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來得及喊叫, 嘴裡就被塞上了東西。接着,兩人被推到一起,一個黑色的大袋子從頭上罩下來。
袋子被人整個拎起, 陳述之歪歪扭扭地倒在裡面, 頭撞上了樑煥的胸口, 一路上被顛得七葷八素。
走了大約一刻鐘, 他們又被扔下。顛簸起來時, 便知道是上了馬車。
陳述之逐漸從剛纔的驚嚇中恢復過來,滿心都是愧悔。他敢來這種地方,是因爲根本沒想到樑煥會來找他。他自己的命不值錢, 可把樑煥也牽扯進來,這罪過可就大了。
他們二人會被怎麼樣?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應該不會拿他們去威脅誰。如果說出那個案子的話, 會不會立刻被處理掉?
陳述之越想越心煩意亂, 手被捆着嘴被堵着,他無法和樑煥交流, 就只能輕輕靠在他肩上。
袋子裡分不出晝夜,陳述之只知道斷斷續續睡了好幾覺之後,裝他們的袋子被人拎起來,又顛簸一陣,然後粗魯地把他們倒在地上。
好一會兒, 陳述之才適應眼前的光亮, 發現自己是在一間屋子裡。這間屋子很獨特, 門洞是半圓形的, 屋裡桌椅擺設都是一種張狂靈動的風格。
再定睛一看, 面前站着一個人。這個人明明是男人,卻穿着褶裙一樣的長袍, 頭上戴的冠兩邊垂下珍珠做的流蘇,脖子上掛着一顆繩結狀的吊墜。他的面容上有許多褶皺,卻塗抹地白皙鮮亮,乍一看頗有幾分俊秀。
“都解開吧。”那人的聲音尖細。
兩個侍從上前給他們解開手上的繩子,又卸掉堵嘴的東西,便聽見那人懶懶地說:“身邊跟着絕頂高手,抓起來還不太容易呢。”
“你是什麼人?抓我們做什麼?”樑煥站起身高聲道。
那人將樑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目光往上翻着,“既然好奇,那我就告訴你。我叫樓薩,你們不是在我家藏了好久麼?至於抓你們做什麼——一入察多境內我就注意你了,被那樣的高手保護的人,應該在大平十分重要吧?”
陳述之漸漸明白過來,這人不是爲了抓自己的,自己和易歸安來察多沒有引起他的注意。而引起他注意的是盧隱的身手,他要抓的是被高手保護的樑煥。
他有些害怕樑煥的身份被發現,連忙道:“我們不是什麼重要的人,我們是……”
他還沒說完,話頭就被樑煥搶過去:“我們是大平丞相的幕僚,那高手正是主人派來保護我們的。”
陳述之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麼說,把自己說得越重要,不是越好被人拿到把柄麼?
“大平的丞相?林燭暉麼?”
“不是,是新上任的朱丞相。”
“好,很好。”樓薩笑着點點頭,“你們就在這裡住下,這間屋子就給你們。不要想着逃跑,你們逃不出這裡的。外頭的住戶都知道你們是來察多遊玩的,要和他們好好相處。”
陳述之被他說得莫名其妙,“你抓我們做什麼?”
樓薩走到陳述之身前,摸了摸他的臉頰,嘖嘖道:“這位小郎君生得真是俊俏,頗有些我察多伶官的味道。——不要着急嘛,先住下,想讓你們做什麼,很快便知道了。”
沒等陳述之打掉他的手,樓薩就帶着幾個侍從離開了房間。
陳述之花了點時間弄明白當前的境況,卻沒有立即發表評論,而是緩緩地面朝樑煥跪在地上,低着頭道:“是我害了陛下。”
樑煥淡淡掃了他一眼,他不是不生氣,可在現在這種境況下,他實在沒法把陳述之罵一頓。他只是問:“爲什麼要來察多?”
“想查清幕後之人,想幫西關商行,還想打聽母親的消息……”
“你不知道有多危險嗎?”樑煥話音凌厲。
被他嚇得,陳述之說話越來越輕:“當時只是想看看那些布去了哪裡,沒覺得會有危險。被人發現還可以跑,跑不過大不了捱打一頓……”
樑煥猛地捏起他的下巴,“你有沒有想過,我會不會擔心?有沒有想過你若真出了事,我會怎麼樣?”
陳述之有些愣怔,他會怎麼樣?還能怎麼樣,無非是發瘋一陣子,遷怒於所有跟着去的人,把他們修理一遍,過段時間氣也就消了。
可他不能這樣說,他知道樑煥慣常愛做出在乎自己的模樣,這樣說他他會生氣。
他只得說了句:“對不起。”
見他這個反應,樑煥轉過身子,嘆了口氣。
陳述之連忙道:“盧隱在外頭,他回去後必定會找人來救您的。”
“我們連自己在哪都不知道,察多國那麼大,怎麼找到這裡來?”樑煥沒好氣地說。
一陣陣的愧疚在陳述之心裡泛起,如果說上次讓他爲了自己去攻打白真是無心之失,那之後就該引以爲戒。既然知道他在乎自己,那麼在決定來察多時,就該預見到他會跑來找自己這種可能。事情變成現在這樣,自己責無旁貸。
要是帶累了他,自己就真成禍國殃民的千古罪人了吧。
樑煥沒再同他說話,全是他的錯,就該讓他跪着。可再去看他時又不忍心了,別過頭道:“行了行了,起來吧,見不得你那個樣子。”
陳述之慢慢站起來,仍舊低着頭。他很想念他,想過去跟他親近,又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事,沒有靠近他的資格。
傍晚深黃色的日光從門洞射進來,樑煥過去拉上他往外走,“不生氣了,走了,咱們出去轉轉。”
陳述之順從地跟着他。出了門,外頭的日光有些刺眼,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山上,面前的山下是一大片平原。轉身看看,這座沙土山上是一個個的門洞,門前的通道上,還有三兩個行人。
他見樑煥一臉茫然,便道:“我聽過這樣的房子,十幾年前我娘從察多給我寄的信裡說,她就住在這樣的洞裡。想來是察多人喜愛的住房吧。”
樑煥沿着通道往前走去,有些門是打開的,他就向裡看看,都是些尋常的房間,擺着和中原風格不太一樣的傢俱。
走到頭,有臺階可以下到山腳。再往前走一段,便看到高牆擋住了去路,出去的小門有人把守。這裡的其他居民可以隨便出入,但當他們靠近時,守衛就警惕地盯着他們。
他們只得原路返回,注意到山腳下有一間石頭壘出的房子,陳述之上前看了看,門是鎖死的。
在回屋的路上,一個正在門口曬衣服的老婦主動向他們打招呼,熱情道:“你們就是樓薩新帶來的中原客人吧。我們這兒還住得慣麼?有什麼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
見有人主動搭訕,樑煥就問出了一連串的問題:“你們是住在這裡的百姓嗎?這裡是什麼地方?樓薩是什麼人?他經常帶人來這嗎?你知道怎麼出去嗎?”
那老婦被他的匆忙逗笑了,還認認真真地回答他:“樓薩是流沙教的主教,也是察多國的謀士。我們這個村有一些沒人住的窯洞,他經常帶你們中原人來住。這裡和中原不一樣,管事的不是官員,你想出去呀,只能讓樓薩放你。”
“不是官員?那出了事誰管?”
“自己解決就是了。如果實在解決不了,就村子裡的人一起商量。”
樑煥驚異道:“那賦稅交給誰?打仗了要怎麼徵兵?”
“賦稅是中原人的東西,我們可沒有。打仗了,就自己帶着盔甲乾糧上陣,打完還要回來做農活呢。”
樑煥抓着那老婦人問了半天,最後終於把她給問煩了,趕緊晾完衣服躲了回去。
回到剛纔待的那個屋子,他們發現有人在門口放了他們的晚飯。雖然只有兩個人,晚飯卻十分豐盛,做了四個菜,主食是饃,還有一碗羊肉湯。
菜擺上桌,樑煥已經完全忘了剛纔跟陳述之生氣的事。他一邊啃饃,一邊評論那老婦人的話:“察多國真是和大平完全不同,聽上去有些不可思議,結果人家過得還挺好。”
陳述之搖搖頭,“察多國的饑荒不比大平少,文明禮教幾乎沒有,也沒什麼好的。”
樑煥又問:“你知道流沙教是個什麼東西麼?”
“流沙教……”陳述之回憶道,“我娘提過流沙教的,我也不太記得了,只知道他們和察多國頗多淵源。”
樑煥喝着湯,含混不清地說:“所以到底抓我們來做什麼?讓我們入教?”
“如果只是讓我們入教,不會在意我們的身份,不會專門挑重要的人來抓……”
吃過飯,陳述之在屋裡轉了一圈,這屋子佈置得雖然不錯,卻沒有地方打水。屋裡有幾桶水,應是特意從山下提上來的,用來沐浴的話根本不夠。
他把水燒上,和樑煥說:“這裡風沙大,水又少,我給您擦擦身子吧。”
“嗯……”樑煥疲憊地倒在牀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對面牆上的飛天畫像。他從京城一路到這裡,中途沒怎麼合過眼。
陳述之用毛巾沾了溫水,過去解開他的衣裳,溫柔地在他身上擦拭。樑煥被弄得很舒服,仿若回到初認識他的那段日子。
他喃喃道:“我在京城沒收到你的信,擔心出事,就去雍州看你。結果到了雍州他們告訴我你去察多了,我快嚇死了,只能又過來找你。你怎麼這麼任性,想起一出是一出,都不管我的……”
陳述之一點也不想和他談這個,“我只是在想怎樣能送您回去,要是這裡也有信號彈就好了,可以標記位置讓人救您。不然您一直在這裡,恐怕京城那邊……”
“沒事的,”樑煥打了個哈欠,“我走之前把所有事都交給林燭暉了,反正一開始那幾年,朝堂上有我沒我也沒什麼差別,都是他們做主的。我在這待上個一兩年也沒事。”
“我倒覺得這樣挺好,左右他們又不折磨我們,還給我們送飯。我就在這裡跟你過日子,再沒那些破事來煩我。”
聽到這話,陳述之握着毛巾的手一滯,“陛下別說這樣的話,會有人來救您的。”
他給樑煥繫上中衣,然後把被子蓋在他身上,在他耳邊道:“我吹燈了,您歇着吧。”
“行離……”樑煥朝他伸出一隻手臂。
陳述之本來打算去睡另一張牀,被他這樣叫了,只得坐在他邊上,任他抱住自己的腰。
他沉默地坐着,一個月沒見了,想念是真想念,卻一點嬉鬧的心情都沒有。不知道抓他們來的人到底要做什麼,不知道盧隱能不能帶人來救駕,身邊有這樣一個人,便平白多了許多擔心。
感受到樑煥的手臂漸漸從自己腰間滑落,陳述之轉頭去看他,發現他已經睡着了。
次日清晨,晨曦漏進屋裡,樑煥穿衣洗漱後,就坐在牀邊盯着還沒睡醒的陳述之看。
這個人能睡得很,上午沒事的話就會一直睡到中午去。他睡着的時候有一股別樣的慵懶味道,眼睛閉起時下垂的睫毛,淺粉色的雙脣,胸膛微微的起伏,讓他變得十分誘人。
樑煥禁不住誘惑,俯下身輕吻他。這樣的觸碰通常不會將他弄醒,樑煥便在他的脣上咬出一個個牙印,再舔舐乾淨。
“咳。”一聲重重的咳嗽從門口傳來。
樑煥嚇了一跳,慌忙坐好,看到樓薩不知何時打開門走進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