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景八年九月。
夜裡的未央宮燈火通明, 樑煥一份奏摺看到一半,便遞了出去,一本正經道:“行離, 你瞧瞧這個。”
陳述之在兵部忙活了一天, 早就不想看公文了, 卻到底還是揉着惺忪睡眼接過他手裡的奏摺。
看着看着, 他便笑了出來。
“陛下給我看這個, 是想讓我幫着撕了?”
“爲何撕了?”樑煥挑了挑眉,“選秀充盈後宮,綿延子嗣, 這是好事嘛。”
陳述之合上手中那本勸他選妃的奏摺,無奈道:“您不會願意的。”
“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說不定什麼時候, 我也去後宮弄個新寵……”
這樣的話樑煥這些日子時常提起, 隨便找個什麼事情, 說幾句模棱兩可的話,也不知是試探還是撒嬌。
陳述之坐到他身邊去, 拈起他手中的筆放到一旁,然後握住他那隻寫字生了繭的手,話音裡帶着些羞怯:“您寵我還寵不過來,再納個新的,那也得排我後頭, 您定然是沒空照管的。”
如果是之前, 聽到樑煥說這樣的話, 每一句都夠他難過十天半個月的。可不知從何時開始, 他已不會這樣想了。
現在他願意去相信, 無論在任何時候,面對任何情形, 他都不會放棄自己。
所以他願意將自己的全部毫無保留地交到他手上,如同一個忠實的信徒,將自己的靈魂交由神明支配。
這個人不是神明,他是個一身毛病的無賴,可這也沒什麼關係,絲毫不會影響自己的虔誠。
樑煥對他的迴應十分滿意,見他坐過來,便轉身趴進他懷裡,仰起頭望向他。
陳述之用手臂攬住他,覺得自己好像抱了個孩子。
沒想到他其後便說:“行離啊,我覺得該從別人那裡要個孩子過來了。早些栽培着,也省得他們催我自己生。”
他提到這個話題,陳述之腦海中便浮現出他的家譜。雖然樑煥以前沒有正式提過這事,但他一直密切關注着。
然而這件事他只能關注,主動提出人選是不合適的。樑煥等了半晌沒見他出聲,只好說:“我十六弟才添了個男孩,我想去問問,反正他們家裡好幾個了,能不能給我一個。”
見他這樣想,陳述之不得不開口:“陛下不僅是挑選子嗣,更是挑選儲君,還是等年紀長一些,看看稟賦的好。”
“那可不行,”樑煥從他懷裡鑽出來,別過頭道,“若等記事了再要來,豈不是如我當年一般,被迫與父母分離。還是趁不認人的時候先養着,將來就是認我們了。”
想起他從前的遭遇,陳述之便也不與他爭了。他只是不懂,“我們”是什麼意思?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果然,樑煥接下來便問:“他來了之後,要不要就養在未央宮?”
陳述之笑了笑,“自然是您決定,不必問我。”
“養在這裡,那就是咱倆的孩子……”樑煥雙臂圈住他的腰,臉頰在他肩上蹭來蹭去,“若是我忙起來沒工夫管,那就得你照顧了,當然要問你。”
陳述之垂眸想了想,低聲道:“還是算了吧,您可以送到瑞坤宮,讓皇后娘娘教養。”
“我還以爲我說什麼你都答應呢……”
“我不是不想管孩子,就怕力氣用在他身上,沒辦法盡心伺候您了。”
樑煥忽然歪頭,從側面望着他的容顏,脣角泛起意味深長的笑,“是麼?那我把孩子送走了,你要如何伺候我?”
說着,他便開始動手,很快便找到地方。
“你倒是說說看,今日要如何伺候我……”
感受到手掌中間的變化,樑煥急匆匆地下一步。
“日日都是勞煩你,今日……我伺候你一回?”
他將他的衣衫一直褪到腳,雙手按着他的肩,輕柔地道了句:“別動。”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你來未央宮求我睡你,我這樣,你躲開了。”
“時至今日,不許再躲了。”
接着,他便俯下身,用擁擠的土壤包住還在顫抖的木樁。
他知道陳述之不同意自己對他們關係的界定,但是時候勸勸他了。從這件事上開始,似乎容易一些。
突然被人包裹,陳述之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感受,以往樑煥帶給他的欣快是溫柔而緩慢的,有時他都玩夠了,自己纔剛剛喚醒。可這次不一樣,潮溼的土壤用力擠壓植株的根系,將整個人迅速往上送。
他閉着眼,輕輕地吐氣。他覺得若以這個姿勢結束極爲不敬,可樑煥不讓他動,他不結束,肯定也不會被放過。
那力道十分精準,加上這植株從未經受過如此打磨,稍一碰便茁壯生長。
身子舒服了,他心裡卻滿是忐忑。他見樑煥拿桌上的茶水漱了口,忙匆忙穿好褲子,低下頭,也不知該說什麼。
樑煥收拾乾淨自己,又一頭扎進他懷裡,臉頰貼在他胸前,笑嘻嘻地說:“行離,你要了我,我便是你的人了,你要負責!”
許久沒聽見迴應,他的頭也漸漸垂了下去。現在說這個,還是爲時尚早吧。
然而過了半晌,陳述之緩緩撫上他的脊背,就這麼抱了他一會兒,忽然說:“好,我負責,一生一世,我都會管到底。”
話音很低,卻每個字都無比清晰。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說過這麼狂妄的話。
*
崇景十六年三月。
陳述之合上手中的文件,遞給坐在桌對面的樑煥,若無其事道:“這份改好了,給您過目。”
“你都改好了,我還看什麼……”樑煥說着,不經意間便擡頭去看他。
他這臉上……怎麼紅紅的?
陳述之的手搭着桌上一個開了蓋的盒子,垂眸道:“這是之前向您討的賞賜,當時說了自己要用……”
望着盒子裡殷紅的顏色,樑煥便想起那次,自己送東西給他,他不要,爲了安慰自己,便隨手抓個東西讓自己送他,沒看清是什麼東西,說了自己要用之後才發現是一盒胭脂。
再望向他時,樑煥心裡泛起淺淺的酸楚,卻笑着說了句:“好看。”
陳述之也笑了,“若是好看,以後常用這個。”
“還是別用了吧,”樑煥一點點湊近他,熱氣裹挾着話音,“這種帶顏色的東西不能往嘴裡吃,許多事情便不方便了……”
臉頰上胭脂的顏色不知爲何深了深,盧隱進來稟報:“太子殿下在外頭。”
“他怎麼來了?讓他進來吧。這孩子我不叫他他就不知道來,終於想起我一次……”
陳述之連忙起身,到一旁擦拭臉上的紅色。
八歲的樑植活蹦亂跳地鑽進屋裡,好奇地看了陳述之一眼,就跑去樑煥邊上,抱着他的腿說:“師傅說父皇問兒臣的課業,讓過來給您考查。”
樑煥一愣,之前是隨口問過一句,不過既然他都來了,那就聽聽吧。
“嗯……最近學到哪裡了?”
樑植滿臉都是得意,“已經把《四書》背完了!”
陳述之在一旁看着這個孩子,不禁在想,這孩子和樑煥性格很像,他小的時候,在自己不認識他的年歲裡,也是這個樣子麼?
樑煥記得上次問的時候,他還在背《三字經》,怎麼進度這麼快?自己多年不讀書了,這個時候讓背《四書》,自己都背不出來。
於是他望向一旁的陳述之,“行離,你來幫我考考這孩子吧。”
陳述之聞言便走過來,卻見到樑植盯着自己,疑惑地問:“你是誰?好像常在未央宮看到你。”
“我叫陳述之。”
“陳述之……”
一旁的樑煥瞪了樑植一眼,“有沒有規矩?怎麼叫人呢?”
樑植更加不明白了,除了父皇母后和師傅們,他叫其他人都是叫全名的。
“你就叫……叫叔叔吧。”樑煥思來想去,也沒想到什麼更合適的稱呼。
樑植聽話地叫了一聲:“陳叔叔。”
陳述之蹲在地上,與他一樣高度,柔聲道:“殿下既然會背了,便給您出一道背誦的題。子曰:‘君子不器’,下一句是什麼?”
這道題直接把樑植弄蒙了,他埋頭苦思良久,一無所得。可他不會輕易在陌生人面前示弱,仍舊趾高氣揚地望着陳述之,“你出的題目,該不會自己也不會答吧!”
“子曰:‘君子不器。’這便是一條了,沒有下一句。”
他說完,樑植頓時漲紅了臉,怒氣衝衝地瞪了他半天,忽然伸手在他臉上打了一下。
“故意出這樣的題目,你拿本宮取樂呢?!”
一個八歲的孩子,力氣也大,氣急了打人是不知道輕重的,陳述之半邊臉頓時紅腫起來。
樑煥立即把手上的紙揉成一團,狠狠砸在樑植的腦門上。
被砸了一下後,樑植委屈巴巴地撲進樑煥懷裡,哀怨道:“父皇,這人故意刁難我,耍我玩兒……”
樑煥一把把他推開,倒了幾口氣,強忍着打孩子的衝動,走到他面前,高聲道:“誰教的你打人?你母后平日裡都不管教你的嗎?!”
見狀,陳述之忙過來拉着他的手臂,柔聲道:“我沒事,陛下不必動怒。”
樑煥把他的手拿開,仍舊怒火沖天地望着眼前的孩子。
樑植被嚇壞了,在他的印象中,他的父皇可是很好說話的,更不曾對他說過什麼重話。自己只不過打了那人一下,怎麼就氣成了這樣?
他小心翼翼道:“瑞坤宮裡奴才犯錯,都是這樣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