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溫桁說到依依,我便整晚都睡不安穩,盡是做着和依依相關的夢。
她揮手追着我跑,邊哭邊喊着:“心心……”在路上摔倒,卻還是爬起來繼續追我,手肘、膝蓋上都是血,哭得我心裡一顫一顫。
從夢裡驚醒,便一夜無眠。
依依不是我生的,但她和我相處了三年多,她對我很依賴,她是把我當成媽媽來看待的。我可以自己躲在這裡不作聲,可是依依呢?她還小,就算要把她還給斯妍,也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
師傅說,我要做的不是躲,不是逃避,而是放下!
我放不下杜辰淵傷我的那些曾經,也放不下對依依的這份感情。我做不到放下,所以只能逼着自己再回到那裡去。
次日,我向師傅辭行。
是一個大清早,師傅頌完了經,穿着厚厚的棉襖坐在院子裡,正用袋子裝米糕。
“這是自己做的,外面要買估計也難買到,你帶些回去吃。”師傅竟然未卜先知。
我站在那裡,微微發愣。
師傅把袋子打了個漂亮的結,又拿了個紙包給我:“昨天那位先生留下的,你,回吧。”
莫名的,我兩行淚就滑了下來。師傅從來不曾問過我一句廢話,我要留下,她給了我一些工作,讓我在這裡生活。我要離開,她給我準備了回程的物品。
師傅笑道:“你這樣,可不像在紫華庵修行過的人。”
修行,是啊,修行,在紫華庵的一個月,我竟然什麼都沒有學到,還是容易衝動、還是容易感情外露。
我朝着師傅深深的鞠了一躬:“我會再來看您的。”
師傅擡頭望了望天邊的雲,陽光正從雲層裡破出來,一點一點艱難的佔據着,最終破雲而出,金光灑滿大地。
師傅說:“你我的緣份就到這裡吧。”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回了j市後必定忙碌,要再回來看她,也不過是一句客氣話。
我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拎着她替我備的米糕,往山下走。
太陽出來了,但山裡依然冷,並未下雪,只是山路上結滿了霜,踩下去,發出咯吱聲響。
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我到了陳坑村。之前也跟着師傅下過山,在陳坑村找的摩托車。
今天才到村裡,便見那日在廟裡求籤的男孩子正要去鎮上,見了我,招呼着一起走。
我搭了他的順風車到鎮上,男孩子問我是要採買過年的東西麼?
我搖了搖頭,纔想起來,臨近年關,師傅一個人在山上,會不會太淒冷?
師傅給我的紙包裡,竟然有一千來塊。我驚訝的看着那些紅色紙鈔,想起師傅說的,是溫桁留下的錢,便又是心裡一緊。溫桁定是知道我沒有離開的打算的,也知道我在山上不會用到錢,所以把錢拿給了師傅。
我沒有馬上離開,在鎮上轉了很久,用溫桁留下來的錢,除了車費以外,全都用去買了年貨,讓陳坑村的男孩子帶回去給師傅。
不能陪着她過年,這個當是我的一點心意吧。
買了車票,靜靜的坐在候車大廳裡,回j市的車票,只是回了j市之後,我又該去哪裡?
依依已經放假了,不知道眼下會在哪裡?
我手指相互揪着,眉頭緊鎖。
沉重的腳步聲在我面前響起,擡頭看去,一道身影一張臉就那麼促不及防的往我心口上一撞,撞得我生疼,呼吸困難。
沒有言語,墨眸仿若一汪深潭,要把我吸進去。
最實的錯愕過後,我移了視線,這張臉,我不想認得。
擡頭去看候車大廳牆上掛着的鐘,還有十分鐘分車,必須等上十分鐘。
杜辰淵腳步輕擡,坐在了我對面的候車椅上。
還是那樣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卻又不敢有半分唐突。
我低垂了頭,摳着指甲。
我不敢去想,杜辰淵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就像被馮蓮花她們救起來後的那次,不敢相信杜辰淵會來找我。之於他,我不是一個騙子麼?我騙他依依是他的孩子,單單這一條罪名,他就把我拋棄,徑直和沈姝痕訂了婚。又何必心急火燎的來找我?
而就在昨天,溫桁的電話裡還聽見,杜家和沈家徹底決裂了,闖了這麼大禍的人,竟然丟下爛攤子,跑到這個邊遠小鎮裡來?
我搞不懂他究竟想做什麼,但無論他想做什麼,都和我再沒有半點關係了。師傅讓我放下,最好的辦法,就是當他不存在,當以前的那些愛恨傷痛全都棄之不顧。
最終還是他開口:“你是要回j市麼?我恰巧也是。”
我當他是陌生人,他當我也是陌生人。
我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車票,對於他的搭訕,不置可否。
便又相對無言靜坐半晌,當響起檢票的廣播之時,我拎了師傅給的米糕往外走。
接近年關,候車廳里人很多,我走得頗爲艱難,杜辰淵朝前跨了一步,手裡一空,那袋米糕竟是被他拎在了手裡,而我,正被他半攬着往檢票口去。
我正待掙扎,他淡淡道:“這裡人多,先上車吧。”
他跟人換了座位,和我坐在一起。果然,上了車後便鬆開了我,把米糕放好坐下來道:“我叫杜辰淵,杜娟的杜,星辰的辰,深淵的淵。”
他也知道我“失憶”了麼?
他竟然微微勾了嘴角笑道:“以前有人說我是沉冤未雪的沉冤。”
我當然記得,因爲拿他名字取笑的人,就是我。
“你叫什麼名字呢?”杜辰淵問我。
我扭頭看向窗外,不想回應。就算我“失憶”,也有權利不和陌生人說話吧。
車裡的人都很興奮,大多用着當地的方言。
我和杜辰淵並排而坐,他身上的松木香緩緩的送到我的鼻端,喚醒那些記憶。
“你來這裡,是來走親戚?”他竟然還在說話:“我是來找人的。”
平時的杜辰淵,也不是這麼愛說話的人。
我閉上了眼睛,對於他的話,表示絲毫不感興趣。
因爲早上起得早,昨夜又做了一晚的夢,我閉着眼睛竟然就緩緩的沉入了睡眠。
醒來時,我竟倚在杜辰淵的肩頭,他正微側了頭看着我,眼神專注,彷彿只要輕輕一眨,我便可能消失一般。
這張近在咫尺的臉消瘦憔悴了許多,但像是特意修整過的,精神看上去還行。
我擡起頭來,坐直了身子,沒有說話。
恰逢午飯時間,便在路上停了車,司機囑咐我們,半小時後再出發。
車上乘客紛紛都下車用餐去了,杜辰淵坐在過道的位置,也站起來往下走。
透過車窗,能看見飯店外面還停了一輛車,那輛車很是眼熟。而開車的人,正是蘇婷。
杜辰淵這是鬧哪樣,自己開了車過來,還硬要陪我坐這大巴車?
遠遠的看去,蘇婷下了車,正同杜辰淵說着什麼。杜辰淵的臉色不太好。
過了片刻,便見他拎着餐盒回了座位。
“餓不餓?吃一點兒吧,大約還有一個多小時才能到。”杜辰淵把餐盒打開,看着略顯油膩的食物,我微微皺了皺眉。
我說過,我是一個很容易就形成習慣的人。所以我在山上的日子,很輕易就習慣了吃精茶淡飯。半點不喜油膩。
杜辰淵見我微微皺眉,沒問其他,便把餐盒拎下去了。大約十分鐘之後,又拎了餐盒上來,不是飯菜,只是一碗清湯粉。
“天氣冷,喝點熱湯暖暖吧。”他把湯放到我的面前。
我擡頭直視着他:“我們認識麼?”
這個問題,我問過溫桁,他是愣怔的。我問杜辰淵,他卻是預料之中的。笑了笑道:“我們都回j市,從現在認識也不晚。剛剛我介紹過了自己,只是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我不“記得”只是想從未認識過你。所以,你現在這樣,是想和我重新認識,從頭開始麼?杜辰淵,不可能了!
“既然不認識,就請你不要自來熟,我不太習慣和陌生人說話。”我清冷的說着,自己下了車。
出了車門,我瑟瑟的打了個寒噤。在山上的時候,我沒添什麼衣服,這會兒下山,裡面穿的也是師傅的厚毛衣,被風一吹,冷氣便直接進了骨子裡。
的確,天冷,要喝些熱湯。
我在飯店裡點了碗清湯粉,跟老闆說,不要加蔥,不要加味精。
老闆笑道:“剛剛那位先生也這麼說,是和你一起的吧?”
我扭頭朝外看去,杜辰淵正站在陽光下,微微眯着眸子望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