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怎麼哪兒都是熟人?
苓嵐向晨弛背後張望, 昏暗的樹影下走來一人,綠裙委地,細眉長目, 卻是梔檸。梔檸居然要來參加好逑之會?
梔檸見與苓嵐在聊天的男子玉樹臨風, 面目俊朗, 好奇地問:“這位是……?”
“這位是火族的儲君晨弛王子, ”苓嵐自從梔檸兩次在言語上擠兌自己之後更沒什麼好感, 礙於情面只好爲他們互相介紹,“晨弛君,這位是木族王的表妹。”
梔檸向晨弛行禮, 嘴角含笑,眼神微亮:如此風度翩翩的男子, 是未來的火族王?
苓嵐納悶之極:不會吧?我難得逮住晨弛想問他幾句, 你忽然冒出來眼睛放光是怎麼回事?
晨弛微笑:“幸會。”
苓嵐對梔檸道:“姐姐, 您有事要找苓嵐嗎?”
“沒,好奇……你也是來參加好逑之會的?”她見苓嵐打扮得光彩亮麗, 與晨弛並立,不禁有了猜想。
天啊……今日爲何都來問她同一個問題?苓嵐道:“不,姐姐,若沒別的事,我想和晨弛君說幾句。”她明顯是在下逐客令了, 但梔檸仍沒反應過來。
苓嵐眉間透着不悅, 轉頭對晨弛道:“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晨弛見她對暮陽之事窮追不捨, 自知躲得過這回也躲不過下次, 頷首道:“好, 咱們到外面說去。”
於是苓嵐和晨弛領着親隨,丟下一臉驚疑的梔檸走出了花園。
“苓嵐姑娘, ”晨弛邊走邊說,“你上次問的事情,很重要嗎?”
苓嵐躊躇道:“事關重大,而我掌握唯一的線索是毒物,傳聞火族擅製毒,但自從暮陽藥師退隱後,留下一位傳人,如若您知道那人的行蹤,苓嵐懇請您告知。”
晨弛嘆息道:“我的確知道。”
“當真?在哪兒?”苓嵐神色滿是驚喜。
“在我宮裡。”
“啊?在您的宮中當差嗎?”苓嵐甚是意外。
晨弛搖頭:“此事頗爲複雜。”
苓嵐納悶了:每次到了緊要關頭,這晨弛就囁囁嚅嚅的,有那麼見不得人嗎?她問:“苓嵐可否請見?”
“你要見她……?”晨弛失笑,他見不了那人。
“不可以?”苓嵐略感失望。
“我得回去問問。”他看着她額間的蓮花,不忍拒絕,“我也不知道她願不願見我,更別說見你了。”
啊?晨弛可是火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啊!這……還有誰能讓他這樣?不過,總是有了這人的下落。苓嵐向他行禮:“那苓嵐先謝謝您了。”
“你謝我什麼?我還沒幫到你呢!”晨弛無奈一笑。
苓嵐也笑了,至少有希望。
晨弛見她笑靨如花,一怔之下,連忙轉過頭不再細看:“我先回去,我堂妹還在花園呢,也不知道她看上哪個貴族公子,我得去盯着,免得她被人拐跑了。”
“好,您慢走。”苓嵐再次向他施禮。
待晨弛走遠,雲淺悄悄對苓嵐道:“這位王子長得真俊。”
“你這丫頭!”苓嵐在雲淺腦門上敲了一記,“那你說……比起木族的柏年君如何?”
雲淺道:“柏年君雖英氣,但這位王子好看些。”
苓嵐又笑道:“那比起今日見到的金族王呢?”
“金族王更英俊,可金族王太冷漠,有點嚇人。”雲淺吐了吐舌頭。
苓嵐心道:看來不是我情人眼裡出西施的緣故。她笑問:“那金族王比起你們水族的凌歌王子如何?”
“凌歌王子比女孩子還要漂亮,不能用英俊來形容。”
“也對。” 苓嵐心想:雖然花園沒逛到,也見不着王,可問了晨弛這件事,也算有眉目。那時候王不讓我過問,可他大概也沒當回事。既然母親說了暮陽藥師肯定知道,那麼他的傳人也應該不賴吧?只是,這晨弛搞得好神秘啊……那人到底是誰呢?是男的還是女的?雖說問到了毒粉的來源不見得就能找到兇手,但總算也是線索啊。最近王應該沒什麼事吧?今天他不肯跟我說話……難道生氣了?現在的王啊,都愛生氣……
她胡思亂想,腳下卻也跟着亂走,雲淺也不認得路,默默地跟隨着她,可是越走越不對勁:咱們真的住在這裡嗎?
“苓嵐?”
“泊顏哥哥?”苓嵐擡起頭,發現前面站的的人是泊顏,後面還有一隊白衣侍衛。她環視四周,發現自己無意識地走到了……金族處所的門口。
“來找王?”
“額……不是的,苓嵐迷路了。”她其實是心不在焉,下意識地回到了最熟悉的金族處所,真是丟人啊……
“兩儀宮就這麼一點地方你也能迷路?”泊顏笑道,“王出去散步還沒回來,要不……你先進來坐着等他?”
“不用不用!”苓嵐連忙搖頭,一臉慌亂,“我真的走錯了。您先去忙……”
泊顏看了她背後不遠處一眼,笑道:“你真的不是來找王的?”
“不是的!”苓嵐漲紅了臉,“我馬上就走!”
“好。下回有空再過來玩吧。”泊顏神色古怪,說罷領着侍衛進了處所。
苓嵐沮喪地低下頭:“雲淺,我覺得好丟人。”
“小姐,怎麼了?”雲淺走到她旁邊側頭看她。
“我剛剛在想事情……不知怎麼的就跑到這兒來了,你也不提醒我一下?”
雲淺小聲道:“我第一次來,也不認路呢。”
“趕緊回去,趕緊回去!……趁着王出去了還沒回來!” 苓嵐雖想見煦之,但絕不能像現在這般,大晚上的,於衆目睽睽之下莫名其妙地跑到金族處所前傻站着啊!她轉身就走,可剛邁出一步,便被站在身後的兩個白衣男子嚇了一大跳,煦之負着雙手,承列抱着一把長劍立在他身後。雲淺認出了他們,立刻行了個禮。
煦之離她僅有幾步距離,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趁本王還沒回來,你想做什麼?”
“不幹什麼。”苓嵐尷尬之餘又很欣悅,他終於和她說話了。她忽然記起剛纔泊顏就怪怪的,該不會是……那時他們二人已經在後面不遠處了吧?
“苓嵐。”他發現自己好久沒有叫喚過她的名字。
她意識到還沒施禮,趕緊屈膝道:“是。”
“你來兩儀城做什麼?”煦之凝視着她低垂的眉眼。
她擡眼望向他,心道:明知故問,我爲何而來,您當真不知?
他從她的盈盈的眼波中讀到了喜悅、羞澀還有一點點的生氣,他嘴角勾起,眼角的笑意也緊接着瀰漫開來,他緊繃大半日的臉徹底緩和了。他只想緊緊抱住她,可他們身邊除了承列,還有一個小丫頭。
苓嵐見他面露笑容,深覺不枉此行,雖然他們和以前一樣並沒有明確的將來,可在這一瞬間,離開數月之久所做的種種,全然比不過他此刻的微笑。
她溫柔的目光沿着他的輪廓滑過:“王,您怎麼瘦了些?”
他向她走近了兩步,站在她跟前,低聲道:“你說呢?本王怎會瘦了呢?”
她漲紅了臉不敢看他——他該不會是在暗示她,消瘦是思念她所致吧?她輕輕地道:“您可要保重身體。”
他細看她臉上的線條,倒感覺她比以前豐滿了些:“嗯。你回木族過得好嗎?”
“苓嵐回木族後,與母親一同住在將軍府上,一切安好。”
煦之早有所聞,並不驚訝:“很好。”
他並不想立即回處所,苓嵐也捨不得走,他們二人就這麼面對面站在原地對視着,四目相對,忍俊不禁,咧嘴而笑。
承列早已習慣他們二人的各種奇怪舉動,但云淺極爲驚訝:這個金族王和下午遇到的金族王真的是同一人?
“要不……去逛花園?”煦之笑道。
苓嵐心道:看來我真的是陪王逛花園的命格,可這花園滿是人,在好逑之會前如此招搖過市還絕對是下策……況且,我在木族已經被傳言與柏年有那個什麼了……
她道:“王,還是別去了,花園裡……人很多呢。”
“哦?你想和本王去沒人的地方?”煦之向她靠近了半步,用輕得只有她才能聽見的話音,笑着道。
苓嵐自然想起他那一次吻她時的調笑,她雪白的臉已換成緋色,還好夜色昏沉,旁人看得不真切,她嗔道:“您又胡說!”
“苓嵐。”他離她不過一尺,他能清晰地看到她連耳根都紅了,他忘了多久沒看到她這樣的女兒情態,恍惚間真怕自己忍不住。頓了頓,他道:“我聽說,你和槿年長公主正式結義了?”
“是的。”
“你還記得你在本王生辰後說過的話嗎?”
她說她會參加明年的好逑之會……苓嵐假裝沒聽懂:“王,我那時說了很多話呢,有些記得,有些記不得了。”
煦之嘴角上揚:“苓嵐,你這裝糊塗的本領,在本王看來也算是一種挑釁。本王記得你曾在這兩儀宮中說本王小心眼……所以呢,本王可經不起別人的挑釁。”
苓嵐想了想:我有說過他小心眼嗎?好像有……?他果然小心眼,連這也能記住。
煦之見她不語,問道:“你現在記得了嗎?”
“苓嵐不知自己記得的是否是王想讓我記得的那些。”她說了一句很繞口的話,說完之後忍不住笑了。
“那你說說看,你記得哪些?”
怎麼說啊……當時他喝多了,他們各自在繞圈子說話,她只好含糊其辭:“就是好逑之會啊……今年,還有明年……”
煦之伸出曲起的食指在她鼻頭上輕叩了一下:“你這丫頭!”
苓嵐想起自己就在剛纔的不久前也敲了雲淺一下,說的也是這句話!原來她不知不覺地就被煦之傳染了……她忍不住回頭看了看身後數尺外努力裝作自己不存在、什麼都沒看到的雲淺。
煦之雖想多和她說說話,可在處所之外終究不宜久留,但他又不甘心就這般放她離開:“本王還想走走,你隨本王來。”四人一路沿着花園外的迴廊走着,沿途有侍衛疏疏落落地站崗。
煦之走在前,苓嵐落後他半步的距離,承列和雲淺識趣地落在後面,還假裝東張西望。煦之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笑着對苓嵐道:“你的丫頭還挺伶俐的,跟你一樣。”
苓嵐這才發現雲淺遠遠跟在兩丈之外,雲淺肯定看出什麼了,看來也瞞不住了。
煦之見她不語,幽幽地嘆道:“你今日怎麼沒跌倒?”
苓嵐當然明白他說什麼,她每次跌倒,他總有辦法接住她,然後……
“害得本王也分辨不出你回木族數月到底是胖了還是瘦了。”他湊到她耳邊低語。他連碰都不能碰她,只能在嘴上討些便宜。
這是他們二人之間的暗語,她真想一把推開他。他居然念念不忘藉此調戲她。
見她慍怒,他笑道:“不過你胖一點也無妨,即便是明年的這個時候,本王再消瘦……你若跌倒了,本王還是能抱得動你的。”
“您爲何總是詛咒苓嵐?”她撅着嘴表示不滿。
“哪有?你可別隨便亂跌倒,本王不在,不許跌倒,知道嗎?”
他幽深的眼眸猶如一片汪洋,似乎要把她吸入其中,笑容裡全是綿綿情意,她的心要化掉了。她含羞笑道:“是,遵命。”
殘留的桂花香若有所無,他將她送至長廊的盡頭,數丈之外白牆黑瓦的院落,是槿年的處所。他眼裡帶着戲謔:“下回本王在兩儀宮時,你便像今日這般迷路,倒也無妨。”
他果然一開始就聽到了她和泊顏的對話!苓嵐窘迫得不敢看他:“真的是走錯了路。”
“你若說來找我,我會更高興些。”他盯着她顫抖的睫毛,滿眼柔情。
“我想過,但不敢。”她還是承認了。
煦之頗爲滿意:“也好。”
“那苓嵐先回去了。”她眼裡帶着不捨,她怕這數日也未必能見到他。
煦之伸手將她落在臉頰旁的髮絲捋在她的耳後,手不經意地撫過她的臉。她不敢擅動,抿着脣,擡眸給了他一個淺淺的笑容。
他想着再擁她入懷,但他深知再不情願,也得放她回去:“早些歇息吧,你一路趕來辛苦了。”
苓嵐領着雲淺向他屈膝行禮,倒退數後,轉身離開。
煦之仍在廊前佇立,眼看着她在數丈之間回望數次,最後緩緩進了槿年的處所。
他意識到,這是他初次目送她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