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聯繫上了孩子娘, 她在察多國裡發達了,讓我們三個投奔她去呢。”
樑煥皺着眉,莫名其妙地問:“這是何意?爲何要去察多?這事行離知道嗎?爲什麼他不告訴我?”
陳歲寒繪聲繪色地說:“他當然知道, 怕你不高興纔不肯告訴你的。別看他現在在這邊做官, 那也是最微賤的官員;到了那邊, 他娘會給他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樑煥冷哼一聲, “他打算什麼時候走?”
“過幾天就走了。你看你對我們家頗多照顧, 我們也很感激,就是不知該如何回報你。你若想要我們償還,趁現在先趕緊說了……”
樑煥站在樓梯口, 向上喊道:“陳述之你給我下來!”
房間裡的陳述之嚇了一跳,樑煥很少連名帶姓地叫他, 還以爲出了什麼要緊事情, 連忙出門下樓。陳嫺就遠遠地跟在他後面。
樑煥見他來了, 淡淡掃了他一眼道:“你爹說你們家要一起搬去察多,你不給我解釋一下?”
陳述之也是一愣, 迷茫地望了望那邊二人。
陳歲寒自顧自說着:“沒幾日便走了,你有什麼要求就儘管提……”
“去察多享榮華富貴?這個理由想糊弄我麼?”樑煥自嘲地笑了笑,話音雲淡風輕,“還是說,你只是需要一個理由離開?”
陳述之不大聽得懂他說什麼, 然而心裡還是莫名一酸。
“爹, 這是怎麼回事?什麼搬去察多、榮華富貴的, 你們說什麼了?”
陳歲寒搖頭道:“不要裝了, 儘快償還人家吧。”
樑煥緩步站到他面前, 眼神裡藏着複雜的情緒,“你又要離開了, 是麼?這一次,我還攔得住你麼?”
被他的話音感染,陳述之閉了閉眼,低下頭,“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我沒有要離開,我不會離開,永遠……不會。”
聽着這話,樑煥逐漸冷靜下來。他沒有道理要離開,是自己太害怕了,有點風吹草動就會想到最壞的結果。
他轉身問陳歲寒:“大伯,您爲什麼總是問我要他怎麼償還?”
他這樣一說,陳述之也反應過來,沉思半晌,道:“爹,你編出什麼我們要離開,就是爲了逼問他,要我怎麼報答他?”
“對!”陳歲寒冷哼着,高聲道,“你幫了我們家那麼多,到底圖什麼?我們向來清貧,沒什麼可給你。你有何要求,最好今日就提出來,我們不想欠你的!”
陳述之覺得這個老頭子一定是瘋了。有人爲他做事還不好,爲何非要逼問意圖?還編了這麼個無聊的謊言。可樑煥爲何連這都信?因爲自己以前總想從他身邊逃離?
“爹,你要問事情,直接問就是了,扯個謊做什麼?”陳嫺也在一旁不滿。
聽完陳歲寒的質問,樑煥低下頭輕笑,“好,大伯,想知道我圖什麼是吧,我告訴您。”
這話給陳述之聽見,他慌張地過去拉着他的手臂,第一反應就是說出低低的:“不要……”
樑煥轉過身來,摸了摸他的臉頰,用力一笑道:“行離,你別怕。反正早晚要說的,就一次講清楚吧。能怎麼樣,我們怕他麼?”
他是商量的語氣,但陳述之知道到了這個地步,他並不想和自己商量,也沒什麼好商量的。
樑煥到陳歲寒那邊,自己找把椅子坐下,仍舊保持着方纔的笑容,“大伯,您先坐,我慢慢跟您解釋。”
見陳歲寒坐下,樑煥也沒想好“慢慢解釋”是怎麼解釋,一開口就全都解釋完了:“我爲你們做事,確實有所圖,我要你兒子。”
陳歲寒還在愣怔間,“要他什麼?要他怎樣?”
“我要他。”
濃雲承不下水滴的重量,一場細雨悄然落下。
陳歲寒將這三個字咀嚼了好幾遍,終於嚐出了味道。
樑煥緩緩道來:“你也知道我家裡有些背景,你們是他的家人,你們有難處我理當照管。我不用你回報什麼,原本也是舉手之勞。行離已經給我很多了。”
“荒唐!”陳歲寒驀地起身,雙眉挑起,怒氣噴薄,“我家還沒窮到餓死,我兒子不做這種腌臢事情!”
樑煥聞言輕哼一聲,“你做得了你兒子的主麼?”
陳述之在後面聽得很不是滋味,感覺樑煥像在故意挑釁他一樣。陳歲寒吃軟不吃硬,這樣跟他急只會讓他愈發憤怒。
“我是他老子!我怎麼做不了他的主?”陳歲寒從椅子上站起來,大步邁到陳述之面前,命令道:“兒子,你跟他說,咱不做這樣事情!爹還養得起你!”
陳述之只得深埋着頭,不知如何迴應。
“說啊!”
“……”
接着,樑煥聽見清脆的一聲。轉身去看時,陳述之捂着臉頰,整個人倒在木製的樓梯上。
“你能耐了是吧?做了官了,有身份了,連你爹的話都敢違抗了?!”
陳嫺快步走過來,用不滿的眼神瞪着陳歲寒,嗔道:“爹,你怎麼動手啊?”
這一巴掌雖然狠厲,但陳歲寒本來也沒多大力氣,陳述之並沒覺得很疼。他不禁想到被鄧直打的那一下,那種身量的人打出來才叫疼。
想到這裡,他又覺得很委屈。
不過是心裡放了一個人,爲何那麼多人都看不慣?
陳歲寒再擡手要打時,手臂卻被樑煥接住,那力道壓迫他的皮肉,疼得他面容扭曲。
“不許對他動手。”樑煥一點點鬆開手上的力氣,話音冰冷。
陳歲寒剛把手縮回來,又要擡腳去踹,自然也被樑煥扔了回去。
樑煥死死盯着他的雙眼,“我說了,不許對他動手。”
“好,如今我教訓他都教訓不得了!老頭子不中用了……”陳歲寒重重地甩了下手臂,顫抖着手指指着他們二人,“你們的事我管不了,那就讓他趕緊娶親,給我生個孫子,然後就滾出我家!”
聽到這話,樑煥看了一眼在樓梯上蜷成一團的陳述之,他便低低地說:“我不娶親。”
陳歲寒渾身都在顫抖,他上前半步,對着樑煥吼道:“你光顧着給我找老婆,怎麼不給他找一個?陳家唯一的血脈被你拐了去,你倒是幫着他娶妻生子啊!”
在陳歲寒的觀念裡,男人之間的事只是一時玩樂,並不耽誤雙方原本的婚姻。這個人既然要玩弄自己兒子,那就應該爲他解決親事。
陳述之沉默了許久,這會兒終於開口:“他安排過,我沒答應。”
“爲什麼不答應?”
陳述之又半晌沒說話。
“說啊,爲什麼不答應?!”
焦躁和着憤怒在陳歲寒心中升起,他負手在屋裡踱了一圈,最終還是回到陳述之面前,用手指指着他,咬着牙道:“你說說你,明明前程大好,爲什麼要去做這種事?又不是過不下去了,你到底圖什麼?自己的聲名也不要了,陳家還指望着你傳宗接代……”
屋裡的窗戶都開着,雨點漸密。五月初,窗戶縫裡漏進一縷風,竟如冬日般凜冽。
陳述之痛苦地閉上雙眼,手伸出去,自然而然就抓住了身旁樑煥的手。在難過時,不由自主地就會想向信任的人求助。
樑煥透過他冰涼的手感知到了他的情緒,他輕輕回握,然後上前兩步,堅決道:“大伯,我不是在與你商量,這事你阻止不了,我只是來告知你一聲。不管你同意與否,陳行離是我的人,一輩子都是我的,不會娶妻生子。你要傳宗接代,我也給你娶老婆了,你自己再生一個就是了。”
陳歲寒沒聽出來他的重點是傳宗接代的事,而是怒吼道:“你還要禍害他一輩子?就是賣身,也沒有一輩子不許人娶親的……”
樑煥盯着他的眼睛裡似要冒出火來,他不想再吵下去,過去拉起渾身無力的陳述之,帶着他往門口走,“今晚你跟我回去。”
走到門口,他才發現外面的雨簾已然稠密,便道:“等一下,我讓盧隱找輛車來。”
二人擠在門口,陳述之小心翼翼地說:“要不,您回去吧,我還是在家住吧。”
“你瘋了嗎?”樑煥皺着眉道,“你一個人留在這,他會打死你的!”
“他打我原也是應該……”
樑煥聽見這話就煩,他扶着陳述之的肩,“怎麼就應該了?爲父當慈,你又沒做錯什麼,他憑什麼打你?”
說完,他又放下手,別過頭道:“我不答應,無論他是你什麼人,任何人都不許對你動手。”
陳述之莫名心中輕顫,沒再跟他爭下去,隨他上了車。
第二天下午,陳述之仍選擇回家,卻只看到陳嫺一個人趴在桌上。
“嫺兒,爹去哪了?”
陳嫺懶懶道:“抱着壺酒出去了,誰知道去哪。”
他正疑惑間,偶然一擡頭時,卻通過窗子見到狗熊幾個人從窗前走過。
他連忙出門問他們去哪,狗熊道:“聽說鎮衛塔上有個人想不開要輕生,我們過去看看。”
聽到這話,陳述之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回去和陳嫺說了一聲,便同他們一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