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煥隨意地點了點頭,然而等盧隱端過來裝了水的浴桶時,林婉柔卻上手脫他的衣服。
他嚇了一跳,連忙想要推開她,又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渾身綿軟,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的燥熱。
樑煥迅速明白過來,兩步邁到爐子前,把她的香掐死在土裡。
他想破口大罵,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否則很快林丞相就會找上門來。林婉柔幹這種事,無非是林丞相做夢都想讓女兒生個兒子,將來成爲林家的倚靠。而樑煥自己一直對他女兒沒什麼興趣,他們就搞這些歪門邪道。
樑煥深吸口氣想冷靜一下,卻吸了一鼻子的香,打了個噴嚏。他緩緩轉過身,淡漠地看着立在一旁的女子,聲音沙啞:“你回宮反省幾日吧,以後無事不要來未央宮了。”
林婉柔神情落寞,退出了宮殿。
屋裡全是香的味道,樑煥受不了,便加了一件外衣,又披上斗篷,出了門。
盧隱正打算交班回去歇着,卻突然見樑煥出來,他有些驚訝,沒及開口問,就聽見自家主子說:“朕隨便走走。”
盧隱跟着他在宮道上走來走去,又去御花園轉了幾圈,在他常去的假山裡坐了一會兒。轉了半天,不僅他覺得無聊,樑煥也覺得無聊。大冷天的,不知道爲什麼要在外遊逛。
吹了些風,身上的燥熱漸漸消下去了,可樑煥還是覺得不舒坦,又說不清哪裡不舒坦。這香薰得他心裡癢癢的,想撓又撓不到,若有若無的渴望在腦海深處翻攪,伸手去抓,又似流水漏出指縫般虛無。
煩躁間偶然一擡頭,晴朗的夜空中星辰明滅。遼闊曠遠的底色上,他試觀星象,似乎要尋找一個亙古長在的答案。
沒有找到答案,樑煥卻忽然涌現出一個念頭:他想見陳述之一面。
他自己也覺得奇怪,明明幾天前剛見過他,又沒什麼事要與他說,現在見來做什麼?
而且想見他只要等過完年,把大家都叫去素隱堂就好了,又不是見不到了,有什麼好想的?
可是樑煥就是想他,非常想,特別想。
想見他,想和他待在一起,做什麼都可以,什麼都不做也可以。
被這種強烈的慾望驅使,樑煥立即吩咐道:“盧隱,你去備車。”
既然想見,那就去唄,他還能不見麼?
“出宮。”
盧隱原樣把話傳給車伕,就在車廂外頭坐了下來。然而身後的簾子被掀開,他被樑煥拉進車廂。
車廂裡,盧隱跪在下頭,聽見樑煥問:“盧隱,你在宮裡多年,是看人的老手了,你覺得陳述之這人怎麼樣?”
“陳公子……奴才都是在外面待着,也未曾窺得全貌。”話是這樣說,但盧隱知道不發表意見是不行的,“陳公子溫文爾雅,相貌堂堂,又懂禮數,又有才學,是適合相交的人。”
樑煥微微點着頭,緩緩道:“那你覺得這人容易動心嗎?”
盧隱也不懂他說的“動心”指什麼,只說些話瞎糊弄:“孟子還四十不動心呢,陳公子那麼年輕,自然是會動心的。”
聽到這話,樑煥感到心滿意足,“你出去說一聲,去狗熊給他找的那房子。”
盧隱愣了愣,這大半夜的跑出來,就爲了見他?
*
掀開車簾,樑煥才發現空中飄起細小的雪花,四周的農田上蓋了薄薄一層白。郊外人煙稀少,夜裡難免寒冷,他裹緊斗篷上前。
那間屋子沒有亮燈,他敲了敲門,也沒人迴應。
盧隱在一旁說:“外頭涼,您回車上等吧。”
“不用,就在這等,你別管了。”
樑煥在門口找個地方站着,不住地搓着被凍紅的手。
這大年三十的,他不在家裡好好過年,跑哪去了?
陳述之從狗熊家出來,也才發現下雪,身上涼得很,便快速往自己家走去。
遠遠望見自家門前站着個高挑的人影,他喝了點酒膽子變大,往那邊送去話音:“是誰?在我家門口,來找我麼?”
那人聽到聲音,立即朝他跑來。
樑煥看見他身子發抖,覺得十分心疼,剛要過去關心兩句,卻見陳述之跪在了他面前。
儘管自瓊林宴後陳述之每次見他都是這樣,他還是覺得彆扭。樑煥抓着他的手臂,輕輕使力將他帶起來,淺笑着解釋道:“我閒得無聊,突然想來看看你。”
這話並沒有在陳述之心裡激起什麼波瀾,他只是疑惑道:“陛下不是要在宮裡,和家人過年麼?”
聽他這麼說,樑煥便握着他的手腕,身子湊到他面前去,粲然一笑道:“不是跟你說了,我父母雙亡,來京城投親,結果親戚也不要我了,哪來的家人?”
陳述之勉強扯了扯脣角,覺得他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他來到門口,一邊開門一邊問:“您要進來坐嗎?”
他詢問而不是邀請,就是因爲並不是很想招待他。
沒想到他剛打開門,樑煥就比他還快地鑽進了他的屋子。
陳述之沒辦法,只得去點上燈,生起炭火,幫他解下斗篷,又用毛巾幫他擦頭髮上的雪粒。
樑煥閉着眼感受毛巾拂過髮絲的感覺,悠然道:“每次想起被你照顧的那段日子,我就覺得做個瞎子也挺好。”
聽到他回憶過去,陳述之以一貫的恭敬而疏遠的態度迴應:“伺候陛下是臣的本分,不需要您怎麼樣。”
樑煥也不跟他糾纏這個,自去找個位子坐下,又把他拉到自己身旁的座上,卻不肯放開他的手,一邊玩着他的手指一邊問:“行離,你過完年二十幾了?二十四?”
“是。”
“都二十四了……”樑煥往他那邊靠了靠,笑嘻嘻地問,“上次把你的婚事攪黃了,你不在京城再找一個?”
陳述之不懂他爲何總要提這事,敷衍道:“臣的父親尚在雍州,也沒人操辦。”
“那我給你操辦呀。”樑煥挑了挑眉,話說得毫不猶豫,“你有沒有傾慕之人?你跟我說,我給你想辦法。”
陳述之垂着眼眸,話音淡漠:“沒有。”
雖然這個答案在意料之中,但樑煥還是莫名地有些失落。他不死心,於是開始自言自語:“我的婚事也不由我做主,宮裡那些妃嬪,我都不記得是誰塞進來的了,反正我是一個也不感興趣……”
說着,樑煥忽然擡頭望着他面容,脣角勾了笑,語氣卻若無其事:“說來,當時你親我,我還是第一次。”
現在再想這些事,陳述之已完全不記得當時的感受,只覺得羞恥。他生硬道:“陛下莫提這些事了吧,臣當時不知道您身份貴重,不然決不會這麼做。”
“你後悔了?”
“是,後悔。”
好像也沒什麼不對,可樑煥就是被他說得很不舒服。就像是已經到手的某件東西被人搶走了,有些惱恨,又有些傷感。
他抽了抽鼻子,不知從哪抽到了些許寒意,打了個噴嚏。
縱然陳述之再回避,這時也覺得不好再躲下去,正想去燒水給他倒杯熱茶,起身時卻被他拉住。
樑煥又露出他那可憐巴巴的眼神,望着他懇求道:“行離,我身上冷,想沐浴。”
陳述之愣了愣,他這不是來看自己,而是要在自己這裡過夜啊。關於沐浴,他有許多不願翻出的記憶。可樑煥這樣要求,他根本想不出一個拒絕的理由。
算了,又不是像以前一樣自己幫他洗,就只是給他打水吧,也沒什麼。
他抱了條毛毯先給樑煥蓋着,然後燒上水,把木桶搬進自己臥房。等水燒開,就把兩桶開水倒進木桶裡,又兌了些涼水,拿手試着溫度。
這期間,樑煥一直裹着條毛毯在他身後看,時而指點兩句,時而誇他兩句,也不知道有什麼意思。
“好了,可以了。”陳述之調好水溫,往後退了兩步,“香皂和毛巾都在架子上,臣先出去了。”
聽他說要走,樑煥一伸手就拉住了他的衣角,撒嬌道:“行離,我看不到……你幫我嘛。”
陳述之被他說得莫名其妙,之前不是說好保持距離劃清界限麼?現在這又是要做什麼?
可是他就在這裡要求自己,要如何拒絕他?說這不合規矩麼?好像也沒什麼不合規矩的。
“行離,你以前就是這樣幫我的,你不記得了麼?還是……不願意了?”
樑煥知道他不願意了,但他一點也不明白爲什麼他要躲着自己。上次答應了那是上次,現在他改主意了。
他這樣一說,陳述之又不打算走了。一是確實找不到什麼理由,二是……怪可憐的,算了,就順着他一次吧。
他關了門遮上窗,便伸手去解他的衣帶。衣帶散落,外衣敞開,劃過肌膚時還沾帶着淺淺的溫柔。
陳述之幫他脫下外衣和中衣,又去解他的褲帶。從始至終他一直低着頭,只盯着自己手上那點地方,其餘的什麼都沒看。
他扶着樑煥邁進木桶裡,樑煥身子健壯,在屋裡待了一會兒已經恢復了過來,反倒是陳述之仍舊渾身冰涼。
“臣這裡地方簡陋,委屈陛下了。”陳述之想,他在宮裡沐浴,該是點着薰香,泡着花露的吧?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會大半夜跑來自己這裡。
聽見這話,樑煥輕輕笑了,他用沾着水的手抓着陳述之的手腕,“沒有,你這裡很好。”
他也說不上來到底好在哪。
陳述之宛轉地掙脫出手腕,埋着頭散開他的髮髻,滿頭青絲泡進水裡,他便用皁角小心地在他頭皮上揉搓。接着又拿一塊毛巾沾了水,給他擦洗前胸和後背。
熟悉的人,熟悉的動作,陳述之記得自己當時是充滿愛憐和溫情的,可現在卻怎麼也找不到那種感覺,只是在做一份工作,完成一個任務。
他的動作仍舊輕柔,樑煥也不在乎他能不能洗乾淨,只是閉着雙眼,享受着他的照顧。
酥麻的感覺從指尖接觸的地方一直傳到樑煥全身,瀰漫心間的是從未體驗過的溫柔和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