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便被塞了個東西,陳述之拿起來看看,是裝着那把梳子的木盒。
“這個……還是送你。”樑煥小心地說。
這東西陳述之是一點也不想看到了,也不知道他爲什麼那麼看重,居然還特意找了回來。
他既然送了,陳述之便只能收下,想着拿回去壓箱底就好。
送完東西,樑煥忽然轉過身,望着眼前埋頭的人,抓住他雙手,認真道:“行離,你看着我。”
陳述之只得擡眼,眼神空空的,裡面什麼也沒有。
“過去我做過一些錯事……是我對不起你。我也不是故意的,我是真不知道。”
這話說得謹慎而誠懇,在窗外熱烈的煙花下反襯得格外寂寥。
一開始陳述之不知道他爲何突然說這個,仔細一想又明白過來,他既然拿到了梳子,肯定也看了那些紙。
那時候不願說,不想讓他看,是因爲不確定自己是否已經徹底放下,怕在他面前顯得丟人。不過現在往事已矣,看了就看了吧,無所謂。
他刻意地一勾脣角,話音雲淡風輕:“沒關係,都過去了。”
樑煥聽到這個回答,面上現了喜色,滿懷希望道:“你不怪我,原諒我了,是嗎?”
“臣從不敢怪您。”陳述之不假思索地說。他說的基本上也就是事實。
聽到這裡,樑煥便身子往前湊了湊,捧起他面無表情的臉。忽明忽滅的煙花下,他的容顏陰晴不定,弄得樑煥莫名一陣慌張。
上次在這裡,他這樣看着自己時,也是這般慌張嗎?
他用了多少勇氣,傾注了多少情意,才做得出那樣的事?
然而這時候的樑煥並沒有過多猶豫,他覺得陳述之本來就有意,而且說了不怪他,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這一步該由他來邁,邁出去之後,這個人就是他的了。
一簇大紅色煙花在窗前綻開,目光交會間碰撞出了綺靡的意蘊。
陳述之愣怔地看着眼前這張威儀持重的面容一點點靠近自己,然後俯下身來稍稍歪了頭,猛然向前,在未被察覺前便捕獲了自己的雙脣。
謹慎地觸碰,耐心地開啓,溫柔地佔有,陳述之感到脣齒之間一片濡溼,口中被陌生的東西塞滿。
他的每一個移動和按壓都深切而柔緩,去到下一處時,好似還在貪戀上一處的滋味,好似想一次獲得這口中的全部,卻沒有足夠的從容,只能一處處細品。
透過那些動作,陳述之明顯感受到了他的渴念,這種情緒不像上次那般瘋狂,而是剋制而隱晦地表達,也不知是不是害怕和上次一樣弄疼了自己。
他一下下做得緩慢,整個過程拖了很久,久到陳述之都開始想,他到底要幹什麼。
叫自己來這種地方做這種事,莫非是心血來潮想回憶過去?可那些過去對他來說有什麼好回憶的?還是又要編一個謊言,從自己這裡獲得什麼東西?
如今自己對他百依百順,所有的拒絕都是在乞求,他如果想要什麼,自己根本沒有不給的餘地。既然如此,他又何必搞這麼一出?
也不知過了多久,樑煥終於嚐遍了每一個角落,雖然意猶未盡,卻覺得總這樣佔着人家不太好。這纔是第一次,以後有的是機會。
於是他戀戀不捨地退出,隨即銜接了一個動作,輕柔地把面前的人擁入懷中,一手放在他頭上,順着脊柱緩緩滑落到腰間,然後再稍稍用力將他抱緊。
“行離,既然你不怪我,那……再相信我一次,好嗎?”
樑煥問得很鄭重,他覺得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一句嚴肅的承諾,沒想到卻聽見陳述之迷茫地問了一句:“相信什麼?”
他只得自己嚴肅地說:“相信我會一直對你好,不會再拋下你不管。”
陳述之被他勒得喘不過氣,往後退了退,皺眉道:“臣不明白您的意思。”
被他這樣一說,樑煥便有些着急,兩手在一起揉搓一會兒,一字一句道:“我想和從前一樣。”
陳述之愈發不明白他的意思了,“臣現在住的地方,旁邊沒有鄰居,什麼也聽不到。您想要什麼,臣能給得起的,您直說就是了。”不用討好,也不用拿什麼東西來換。
“我想要你像從前那樣對我。”樑煥的話音帶着些許顫抖。
這下陳述之聽懂了,聽懂之後,雖然覺得不應該,但他還是對面前這人生出一股強烈的憤怒。
從前還知道編個藉口來遮掩,現在已經要明目張膽地索取了麼?他整天那麼多人伺候還不夠,非要騙取人的真心做什麼?難道因爲他一事無成,所以必須要通過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能耐?
想到這裡,他知道自己過分了。他又怕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真的會在樑煥面前發火,於是打算立刻離開這裡。然而當他擡頭,不經意間對上他渴慕的目光時,他又有些不忍心了。
一次又一次的不忍心,讓他佔盡了便宜。
陳述之到底還是跪在他面前,淡漠地迴應:“臣對陛下盡忠竭力、一片丹心,絕無非分之想。”
樑煥怔怔地望着面前這個看似無比恭敬的人,好似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早就知道結果,卻又不死心,非要去撞牆:“怎麼會……你明明在意我的!你爲什麼不承認……”
陳述之心頭微微一顫,又故作無事發生:
“陛下是看了臣從前寫的東西?”他拿出那個木盒,“既然把這些都放在那裡給您看,就是說已經放下了,不在乎了。若非如此,臣現在也無法這樣平靜地同您說話。您吩咐什麼,臣都可以盡力去做,但您這樣要求,臣不是故意要違抗您,實在是無能爲力。”
眼前的情形和期望形成巨大的落差,樑煥本以爲今天會非常順利,根本沒想到過去的事對陳述之來說那麼嚴重。他開始手足無措,覺得他說得十分在理,令自己無法反駁,卻不願就這樣放棄。
他忽然嫌外面的煙花很吵,拉着他一起躲進了牆壁後的黑暗中。被慌亂的情緒驅使,他粗魯地去抱他,把他死死按在懷裡。
既然道理講不通,他就使用一貫的招數,癟着嘴跟他耍賴,還掉下兩滴淚來:“你就是怪我騙過你對不對?可我這次是認真的,你爲什麼不相信我?行離,恩公……你救了我,就是要管我一輩子的,怎麼可以丟下我一個人走了,你就忍心看我難過麼……”
陳述之剛纔想發火的衝動還沒完全下去,聽了他這一通話,早就冒出了好幾個反駁他的理由。可看到他那個樣子,不由得又開始心軟。
他也想按照最好的可能來想他,便打算說些話,給他那不知道有多少的真心去聽。陳述之搜腸刮肚,忽然退後站好,埋着頭道:“陛下,臣侍奉您吧。”
聽到這話,樑煥先是有些錯愕,明白過來之後,話音頓時冷了下來:“然後呢?”
“然後……您需要的話,多久都可以。”
“誰要你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樑煥別過頭去,抽着鼻子小聲咕噥,“你的一切我都想要,只一樣不行。”
只聽煙花炸開的聲音就足夠了,陳述之沒有再說話。他想要,自己給不了,那還是閉嘴吧。
片刻之間,樑煥想了很多事。
從他十歲來到京城以來,一直面對着太多無奈,他通常的選擇就是坦然接受,從未想過試圖改變。既是因爲他不敢,也是因爲那些改變並不誘人。什麼經濟民生,到了他手裡就只是一堆數字,很難讓他產生觸動。
現在擺在他眼前的局面,若說懼怕,自然也是怕的。可如果不去改變……
只是想想都覺得肝腸寸斷,失去這個人,就會像十歲那年離開晉州的家來到陌生的京城,那段日子一樣痛苦。
但他不再是十歲的自己了,現在的他,已經有能力爲了得到想要的而有所作爲。
在這種情形下,他沒有萬全的把握,但他不允許自己連試都不試。
想清楚後,樑煥緩慢地開口,話音像自言自語,卻十分堅定:“你不願意是吧,好,我又不是等不起。你沒這個心思,我就給你種出來。你不肯信我,我就讓你無可反駁。還有什麼?”
“臣不能有這種心思,這不合禮法。”陳述之也不知自己爲何會回答他這個問題。
“好,那我就讓你可以全然不顧什麼禮法。”
似是把什麼尋常事情隨口一說,並沒聽出有多繁重。陳述之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好大的口氣。
樑煥拉過他的手,緊緊握着,懇切道:“好麼,行離,你讓我試試。”
陳述之被這個問題弄得哭笑不得,“臣說不好有用麼?”
“沒用。”
這句話之後,陳述之沒再反抗,於是這事就這麼定下了。
樑煥一路扶着他送到家門口,走時在門口撲到他懷裡抱了一下,這時不會與他目光相對,他便帶着些歉疚說:“對不起,是我不知輕重,冒犯你了。”
“沒事。”陳述之也不能說什麼,他都紆尊降貴跟自己道歉了,有事也得變成沒事。
回到路口的馬車上,樑煥看見盧隱,沉聲道:“告訴所有的護衛,以後朕同這個人在一起時,你們怎樣保護朕,便怎樣保護他,不許他傷着毫髮。”
*
陳述之的新年沒有特別的事要做,原本打算每天睡到中午,這一天卻早早被敲門聲吵醒。
他簡單纏了一下頭髮,披上件外衣就去開門,結果看到門口站的幾個人身着宮裡小太監的衣裳。
爲首的那個說:“宮裡賞賜了東西。”
陳述之嚇了一跳,正要回去整理儀容,那太監又道:“您別麻煩了,陛下說了,放下就走,不必謝恩了。”
他這樣說,陳述之只好看了眼他們手捧的箱子,疑惑道:“是什麼東西?爲何要賞賜?”
太監回答道:“都是些您用得上的東西,倒也不知是什麼由頭,陛下說您喜歡就賞了。”
陳述之莫名其妙地把那個沉甸甸的箱子搬回家裡,小心翼翼地打開……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