什麼的,宮裡根本就用不上她做的,都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
說着,樑煥把髮帶放在他手上,“我在宮裡也用不着,正好給你,你拿回去就可以用了。”
陳述之嚇得趕緊把髮帶放回盒子裡。那是他養母給他做的,他的養母,這是個什麼身份?不好算,不過肯定很尊貴。而且關鍵是,那是做給他的啊,自己怎麼敢要?
“陛下,您送的東西太貴重了,臣不敢收。”陳述之低着頭,謹慎道。
樑煥只當他是客氣,仍然把那個盒子往陳述之手裡塞,“哪裡珍貴了,整間屋子就這個最不值錢了。再說了,這是我的東西,我願意送給我喜歡的人,有什麼不對嗎?”
陳述之捧着盒子直接就跪下了,“陛下,這是您母親做給您的,臣身份微賤,實在受不起。”
聽見這話,樑煥愣了片刻,隨即站起身子,別過頭去。
他靜立許久,忽然冷冷地開口:“陳行離,我每天都在想方設法地對你好,讓你高興,而你卻油鹽不進。我只是在做給我自己看,對嗎?”
這話把陳述之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不就是沒要他的東西麼,至於說這種話嗎?
“不是這樣的……”陳述之擰着眉頭,臉上寫着慌張,卻不知該如何解釋。
樑煥盯着他的雙眼,黑暗中什麼也看不清,只醞釀出一層憤怒:“我真是下賤,爲什麼要千方百計地討好一個不可能被討好的人……”
陳述之逐漸明白過來他到底在氣什麼,看着眼前的樑煥,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自己難過的時候,他在家裡陪着自己,抱着自己說那些甜言蜜語。原來不順着他的意思了,他就可以眨眼之間變成這樣。
原來他的好都是有條件的,不給他回報,那就沒有資格受他的好。
也對,再怎麼說他也是君王,本就不該對任何人說那種話。他隨便說說罷了,自己就信麼?
陳述之有些氣憤,更多卻是委屈,他很想轉身逃離這裡,又不能如此。他只能想辦法安撫他、取悅他。
他避開面前人的目光,四下搜尋一圈,隨手拿起架子上的一個紅色的小盒子,在樑煥面前展開,倉促道:“陛下,臣喜歡這個,您把這個送給臣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