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嵐雖沒感覺到槿年和煦之之間有多少情誼, 但是昨日槿年曾問起她與煦之之事——難道槿年在試探自己?萬一槿年也傾心於煦之,她能堂而皇之地和槿年共享煦之的關愛嗎?她發現她做不到,她也不希望槿年跟她一樣, 得不到一顆完整的心。
若桃仍自滔滔不絕, 說煦之如何清新俊逸, 如何英姿颯爽, 與槿年走在一起如何的般配……又說槿年受了那麼多苦, 變得如此強大,令人敬佩……苓嵐心如刀割:這些我都知道,又何必你強調。
直到槿年洗漱完畢, 穿好長衣出來,若桃才住口。
苓嵐怕再待在屋裡會失態, 推託說自己先去看看宴會準備得如何。她領着雲淺和瑚清出去, 瑚清不知根底倒也罷了, 但云淺知道苓嵐和煦之關係匪淺,見苓嵐魂不守舍, 腳步發虛,她伸手挽着苓嵐,軟言道:“小姐,若桃姐姐大概也是道聽途說,算不得真的。”
“雲淺, 別再說了。”苓嵐黯然道。即便是道聽途說, 也肯定有人在說, 而且絕不是一人所言。她努力地眨了眨眼, 把淚意隱藏好, 走向廚房。
廚房裡的人忙得不可開交,苓嵐繞了一圈, 對負責膳食的宮女道:“金族王不能吃菇菌類,你們呈給他的膳食切勿放這些東西。”廚房的一衆人答應:“是,此前長公主已吩咐過了。”
苓嵐向他們面露微笑,殊不知這笑容難看得讓人不忍直視。她苦笑:我爲何要多此一舉?槿年如此細心,她出任兩儀城城主之際早已把各族王和要員的喜好和禁忌都打聽清楚了,到如今仍深刻記在心裡,她待王如此用心,我何須擔憂?
瑚清見苓嵐呆然而立,怕油煙濁氣弄髒苓嵐的新衣,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姐別在這兒呆着了,咱們到外頭去吧。”苓嵐木然地走了出去,不知道要做什麼,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漫無目的地順着小徑往後花園緩步而行。
花園中繁花盛放,苓嵐回來木族半年,此時的景緻最佳,但她無心欣賞。木族的王公貴族正聚集在池塘邊上的小亭裡飲茶論詩,苓嵐無意與他們攀談,乾脆駐足不前,在花園門邊的大石坐下。她的心亂成一團麻,只感到脣乾欲裂,微微頭暈。
“苓嵐,”柏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怎麼坐這兒了?”
“柏年哥哥。”苓嵐起來向他行禮,只見他一身黛色錦袍,頭戴碧玉冠,他身後跟着七八個內侍。苓嵐想起自己還沒回答他的問題,道:“槿年還沒梳妝好,我出來散散心。”
“幾個郡王和郡王妃在前面的亭子,咱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苓嵐怕擾了他們的興致。”她無心與人虛與委蛇。
“那便隨我走走。”
苓嵐已經否決了他第一次的提議,自是不能再推辭了,只好跟在他身後慢慢地走着。
桃李爭妍,水仙送香,眼前的美景卻刺痛她的眼睛,讓她幾欲流淚。她曾與煦之多次在銳安殿的花園小逛,有過緊張、激動、溫馨和喜悅……可如今她不得不陪着另一個男人,看着與她和他無關的延綿春色。
“苓嵐,你不高興?”柏年看得出她的心不在焉。
“還好啊……”苓嵐的回答慢了半晌。
柏年躊躇道:“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對你不夠好。”
苓嵐對他話題急轉表示愕然:這……這是怎麼了?
“我後來仔細想了想,我把梨笙一直留在身邊伺候,又和思均長公主定了親,對你在金族全然不管不顧,你那時可能很生氣吧?”柏年停下了腳步,轉向她。
苓嵐被他看得不自在,道:“不會啊,這沒什麼。”
“苓嵐,我們倆從小一塊兒長大,我以前雖什麼也沒說,可我知道你是懂我的,”柏年語氣誠懇,“我這人不太會說話,脾氣也急躁,以後請你多擔待。”
苓嵐仍未反應過來,柏年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她猶自未覺,彷彿他掌心的溫度和這初春的風一般半冷不暖。
“你們怎麼還在逛花園呢?”槿年笑着從後面走來,“金族和土族的貴客馬上就要到了,走吧,到門口去禮迎。”
苓嵐見她披着白色的狐裘披風,內裡所穿的卻不是適才那件華麗的綢衣,而是一身淺綠色的衣裙,腰帶和裙帶均繡着黛色繁花紋理,頭上的金花銀花珠飾精巧別緻,她粉面桃腮,宛轉蛾眉,神采飛揚,風姿綽約。
柏年意識到,他剛剛纔主動握了苓嵐的手,大概已被槿年看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徑直走出了花園。苓嵐朝槿年一笑,也跟了過去。
槿年見她一反常態不是和自己並肩而行,反而隨着柏年,心想:看來他們倆和好如初了。
他們一衆人沿着殿外的小徑走向王府正門,還沒到門口,下人來報,土族王族已到,於是他們加快了腳步。接下來的客套與寒暄,苓嵐頗爲勉強,她仍舊思慮着,心中交戰。
柏年親自請昊均他們內進,苓嵐恍然出神,也不知道是跟着進去,還是和槿年一同在門口等待。
“苓嵐,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槿年察覺到她的異樣,關心地問道。
苓嵐強笑道:“我無事。”
沒多久,金族的人馬也到了。
煦之遠遠看見苓嵐一身華美的青衣,靈蛇髻上點綴着幾顆大顆的珍珠燦若明星,只是她望着遠方的天際仍自出神,似乎對自己的到來毫不在意。直到他飄然下馬,苓嵐纔回過神來,慌張地隨着槿年行禮,眼睛卻從未真正望向他。
按理說,是他知道了她與晨弛私下會面,不高興的應該是他纔對。
槿年笑着相迎,請煦之、煦然、王叔等人內進。
煦之走過苓嵐身邊時,忍不住低聲道:“你怎麼了?”
苓嵐竟完全沒有反應,雲淺在她身邊聽得真切,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姐。”
“嗯?”苓嵐轉頭望着雲淺。
這時煦之已經從她身前走過,雲淺湊到她耳邊說:“剛纔金族王在和您說話,您……沒聽到嗎?”
“啊?我……沒注意,他說什麼了?”苓嵐吃驚。
“奴婢也沒聽清。”
苓嵐疑心是雲淺聽錯了,她看了看煦之的背影,只見隨行人影晃動的縫隙間,他和槿年幾乎並肩而行。
好一雙儷影。
來客不多,所有賓客集中在內殿,按照地位和輩分而坐。
苓嵐和木族的貴族坐在了左下角,席間的宴樂和祝酒辭令,她茫然不知,只覺口中菜餚無味,只有濃烈的果酒才讓她微微有些知覺。負責斟酒的侍女見她頻頻滿飲,只道她偏愛這酒,不住地爲她添酒。
雲淺小聲提醒道:“小姐,別喝太多,待會兒還要陪客人逛花市的燈會呢。”
“好。”苓嵐說完又喝了一杯。
煦之早已察覺到苓嵐不對勁,可苦於她一整晚沒向自己瞧上一眼,他連和她眼神交流的機會都沒有,見絲竹聲停,提議道:“聽聞木族的上元節燈會別有一番風味,本王想見識見識。”
衆人聽他發話,連忙附和,於是大家起身整頓衣衫。雲淺和瑚清把苓嵐扶了起來,見苓嵐仍拿着描金竹杯不放,瑚清悄無聲息地從她手中奪過酒杯,小心地擱在食案上:“小姐,您還好吧?”
苓嵐笑着揮了揮手,掙脫了她們的攙扶。
她沒喝醉,何須人扶着?
柏年命侍衛開路,自己陪同着煦之、王叔和昊均嫺歌,讓槿年陪同煦然和思均。苓嵐帶着兩個丫鬟落在了木族貴族的隊伍後面,亦步亦趨地跟隨着。在他們身後上百名侍衛和十餘輛無人乘坐的馬車緊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