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桃花林,同樣的茶案,同樣的人,唯一不同的是,泡茶的人是薄情。
莊周看着眼前,專心泡茶的女子,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無我無他無形,皆融入了這片桃花林中,她就是桃花林的一部分,無分彼此。
本來急亂的情緒,也隨着她的動作,漸漸的平靜下來,淡淡的道:“爲什麼不殺我?”他想知道答案,是她想起了什麼嗎?
薄情將泡好的茶水注入杯中,共得三杯,緩緩推一杯到莊周面前,含笑:“本公主沒下毒的,你嚐嚐看,味道可好九皇妃。”
看着杯中色澤瀲灩的茶水,莊周毫不猶豫的飲盡,即使有毒他也會飲,因爲他沒得選擇。
亮出空杯,含笑道:“說吧,爲什麼不殺我?”她難道不怕自己會報仇嗎?
“這般牛飲,真是可惜了本殿這一杯好茶。”薄情端起另一杯茶,淺淺的抿了一口,細細的回味一番。
“有人替你向我求情,只要你沒有做十惡不赦的事情,就饒你一命,剛好你沒有做,所以你活着。”看到莊周視死如歸的表情,薄情不以爲然的道。
當日,他確實什麼也沒有做,一切都是自己願意入套。
“誰?”
莊周驚訝的道,誰會替他求情。
薄情緩緩的轉動着茶杯,揚起下巴,看着如雲霞般的桃花。
答非所問的笑道:“本殿是最近才知道,原來莊夫人也是梵氏皇室的人。”雖然只是一名普通的郡主,卻也是姓梵。
“是誰?”
莊周有些懊惱的道,明知自己心急,她卻一直在跟他拐彎抹角。
“按律法,皇室中人處死,是用毒。”薄情似笑非笑的看着一臉着急莊周,不以爲然的緩緩道:“本殿聽行刑的太監說,她去的時候很平靜,很安祥。”
“薄情。”
莊周終於怒了,她爲什麼要告訴他這些,有用嗎?孃親已經死了!
盯着莊周的怒容,素來平靜的人,終於被她激怒,薄情開懷的笑道:“本殿答應過她不說的,我只能告訴你求情的人,救你的人是一名女子,餘下的,自己慢慢想吧。”
薄情起身準備離開,看着陷入沉思中的男人,忽然停下腳步道:“這裡的一切,都是她的準備,她很瞭解你,若有一天你想通了,就到歸來去兮,找那裡的主事,他會替安排一切,其實……”
“其實,她一直在你身邊,只是你從不曾回頭看一眼。”薄情說完這句,轉身沒入桃花林中。
出了桃花林,靈雎扶薄情上馬車時,含笑道:“主子,想把莊周收爲己用?”
薄情淡淡的一笑,莊周是個人才,更重要的是,他是性情中人,不然當年,他就會一掌殺掉薄情,可是他卻沒有這樣做,而是手下留情。
這樣的人,很好控制,爲何不用。
無論當年,她與他究竟有過什麼交集,已經不重要,現在他們之間,只剩下彼此利用。
靈雎凝眉道:“只怕不是易事。”
薄情不以爲然的道:“有足夠的籌碼就可以。”
慵懶的坐在馬車內,珊瑚從外面伸腦袋進來道:“主子,我們現在去哪?”
“藍山布莊。”薄情道。
桃花林內,莊周獨自坐茶案前,看着茶案上另外一杯,未動過茶,端起來,抿了一口,細細品嚐。
回味着口中的茶香,臉上馬露出一絲驚訝,目光馬上往茶案上一掃,眼中多出一抹震憾。
茶案,是自己最喜歡的,黃花梨木根雕磨成;
茶葉,是自己最喜歡的,湖廣平頂山的青茶;
煮茶的水,是自己最喜歡的,松針上的露水;
茶具,是自己最喜歡的,嶽山鎮特有的白瓷。
這些全都是薄情口中的那名女子,爲他精心準備的,她很瞭解自己,這女子會是誰。
腦海中,忽然想薄情最後一句話,“只是你從不回頭看一眼”。
想着這句話,莊周鬼使神差的回頭看一眼,沒有看到人,腦海中卻忽然浮現出一張面孔,響起一句話。
“如若有一天,表哥不知道何去何從時,就到桃花林看看吧。”這句話是梵星華,不,是梵星雨對自己說的。
見鬼了,自己怎會想起她,那個……
他想說那個囂張跋扈的女人,腦海中卻出現,那含淚強笑的容顏。
往事如一幅幅畫,在腦海中不停的閃現,每一幅畫都她在爲自己而費心思,自己總是無情的轉身。
似是想明白什麼,忽然起身,往桃花林深處奔跑……
藍山布莊,是梵風流和慕昭明的聯絡點,她要傳信息給慕昭明亦是如此,姜子修就是慕昭明的聯絡員。
“子修哥哥,你在哪?”
姜子修正坐在帳房內,忽然聽到這一聲嬌媚入骨的聲音,差點摔倒在地上。
以最快的速度,走出帳房,就看到薄情,正站在今年剛出的,那三匹雲絲錦前,玉手輕輕撫着布料。
這個魔女,別不是又看中這三匹雲絲錦吧。
整了一下衣冠,上前道:“子修,見過公主殿下。”
薄情沒有回頭,而是撫着大紅色的雲絲錦,淡淡的道:“怎麼,今年全是大紅色的。”
姜子修淺淺含笑道:“幽冥山的蠶蟲跟幽冥山血玉一樣,天生天長,不可人力而爲之,只能它吐什麼顏色的絲,就染什麼顏色的雲絲錦。”
“做成嫁衣,應該會很好看。”薄情忽然喃喃自語的道。
嫁衣,或許不久後,她就會用上。她突然有一點點期待自己的嫁衣。
想到這裡,含笑道:“這三匹雲絲錦,本殿要了。”衝着門外道:“珊瑚,付錢!”
“哎!”
珊瑚脆生生的應道,抱着裝銀票小匣子小跑進來,看一眼薄情情跟前布料,馬上打開匣子點銀票。
姜子修嘴角抽了抽,這薄家錢真是多。
隨之露出一個抱歉笑容的道:“抱歉,公主殿下。這三匹雲絲錦,昨天已經有人買下,託小店給他們做成嫁衣,望公主見諒!”
“什麼,已經被買下。”珊瑚驚訝的叫起來,然後看着薄情。
薄情眼中露出一絲意外,惋惜的道:“既然已經被人買下,那就算了,本殿不會做仗勢欺人的事情。”看到姜子修戰戰兢兢的模樣,嬌媚的語氣中有一絲譏諷。
姜子修尷尬的笑道:“在下自然相信公主殿下不會,小店今早剛收到幾匹海外織品,尚未來及擺上架,殿若有興趣,子修馬上讓人搬出來,讓殿下看看,可有合心意的至尊龍帝。”
“海外織品。”薄情露出一絲興趣道:“取出來看看吧。”上次皇祖母給她的衣服,就是從海外來的。
“殿下,請坐。在下馬上讓人把布料取出來。”姜子修引薄情到旁邊,顧客休息區坐下。
薄情漫不經心的擺擺手,接過珊瑚從馬車上取來的茶杯,低下頭淺淺的抿了一口。
就在低頭的瞬間,察覺到一雙眼睛,正在盯着自己,脣角淺淺的揚起。
慕容無極真是不死心,竟然還派人暗中監視自己,喜歡監視,就讓他監視到夠爲止。
姜子修捧着幾匹走過來,揚起職業笑容道:“讓殿下久等了。請看,這就是從海上來的布料,雖不及雲絲錦罕有,卻勝在上面的繡紋,栩栩如生,真假難分。”
薄情把茶盞放到桌子邊上,接過布匹,展開其中一小段,只見布料上漫天的桃花瓣飄飛,繡花與布料渾然一體,確實是十分難得。
“這樣的布料共有幾匹,都有什麼花式。”薄情擡頭看着姜子修。
“回殿下,共有十匹,花式有落花飛雨、墨竹高節、旭日東昇、江南煙雨、白雪紅梅、江山錦繡、春色滿園、鳳凰于飛、佛光普照、幽蘭欲放,十樣花式。”
姜子修報完,靜靜的看着薄情。
薄情想了想後道:“珊瑚,鳳凰于飛給皇祖母,旭日東昇、江山錦繡給父皇,白雪紅梅給駱太妃、墨竹高節給凌王叔,江南煙雨給青王叔,春色滿園給皇伯父,至於剩下的兩匹嘛?”
沉思了片刻,薄情紅脣微微的一勾,淡淡的笑道:“落花飛雨、佛光普照,送到廣華寺,給莊太妃和和淑皇姑。”
“是,奴婢記住了。”珊瑚甜甜的笑道。
回頭看向姜子修,輕輕叩着懷中的小匣子道:“姜主事,請問這十匹料子,總共是多少銀子?”
姜子修淡淡的笑道:“總共是九十九萬兩。”
“付錢。”
薄情拋下兩個字,起身往外面走。
姜子修恭敬的道:“恭送公主殿下。”起身接過珊瑚手中的銀票。
回到馬車上,馬上已經多了一個人,帛兒含笑道:“少夫人,消息已經發出去,主子很快就會收到。”
薄情淡淡的一笑,慕容無極讓人盯着她,她就讓他們盯個夠,給慕昭明傳消息的人,從來都是帛兒。
回到王府,薄情先去見了薄言。
“你要出征。”
迴心別院內,薄言驚訝的看着薄情,美眸內有一絲怨恨。
薄情倚在薄言身上,幽幽的道:“孃親,您別怨恨父皇,即便我不是他的女兒,也會有這一天。”
統一雲天大陸上的大小王朝、皇朝,然後攻打蒼穹,這是慕昭明與她的計劃,父皇的出現只是其中的一個變數。
幸好,這個變數是好的。
薄言回眸看着女兒,腦海中回想着梵風流的話,試探的道:“是孃親連累你了。”
“連累?”薄情露出一抹驚訝,不解的道:“孃親您怎麼會這樣想?女兒想讓孃親過得開心一點,可惜總是沒有時間魅王眷寵,刁妃難養。”
薄情面上含笑道,心裡暗暗罵了梵風流一句。
想坑孃親入宮陪他,也不用說得這麼狠嗎?多傷孃親的心啊!
薄言眼中一滯,回過神後,擔憂的道:“領兵打仗,可不是易事,你受得了那份苦嗎?”
聞言,薄情馬上嘟不起小嘴,不悅的道:“孃親,女兒在您眼裡,就真的有這麼嬌氣麼,連一點點苦頭也不能吃。”
“行軍打仗,就是要跟將士一起吃苦,你真的受得了。”薄言有些懷疑的看着女兒。
從女兒回來後,她就發現,女兒的飲食、衣着,日常所用,事無大細,皆是十分精細。
就連身邊侍候的丫頭,已經做得十分小心,還是唯恐女兒不痛快,想着法兒哄女兒開心,女兒真的受得了行軍之苦。
薄情撒嬌的道:“孃親放心,女兒沒你想的嬌貴,況且吃點苦也不是壞事。”雖然是當主帥,未必真的要她親自出手。
“好了,孃親說不過你。”薄言知道,女兒一理決定的事情,是絕對不會改變的,也不多勸,只是叮囑薄情戰場上,刀槍無眼,一定要小心行事。
擇定吉日,梵風流一紙討伐檄文,以大齊殺兄奪嫂,荒淫無道,有失帝德爲由,出兵討伐大齊皇朝。
這還不算什麼,讓天下人譁然的是,此次討伐大齊皇朝的主帥,竟是女子,是華夏帝朝的驚華公主。
華夏討伐大齊的檄文發出不久,東聖馬上發出檄文,以周邊大英皇朝,晉、越兩大王朝帝王無爲,以至百姓食不裹腹,民不聊生爲由,出兵同時討伐三朝。
兩大帝朝同時討伐天下,天下大亂陡起,一衆皇朝、王朝人心惶惶,百姓們不知道何去何從。
諸朝帝王,也在權衡利益得失,是血拼到底,還是投降歸順,還是聯合起來,再次合攻東聖。
只是,如此一來,華夏帝朝會不會再次乘虛而入,奪他們的疆城。
一時間,君心亂,臣心亂,民心亂,天下亂……唯有挑起這一切的人不亂。
城門前,梵風流親自送薄情出征,舉起黃金爵道:“夭兒,飲盡此杯,父皇願你旗開得勝,凱旋迴朝,平安歸來。”
薄情一身銀色鎧甲,一臉英氣的舉起酒杯,飲盡杯中酒,跪下自信的笑道:“兒臣定不負父皇厚望。”
趁梵風流扶她起來之際,壓低聲音道:“父皇,以後想見孃親,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別再偷偷摸摸。”
梵風流面上一滯,馬上知道女兒已經知道自己的秘密,面上露出一絲尷尬,掩飾的道:“夭兒,只管專心迎敵,後方有父皇,你什麼也不用擔心。”
“兒臣謝父皇。”
薄情恭恭敬敬的道,聞言就知道,薄言已經答應梵風流入宮,接受他的保護。
旋轉身瀟灑的跨上馬,握緊繮繩兩腿一夾,策馬到隊伍前面,舉起手中的紫劍,大聲喝道:“出發!”
吼!吼!吼!
後面的軍隊馬上大喝三聲,聲震九天。
城門上送行的官員、百姓紛紛下跪,高聲山呼:“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