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高大的紅壁宮牆,皆是一樣的蜿蜒望不到頭,其間殿宇錯落,人如在畫在中走,畫卷連綿不絕。
雖然上次是匆匆忙忙的進了簫和國的皇宮,並沒有細看,薄情卻記得,這確實是到慈寧宮的路,只是恐怕真正要見她的人並非太后。
走了約一盞茶的時候,領路的太監在一座殿宇外面停下:“慕少夫人,請稍後。”
薄情輕輕的頜首,並不多說一言,站在門外,擡頭一眼宮殿的匾額上三個赤金的大字——慈寧宮,今天顯得有些刺眼。
想是外命婦進宮的時候有嚴格限制,一般不允許超過兩個時辰,沒等久,傳旨的太監就出來,領薄情往慈寧宮內走。
輕垂着眼簾,規規矩矩的行過大禮,太后賜了坐,薄情叩頭謝過後,方靜靜的坐在一旁,太后問一句才答一句,偶爾敢直視太后,不過是方便對方打量自己。
薄情心裡很清楚,簫和不比鳳麒國,在太子大事未成之前,她不能有任何過份的表現,連她的東盟也暫時不能暴露,所以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聰明也要做到聰明不外露,只需要記住“恭順”二字。
太后面帶慈愛的微笑,先是隨意問了幾句鳳麒國的風土人情,問她最近在做什麼,薄情都一一答了。
宮人奉上些果脯、點心,太后微笑道:“這些都是潤城的土產、小吃,年輕人最喜歡這種小玩兒,你也嚐嚐看,可有喜歡的,一會帶些回家去吃。”
薄情心中微微一動,明白他們是顧忌慕昭明曾是鳳麒國舊臣,想從她口中試探,慕昭明的心意是否真的歸簫,難怪皇上給他一箇中書令的官職,以慕昭明的能力,唯有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假裝不知道,連忙上前謝恩,取出一小塊的果脯放入口中,已經去掉核,酸酸甜甜的味道,口感脆脆的,倒也不排斥。
太后微微一笑:“這是青梅果製成的,味道可喜歡?”
薄情規規矩矩的站起來道:“回太后,臣妾很喜歡。到潤城半個月,倒常聽家中下人閒話間提起青梅煮酒,還有聽唱曲的人唱”青梅煮酒論英雄“,雖然好奇青梅如何煮酒,卻未曾親眼見過,但如嘗着這青梅果脯覺得得好,猜這青梅煮酒的味道,必然也是不錯的。”
太后聽完薄情的話後,馬上笑道:“青梅酒最適合女子飲用,可惜現在不是時候,要在春夏兩季纔有,待到明年,哀家設青梅酒宴,邀請各家的誥命夫人把自家釀的青梅酒,一起帶入宮,讓衆人一起品評。”
見太后喜歡,薄情含笑道:“那臣妾回去後,須得好好研究這青梅煮酒。”
太后會了笑了笑,細細打着薄情,突然欣慰的道:“幸好那天你遇上哀家,不然怕沒有機會參加哀家的青梅宴。”
薄情心裡一驚,尤是第一句話“幸好那天你遇上哀家”,表面上是感激自己的救命之情,實際上是在暗示她,當日的事情蹊蹺。
該來的總會來,嬌小的身體一軟,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道:“臣妾知錯了。”
太后見薄情一臉驚恐的樣子,斂起笑容冷冷的道:“慕少夫人何錯之有,當日哀家與霜兒祈福回來,路上被人追殺,若非你機緣巧合的路過,並出手相救,哀家只怕是已經命喪黃泉。”
機緣巧合,四個字,太后念得特別重
瞬間,薄情的心思已經百轉千回,馬上明白太后他們是在懷疑,當日一切是她刻意安排,目的是想趁機攀上太后。
薄情猛的擡起頭,一臉惶恐的揪着前事不放道:“回太后,當日見死不救,並非臣妾所願,只是前往潤城的路上一直不太平,臣妾是被嚇壞了,纔不敢輕易出手救人。”
他們在路上,確實是遇上幾拔,不知天高地厚,想打他們注意的劫匪。
薄情原本並不放在心上,如今看來,這些人是有意拖延他們在路上的時間,目的是讓她和太后不期而遇。
太后也沒想到薄情又把話扯到,當日見死不救的事情上面,沉吟片刻,繼續板着臉,聲音有些冰冷的道:“哦,是嗎?從鳳都到潤城,皆屬簫和國管轄,路上怎會不太平。”分明就是藉口。
薄情微微沉吟,心有餘悸的道:“回太后,臣妾在前往潤城的路上,遇到好幾拔劫匪,臣妾原以爲他們是爲了錢財,但是他們卻口口聲聲要臣妾交出東西,臣妾不知他們指的是什麼東西,自然交不出,他們就衝過來要搶人,當時若非府中的護衛得力,臣妾怕是不能安然到潤城。只是……”
太后見薄情突然一個轉折,不由順着話尾問:“只是什麼?”
薄情見太后板着臉,有些微的動容,小心翼翼的道:“只是其中有一夥劫匪特別狡猾,故意挑出男女扮成被強人搶劫的樣子,臣妾好心命人前去相助時,還帶他們一起上路,那些人卻伺機想對我們下手。當日在城外遇上太后,臣妾還以爲是劫匪故技重施,所以……”
太后沒有馬上讓她起來,就知道太后對別人的話,已經相信七八分,想要消除懷疑這些誤會,就必須證明她當日出現,其實是有人故意安排,不得不提起之前路上,一些她原不放在心上的小事情。
薄情故意停下來,擡頭看向太后坦然的道:“臣妾聽到探路人來報,前面有人打鬥時,就心有餘悸,所以命家人停下,只等事情過去後,我們就可以入城。但是沒想到太后的侍衛們忠心耿耿,護着太后和公主,逃到了臣妾的面前,纔有後面的事情。”
微微沙啞的聲音落盡,殿內變得靜靜的,半晌太后才淡淡的道:“這些僅是你的一面之詞,哀家如何能相信你。”
薄情深深的一叩頭道:“太后,請恕臣妾一個欺瞞之罪。”
太后皺起眉頭,眼角的餘光,不自覺的朝後殿瞟了一眼,語氣不太客氣的道:“你罪名真是不少,說罷,恕你無罪?”
薄情就知道想見她的人,並不是太后,心裡冷冷笑,面上卻緊張道:“回太后,是夫君聽說此事後,認爲這些殺手敢在天子腳邊行兇,必然來歷不凡,馬上讓人過去查看是否有線索,卻意外發現有兩名殺手尚有氣息,便命人帶回去救治,希望從他們身上查出線索,畢竟他們是想刺殺的人是太后您。”
這招叫引蛇出洞,不信那些知道後,還能安心躲在幕後。
太后不由的坐直身體,語氣有些急的道:“可有查出什麼線索?”
薄情淡淡的道:“這些事情一直是夫君在處理,臣妾不是很清楚,想來那兩人也應該好得差不多,太后傳他們入宮,當面一問便知真收,臣妾絕不敢有隱瞞。”其實那兩個人的命,是她故意留下的。
當日,慕絕來報時,她就覺得不對勁,畢竟那地方離京城不遠,出現那樣的情況不合理。
再聽到對方有侍衛保護,猜想到兩方的身份必然不低,若是自己主動讓人出手相救,怕會得罪殺手背後的人,若是不救,怕會得罪另一方,日後對她和慕昭明不利。
再後來太后與公主被殺手追了過來,又見那些殺手的武功明明十分高強,卻與十幾名武功平平的侍衛糾纏。
就多留了一個心眼,把會武功的人都支到前面,故意讓公主有機會劫持自己,在公主的脅迫下,他們不得不得出手,如此一來就化主動爲被動,兩邊都怪不到她頭上,還暗暗的留下兩個活口,預防的就是日後事發,沒想到真讓她撞上。
太后召見之前,她尚想不明白對方的目的,現在在看來,對方的用意再明顯不過。
故意把太后他們推到她面前,不得不出手救人,事後再讓人有意無意的提醒藏身後殿的人,讓太后與後殿的人都懷疑,當日她救人是別人用心,是想借機攀附於她。
設下這個局的人,手段真是高明,一箭雙鵰啊!
因爲這樣一來,太后他們不僅會疏遠自己,怕是連帶着慕昭明和太子也會被討厭,而幕後人輕輕鬆鬆的就除掉一個勁敵。
太后驚訝的道:“當真有兩名殺手被擒。”
薄情伏下身體道:“臣妾不該故意隱瞞不報,請太后恕罪。”
片刻後,看着跪伏地上,微微顫抖的嬌小身軀,太后才緩緩的道:“既然此事,中書令大人已經接手調查,那就由他們男人來處理,你且起來吧。”
薄情恭恭敬敬的謝了恩才站起來,小心翼翼站在旁邊,頭垂下更低,不敢輕言一句。
隱隱聽到後殿有些輕微的聲音,想來是裡面的人,已經派人去找慕昭明,證明她的話是真是假,很快就會有結果。
想到對方用如此鄙劣的手段對付自己,心裡不由的一陣薄怒,若讓她知道那人是誰,就算是明着不能除掉的,一定會讓人暗裡除掉。
太后也趁此機會暗暗打量薄情,因爲還沒有冊封誥命,薄情今日只梳着靈蛇髻,髻上只有一支冰魄玉簪,下面長髮鬆鬆梳成一根粗辮,白色的宮緞素雪長裙,衣袖和裙襬的一角上,用金線繡着拳頭大的金色彼岸花。
這身裝扮簡單大氣,配上她從容淡定的神情,絲毫不失高貴。太后在心裡不同的暗暗稱讚,不愧是薄氏千年望族之女,即使是簡簡單單的衣飾,也能穿出高人一等的味道,舉手投足間是尋常人家的女子學不來的高貴、優雅。
回想着當日初見的情形,確實是頗多可疑之處。
至於薄情那路上遇劫匪的話是真是假,只消讓人暗暗一查便知道,想來她是不敢撒謊。
細細的回想了薄情方纔的一番話,此事只有兩個答案,一時薄情他們是真的剛好路過,二是有人暗中操作,有意讓他們相遇,目的怕是那突然空降的中書令大人,而且中書令大人與太子關係不錯,想到這裡心裡一沉,面上卻沒有露出來。
片刻後,一名面容清秀的宮女,用托盤端着琉璃茶盞進來,含笑上前道:“太后,皇上知道你喜歡楓葉露茶,特意讓奴婢泡好送來,請太后嘗一嘗,奴婢的手藝可好。”
太后面上微微一怔,隨之笑道:“皇上有心了,這點小事也爲哀家記着。”
回頭對身邊的宮女道:“哀家記得皇上最的喜歡栗子酥,正準備給皇上送去,剛好瞬華來了,就取來讓她一給皇上吧。”
宮女馬上退下,那名叫瞬華的宮女,馬上笑道:“太后最知皇上,方纔在御書房中,皇上還唸叨太后的栗子酥。”
薄情垂着眼眸,靜靜的站在旁邊,眼前的一品女官打扮的宮女,大方的與太后說笑,看來這名叫瞬華的宮女,很得皇上和太后的信賴,目光卻盯着腳趾一動不動,絲毫打量對方的意思。
宮女果然端了一個小小食盒進來,交到了瞬華手中,瞬華又說了兩句討人的話後,才指了一事離開,轉身的時候目光飛快的從薄情身上掃過,才含笑的退出大殿。
太后跟薄情說了幾句,見她答得不如先前從容,不禁有憐憫,畢竟年齡還小,就算之前再淡定,被她這樣一番追問,心裡也是害怕,隨口說了個理由,讓人送薄情出宮,又特意命人包一份青梅果脯。
薄情踏出慈寧宮,不由暗暗的鬆了一口氣,幸好她早有準備,不然真是萬劫不復,潤城比鳳都更驚險。
剛經過一轉角,就在她之前被罰跪的地方,那名叫瞬華的宮女,正粉面含笑的站在哪裡,見她緩緩走來,主動上前兩步福身行禮道:“奴婢見過慕少夫人,皇后娘娘聽聞慕少夫人入宮,請你過去坐坐。”
薄情知道她的身份不簡單,微微的側身,沒有正面的受她的禮,聽到她的話後,心裡怔了怔,方纔聽她與太后交談,分明是皇上身邊的人,怎會突然替皇后娘娘傳話。
況且,以她現在的身份,與皇后見面怕是不妥。
這點皇后心裡應該比她更清楚纔是,只是既然對方已經開口,她也不好拒絕,點點頭道:“有勞了。請前面帶路。”
瞬華雖然在前面帶路,步伐卻是沉穩、莊重,伺候皇上的人跟伺候其人的宮人,果然是不一樣,腦海中忽然一閃,也許想見她的人,並不是皇后,而是方纔一直隱在後殿的人。
這個人是——皇上。
想來今天入宮,她要應對的事情不止一件。
薄情心裡不由暗暗的思量,皇上見她究竟是爲了那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