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吃了一會兒, 天色逐漸暗淡下來。樑煥放下筷子道:“對了,還有一個事。過幾天你陪我去趟晉州,我娘要做壽。”
陳述之一愣, 反應了一會兒, 不解道:“我……也要去?”
半晌沒有回答, 他擡頭, 看見樑煥正瞪着他, 冰冷眸光裡藏着些許失落。
他這才發現說錯話了,在樑煥眼裡,他家裡的事, 自己去是天經地義吧。他連忙找補:“是哦,我該去的, 我跟您去。”
說完半天, 樑煥也沒有說話, 仍舊冷冷地看着他。他覺得還是得解釋一下,有些慌亂道:“我是覺得……對我來說您就是全部, 但對您來說,您還有後妃,這種事原本輪不到我……”
聽了這話,樑煥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步步走到他身邊, 扶着他的雙肩, 盯了他半晌, 又垂下目光, 一字一句道:“到現在還要說這樣的話, 你是想讓我把后妃都趕出宮,你才滿意是麼?”
陳述之頓時心下一沉, 雖然剛剛答應了他小事不請罪,可他覺得這不是小事。於是他起身跪到他腳下,低着頭道:“是臣失言,臣並無此意。只是自覺身份低微,陪您去這樣事情不合禮數。”
望着他這副恭敬又可憐的樣子,樑煥忽然想起前些天的那個夜晚,他也是這樣跪着,小心地跟自己講着條件。他不禁心裡一陣翻攪,緩緩拉起他一隻手,放在自己雙手間揉搓着。
“行離,我也想給你可以名正言順在我身邊的身份,但這樣會毀了你的前程。我們就只能像現在這樣,可能一直都是這樣了,只要你知道我心裡就你一個就好。你陪我去也不是以什麼名義,你就扮個侍從,陪我回一趟家,見見我爹孃,看看我長大的地方……”
他越說越說不下去,好像虧欠了他什麼似的。
“好了好了,都怪我,快起來吃飯吧。”
這話音帶着些討好的意味,陳述之並沒把這件事想得很明白,可一聽見這聲音,心裡的陰霾便被吹散了。
他坐回去,樑煥卻沒有回去坐着,而是另拿把椅子坐在他身邊,搶他的筷子往他嘴裡喂吃的,輕巧地轉了話題:“壽禮我還沒準備,不知道送什麼,你給我想想?”
陳述之咬下他送到嘴邊的肉,偏着頭想了片刻,“我也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麼、需要什麼……”
“他們什麼都不缺,”樑煥把他的頭扭過來,捧着他的臉揉來揉去,“我就是想盡個心意。”
陳述之淺笑着,被他揉得話都說不清:“我想了,那便不是您的心意了。”
他也只是隨便一說,然而樑煥卻把身子靠過去,咬着他的耳垂,在他耳邊吐着:“你分得很清楚嘛。”
這話一出,陳述之怕又說了什麼會惹到他,連忙應下:“我回去想想,改日與您商量。”
被他貼了一會兒,陳述之根本禁不住他吐出的熱氣,現在時候尚早,他還不想這麼快就起一些什麼反應。剛好也吃完了,他便要去一旁洗手,順便推開了粘在自己身上的人。
擦手時,他忽然發現旁邊矮几上放了個盒子,十分眼熟。
“這盒子裡是什麼?好像在哪見過。”
樑煥正在喝湯,頭也不擡地說:“以後這裡就是你家,想看什麼自己拿。”
他聞言動作一滯,這話聽上去好像沒什麼不對,可他覺得有些狂妄,不是自己該受的。
然而他還是拿起盒子打開,儘管燭火微弱,還是認出了裡面那條髮帶。
深藍色印花的髮帶……
樑煥這時也看到他拆了什麼東西,過來解釋道:“上次看見,就順便讓人拿回來了。”
陳述之拿着那個盒子,在手上握了一會兒,也不知想到了哪裡,不由得輕輕地開口:“那個……這個東西,反正您也沒用,可不可以……送給我?”
樑煥愣了愣,隨即漸漸明白過來,便微微勾脣,轉身撲到他懷裡,緊緊將他擁住,側着頭親吻他的脖子,含混不清地說:“給你,都給你,我的東西你想要什麼都拿走,最好連我也一起拿走。”
陳述之手上還拿着東西,這個姿勢難受,逐漸掙脫開來。不想樑煥俯下身仰起頭,望着他嬉笑道:“你說,我是不是很像史書裡的昏君?喜歡一個人,恨不得把江山社稷都給他。”
這話弄得陳述之渾身一個戰慄,他匆忙把盒子放回去,猶豫半晌,淡淡道:“我要那些東西來做什麼。”
“哦?那你要什麼?”樑煥歪着頭,饒有興味地看着他。
“我要……”
陳述之想說要他。
可他知道自己沒這個資格,只能是他要自己,自己只能要他的一點溫存,而不能要他。
他很想把這個問題跳過去,然而看看眼前,樑煥仍滿臉期許地望着他。
於是他皺着眉思索良久,終於紅着臉憋出一句:“……要陛下賜雨露。”
他以爲樑煥會大聲笑話自己,沒想到他只是帶着盈盈笑意貼近,埋下頭輕輕吻他。
“賞賜倒是可以,但你回報我什麼?”
聽着他玩味的話音,陳述之整個臉漲得通紅,囁嚅道:“陛下賞賜雨露,我、我報以……沃土。”
樑煥笑得吻不下去了,索性俯身將他整個抱在懷裡,湊到他耳邊說:“既然如此,那我便來開墾你這沃土。”
*
五月二日,刑部判決京郊工廠爆炸案,其中工部主事賈宣瀆職致人傷亡,但念其供認不諱、誠心悔改,僅判革職遣返。
賈宣一走出刑部大牢,就去了素隱堂。幾人聽聞判決,早早便等在那裡。
衆人正在道別,忽然見到陳述之從閣樓下來,手裡拿着幾張寫了字的紙。他把那些紙遞給賈宣,“臨別也不知該送點什麼,寫了篇文章送送你。”
許恭在一旁起鬨:“既然是送別,我們都送過了,該你送了!讀出來嘛。”
陳述之沒理他,許恭便一把搶過那些紙開始讀。
開頭只是一篇尋常的送別賦,不過是文采出衆了些。可聽到後面,衆人便都有些驚訝。
陳述之勉勵賈宣不要傷心,讓他先回家等着,歐陽黨遲早會被消滅。到那時候,賈宣就一定會被起復,而且會獲得比現在更高的名聲和地位。
如果歐陽黨消失、賈宣起復,那名聲和地位的確會比現在好。但是這些事,他陳述之是怎麼知道的?
“好,寫得好!”
樑煥大步走進屋裡,擡手免了衆人行禮,走過來拍拍賈宣的肩道:“朕也是這樣想的。你先回去,隨便做些什麼都好。你年輕等得起,等到朕能自己做主的一日,定不會忘了你。”
賈宣連忙跪下謝恩,幾人把該說的話都說盡,便一起送他到內城門口,依依道別各奔東西。
空氣悶熱,天空中堆了幾團濃重的雲,像是憋了一場雨,不知何時會降下。
陳述之在門口站着等樑煥。原本約定的是去未央宮找他,沒想到賈宣出了事,他們直接就在素隱堂見着了。
二人一起往陳述之在郊外的家裡走去,樑煥注意到他情緒低落,走這一路,便想方設法地安慰了他一路:
“有些坎坷也沒什麼,反正我們也動了他們的人,扯平了。咱們說好慢慢來的。”
“賈宣會出事是因爲他在明處,你們幾個都藏得好,他們再要做什麼,也找不到人了。”
“等今年殿試考完,我就再補幾個進來。咱們也要後繼有人。”
“你都二十五了,我今年的生辰還沒到,你比我大五歲了,也不等等我……”
他苦着臉說到最後一句,陳述之終於繃不住笑了。
笑了一會兒,他發現樑煥一直在盯着他看。
“笑起來好看。”樑煥衝着他癡癡地說。
陳述之早就習慣了他的輕浮言語,隨口道:“笑纔好看?”
樑煥挑了挑眉,湊近他耳邊,“怎樣都好看,晚上躺着紅着臉的樣子最好看。”
“……昨夜還不夠麼。”陳述之不知道爲何他說什麼話都能扯歪。
“你這樣誘人,夠不了。”他伸出舌尖,輕輕撥弄那豐滿的耳垂,低低道,“以後朕日日幸你。”
陳述之被他說得打了個哆嗦,“陛下還是保重身子……”
見家裡沒鎖門,陳述之便直接走進屋裡,道了句:“爹,我回來了。”
“回來了?我還沒做飯,你自己……”
看到他身後那個人,陳歲寒神情一滯。
陳述之連忙解釋道:“我帶朋友回來吃飯,今日是我生辰嘛。”
“大伯您好。”樑煥也笑着打招呼。
陳歲寒狐疑地看了一眼面前這個高挑俊朗的人,揹着手走開,“飯沒做,要吃自己做去吧。”
聽到這話,陳述之頗爲尷尬地對樑煥道:“您到我房間等等吧,我去做飯。”
“我跟你一起做。”樑煥從後頭抓着他的雙肩,趴在他背上。
陳述之被他這個樣子弄得很不好意思,又怕讓那兩個人看到,只能帶着他往廚房走。
廚房裡,樑煥自知做飯不行,主動給陳述之打下手。本來他要做飯這事就讓陳述之很不安,現在他又要給自己打下手,就更彆扭了。可他知道這時候不能跟他較勁,只能面上答應下來,實際上自己做完大部分事情。
他看見菜籃裡放着好多肉,便知道是陳歲寒爲自己的生辰特意買的。他家向來儉樸,生辰這天也只是加幾個葷菜。他想起昨天樑煥那番“君子遠庖廚”的言論,沒敢讓他碰肉。
樑煥的水平打下手都不夠,他切的菜有大有小,洗的菜殘留着土渣,害得陳述之全都要重新弄一遍。他自己倒是玩得很開心,趁陳述之不注意又給他做了碗長壽麪。
飯桌上,陳述之先吃了那碗賣相比昨天好了不少的面,味道也比昨天的好了多少。他想誇幾句,卻發現自己根本插不上話。
本來擔心樑煥和那兩人在一起尷尬,沒想到他們聊得倒挺好。樑煥很會哄老人開心,又討小姑娘喜歡。陳歲寒拿出一副長輩的架勢,對他諄諄教誨。而陳嫺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們聊得酣暢,陳述之就低頭吃肉。吃着吃着,陳歲寒忽然叫他:“兒子,你先回去。嫺兒,你也是,到屋裡待着去。”
陳述之皺了皺眉,飯還沒吃完呢。雖然迷茫,但他還是往嘴裡塞了一大塊肉,拉着陳嫺上樓。
他們一走,陳歲寒就湊到樑煥身邊,神神秘秘地說:“我跟你說實話吧,我和兩個孩子馬上就要搬走了,離開京城。”
樑煥一愣,沒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