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諸葛亮親自將黃碩一行人送出城。
顯然他的臉皮的厚度與年歲成正比例增長。越來越不把羣衆輿論當回事。他舍了座騎,和黃碩一起坐在小馬車裡,搖着扇子評點車外的風景。似乎不是來送別,而且和愛妻遠足秋遊一般。
出城已經近五里地了,諸葛亮還沒有要回轉的意圖。
黃碩心裡泛酸。要不是因爲諸葛大姐那兒的地道工程真的關乎人命,她真的捨不得離開。這些年,她們夫妻總是聚少離多,象現在這樣一家團聚的日子太少了。
又到了一處叉道口,黃碩狠下心來小聲提醒道:“夫君,時候不早了,你還要去府衙辦公呢。”
“哦,無妨,爲夫昨天就請過假了。”手裡的扇子頓住了,看了窗外一眼,回頭抿嘴輕笑。
黃碩聞言,心中的離愁別緒頓時氾濫成災,鼻頭一酸,眼淚不由自主的下來了。
諸葛亮掏出帕子,親自替她揩去眼淚,柔聲安慰道:“娘子,等我們拿下漢中。許昌便指日可破。等滅了曹操之後,我們就能和岳父岳母一道隱居山林,一家人開開心心的生活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
千言萬語全堵在了嗓子眼裡,黃碩淚如雨下,又不願意掃了他的興致,唯有用帕子捂了口鼻,拼命的點頭。
因爲自己而連累娘子四處奔波,諸葛亮的心裡也很不好受。
強按下心中的酸楚,他輕笑道:“一路上山長水遠,有諸多的不便。娘子還是象以前一樣換上男裝的好。”
“嗯。”黃碩吸着鼻子擡起頭來,再次叮囑着,“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了,再說還有龍十他們護送呢。夫君且放心好了。我會趕回來過新年的。這段時間,孩子們我全託付給弟妹了,夫君勿須過於操心,自己要多保重。不要喝太多的濃茶,也不要每天熬的太晚……很傷身體的。”
雖然這話從昨晚開始,諸葛亮已經聽了不下四遍,但是,他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娘子羅嗦嘮叨。每次他都是一邊聽着,一邊含笑“嗯嗯”迴應,心裡更是暖洋洋的。
終於到了叉道口,小馬車停住了。諸葛亮突然把黃碩摟入懷裡,在她耳邊悄聲說道:“娘子,保重。你對諸葛家的恩情,亮永遠銘記於心。”說罷。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兩下,毅然轉身跳下車。
象是有一道強電流流過全身,黃碩怔住了:難道豬哥早就知道自己在挖地道了?
她急忙撩開車上的窗簾。只見他玉立於路旁,正笑眯眯的輕揮羽扇向自己道別。
車子緩緩的再次啓動了。諸葛亮和江大牛揮手道別的身影漸行漸遠,黃碩的視線再一次水霧迷朦,模糊得稀里嘩啦。
龍十等人騎着馬默默的跟在小車兩旁。又走了十來裡,車內終於傳來了一道平靜的命令:“停車。”
衆人皆齊齊打住,注視着車門。
車簾掀開,身着男裝的黃碩從車內鑽了出來。
龍十咧嘴一笑,跳下馬來,親自將黃碩的座騎從車頭解下來,遞上馬鞭:“會長,請。”
黃碩一手接了過去,翻身上馬,輕喝一聲,轉眼就揚長而去。
龍十對垂手侍立在車前的青年車伕問道:“接下來,你們知道要怎麼做嗎?”
車伕恭敬的回答道:“屬下明白。”
“嗯。一入荊洲地面自會有三名弟兄前來接應。保重。”龍十一個大跨步提腿上馬,帶着身後兩騎跟上了黃碩。
車伕望着前方揚起的道道塵土,回頭對餘下的人說道:“走,我們回荊洲。”
大約晌午時分,劉備就收到了回報:清晨。諸葛夫人在十餘騎的護送下,乘一雙馬青布小車出城往荊洲方向去了。諸葛大人和管家親自送行。
劉備坐在几案前眯着眼睛沉思片刻,立馬拿起筆刷刷的開始寫信。頃刻,信成,放入黑色的錦囊內,他親自用紅油封了,招來侍者:“速速送與荊洲關將軍處。”
一個多月後,他收到了關羽的回信,說,諸葛夫人帶着十餘名護衛回到了草廬。回來後,她閉門不出,在家盡心盡力的侍奉雙親。
劉備握着錦信,抿脣苦思。過了一會兒,他將手裡的信置於案前點燃的油燈上。看着漸漸化成一縷淡淡青煙的錦帛,他輕笑着自言自語道:“畢竟只是一個婦道人家而已,能有多大的能耐!”
他哪裡知道此刻的黃碩正蹲在房陵太守府下的地道里察看工程呢。
這個地道挖得很大,足足有兩人並肩寬、一人高。兩邊的牆壁每隔十來米就開有一個放置油燈火把之類照明用具的小孔。
黃碩指着頭頂問道:“上面真的已經是太守府了?”
王叔點頭:“是的。再往前面就要挖到太守府的地基了。”
黃碩擡頭望着地道頂,眉頭微顰:“這動靜會不會引起上面的人的注意啊?”
王叔笑道:“沒事的,現在我們只有白天才開工。而且,大姑奶奶爲了掩護我們,從明天起,她會以翻新主院爲由,接一部分人入府從她的臥室裡開挖。這樣的話,兩頭對挖,能大大的加快進度。我估算了一下,不出半個月就能挖通進度。”
“那就好。”黃碩輕吁了一口氣。從豬哥的表現來看,十有八九是知道這回事了。這段時間,她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怎麼知道滴?所以,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生怕瞞不住蒯棋。這傢伙也是一個十足的人精啊。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只敢躲在道觀內不敢現身。
還好事情並沒有往糟糕的方向發展。諸葛大姐如今是太守所裡說一不二的當家主母。爲了保險起見,她選的是一個蒯棋父子出門巡視的時間段,並將院子裡的人提前清了空,一併搬進了近郊的那所空宅子內。
王叔親自帶隊進入太守府內施工。他分了小部分人象模象樣的佯裝搞翻新,剩下的人加班加點的挖地道。
工程進行得很順利。不出十天,地道就挖通了。王叔又將諸葛大姐的臥房重新裝修一通。而暗道的入口就完美的隱藏在諸葛大姐的臥榻之下。
一個來月後,蒯棋父子巡視回府,工程早就收尾完工了。諸葛大姐帶着一干僕婦到二門處迎接他們倆。一家人被簇擁着進了內院。
看着煥然一新的府第,蒯棋似乎很高興,連聲說道:“夫人辛苦了。”
做了近二十年夫妻,諸葛大姐從來沒有揹着他做過事,心裡不禁有些發虛,不敢看他的眼睛,連忙喚出兩名正值二八芳齡的美婢去服侍他淨身更衣。她自己則拉過兒子噓寒問暖。
蒯棋的雙眸瞬間漆黑如墨,帶了兩位美婢入內室更衣。
等他擦了把臉,換了家常衣服回來,諸葛大姐母子已經不在了。他皺着眉頭走到門口詢問在外頭垂首侍立的婆子,才知道原來他們母子倆是先去飯堂了。
回頭看了看身後兩名含羞帶嬌的美婢,蒯棋心中陣陣發苦,只覺得腹脹如鼓。
“告訴夫人,就說我累了,已經歇下了。”蒯棋扔下一句話,提腳就往前院走去。
兩名美婢緊張的匆匆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輕喚道:“老爺。”
蒯棋似乎沒有聽到,連頭都沒有回,步履匆匆,跟逃差不多。
婆子不屑的斜眼瞥了她們倆一眼,掏出帕子捂了嘴,自去飯堂傳話。
諸葛大姐聽了,滿不在乎的吩咐:“擺飯。”
蒯程覺得有些不妥,起身說道:“娘,還是讓孩兒去請爹吧。”剛剛他就勸過諸葛大姐,說等蒯棋更衣後,一家三口一齊過來。不想。諸葛大姐根本就不聽勸。
“算了,你也好久沒有陪娘用過飯了。再說,你也是快要娶親的人了,也後還不知道能陪娘用幾次飯呢。”諸葛大姐笑得很勉強。
蒯程一怔,緩緩的跪坐下來。他想起父親在路上的再三叮囑,將涌到嘴邊的話又重新嚥進了肚子裡。
這一頓飯,母子倆都如同嚼蠟,誰也沒吃出個滋味來。
諸葛大姐回到臥房裡,輾轉反側,久不能寐。突然,她聽到臥榻下傳出來三聲輕輕的敲擊聲。好象喉嚨被堵住了一般,她想叫卻叫不出聲來。
又是三聲。打了一個激靈之後,,她纔想起下面是暗道。
“是哪個?”諸葛大姐覺得很蹊蹺,翻身下榻,戰戰兢兢的死死抓握住榻前案頭上的油燈。
被褥被拱動了。從裡面傳來一個熟悉的女聲:“大姐,是我。快把被子褥拿開呀。”
是大弟妹!諸葛大姐慌忙放下油燈,手忙腳亂的將榻上的被褥捲起來。
榻上的木板被頂了起來,黃碩滿頭大汗的從裡面鑽了出來,跟個灰猴似的,頭髮凌亂不堪。
“弟妹,你怎麼不走大門啊?”諸葛大姐伸手用力拉了她一把。
“呸呸呸。”黃碩只覺得滿嘴都是塵土,怎麼吐也吐不完。
諸葛大姐見狀,急忙給她倒了一碗溫茶過來:“先嗽嗽口。”
黃碩嗽了口後,覺得舒服多了,笑道:“謝謝大姐。還好我試走了一道。這暗道還得好好修整修整。”主要是太守府地面下這一段完全是粗製濫造,可能是因爲時間緊,趕得太急了些。
諸葛大姐這時才徹底明白暗道的真實用處,原來是弟妹給自己準備的一條逃生之路。
她無力的癱坐在地上,兩行清淚潸然而下:“你大姐夫應該也知道了。”現在,她總算回味過來這幾個月來蒯棋的一系列反常舉措是爲了哪般。一世夫妻,他真的會爲了所謂的家族榮譽而狠心拋妻棄子的獨自戰死城頭嗎?
黃碩嘆了一口氣,在她跟前跪坐下來,安慰道:“大姐,這只是再做最壞的打算。我們一起想想辦法,一定不會這樣糟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