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還是愛卿知禮。”曹丕龍顏大悅,牛氣哄天指着那幾個汗涔涔的諫官哼道,“你們幾十年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朕的家事也敢橫加干涉!”
“撲咚”,諫官們立馬跪倒在地,顧不得擦去額頭上的冷汗,齊聲說道:“臣等惶恐。”揹着人說說天家的私事,一旦事發都是死罪。更何況是“橫加干涉”。他們自知頸上人頭太小了,扛不住這頂大帽子。
這個時候才知道惶恐,晚了!曹丕二話不說,喝令殿前武士將他們盡數拉出去,先各自打二十軍棍,扔進天牢,等他哪天有心情了再收拾不遲。
見這陣式,其餘的大臣們不由縮了縮脖子。有一兩個想再勸諫幾句的也低下頭把話嚥進了肚子裡。
“退朝!”曹丕得意揮一揮衣袖,揚長而去。無上至尊,這做皇帝的感覺實在是太爽了。
很多大臣敢怒不敢言,一個個恨不得從司馬懿身上剜塊肉下來。更有甚者,遠遠的指着他低聲橫眉罵道:“奸臣!”
司馬懿心裡裝着其它事,一心急着去找曹丕說道說道,懶得理他們,匆匆向後殿走去。
剛出殿門,在殿前的大紅廊柱下,曹丕的近侍劉宦者就笑嘻嘻的衝他拱手行禮:“侯爺,陛下宣您後殿議事。”
正想瞌睡,就有人送來了枕頭。司馬懿心中暗喜,面上卻不動聲,恭恭敬敬的拱手還了一禮,溫聲說道:“有勞劉宦者引路。”
“侯爺,請。”劉宦者的一雙小眼睛笑眯了。
在衆臣火辣辣的眼光中,他們兩人一前一後的去了後殿。
走到後殿門前,司馬懿看到兩隊綵衣宮女肅立在門前。
“是甄夫人的隨從。”劉宦者低聲對他說道,“您稍等,小的先進去看看。”
這個人情可賣大了。司馬懿連忙拱手謝過。
劉宦者理了理衣服,低着頭緩緩向旁邊的一道小門走去。
“噹啷”,從屋子裡傳來一聲碎瓷聲。司馬懿站在門廊下也聽得十分清晰。他微微搖頭:八成是甄夫人又觸了曹丕的黴頭。
果然。正門開了一縫,甄夫人掩面踉蹌而出。兩隊宮女大驚失色,手忙腳亂的涌上前扶住她。
司馬懿是外臣,不能正面見宮妃的。連忙長揖行禮:“臣見過夫人。”
眼前飛過一道大紅的裙邊,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裙邊溼答答滴,還沾着幾片茶渣。
沒有迴應,等他擡起頭,那一大郡女子已經象一朵絢麗的彩雲飄遠了。
劉宦者從裡面倒退出來。一見到司馬懿就掏出帕子揩試着額上的冷汗:“侯爺,陛下宣您呢。”小心的左右瞟了兩眼,他探過身子,好心的壓低嗓子提醒道,“您悠着點……陛下剛剛纔砸了一個茶碗。”
“謝謝您。”司馬懿再次謝過。
劉宦者咧嘴笑了:“您跟小的客套什麼!”他們是老關係了,這些年,他沒少得司馬懿的好處。
“司馬大人晉見。”門口的執劍侍衛大聲通報道。
門又開了,司馬懿撩起長袍走了進去。
正要行禮,從正前方的主位上傳來曹丕微慍的聲音:“這裡又沒有外人,愛卿不必拘禮。”
司馬懿愕然的擡起頭。甄大美女對小曹同志做啥了?
曹丕走下主位。在一側的蒲團上,很隨意的坐了下來,憂鬱的象個小文藝青年:“仲達,你說我到底是不是大魏的皇帝?”
司馬懿垂首侍立在一旁,至誠至懇的答道:“陛下當然是大魏皇帝。”
“哼。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女人都能指着朕的鼻子講大道理了。朕這個皇帝真他娘滴窩囊。”曹丕惱怒的一把摘下皇冠,飛快的轉過來轉過去。轉得前後的珠簾亂飛,叮噹作響,就象那只是一個超大超豪華的貨郎鼓一般。
司馬懿不由暗自佩服甄大美女。她白在鄴城呆了這幾年,到現在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的處境。
曹丕一肚子牢騷沒處發,便全倒給了司馬懿。
原來。卞太后知道諫官們進諫失敗被下了天牢,還不死心,又命令她最衷愛的兒媳過來進言。
有了卞太后撐腰,甄夫人的底氣十足。她旁徵博引。講完人倫講天道,一口氣指出了曹丕好幾條罪狀。最後,她捧着心窩子,痛心疾首的總結:“陛下,您要是還執迷下去……”
看在她是奉太后之命的面上,曹丕才一直容忍她不着邊際的講了這麼一大堆空話。可現在。他生怕這個蠢女人會說出什麼不祥的詛咒出來,操起几案上的茶碗狠狠的砸了過去:“滾,滾!”
茶碗砸在甄氏的胸前,裡面的茶一點不漏的灑了她一身。
甄夫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少年夫妻纔來伴,這還是當初那個發誓要將她捧在手心呵護一生的夫君嗎?
“滾!”曹丕順手拿起一卷竹簡,眼看着就要當頭砸過來了。
心頭在滴血,甄夫人雙手捂上臉,倉皇逃走。
“啪”,竹簡擦臉而過。
“仲達你說,我當初怎麼會看上這種蠢婦!”曹丕鬱悶到了極點。
這個問題,司馬懿自然無法回答他。他摸着鼻子呵呵訕笑:“陛下,微臣前段時間重新溫讀了《漢書》,頗有一些感觸。”
知道他要說正事了,曹丕戴上皇冠,正色道:“哦,說來聽聽。”
“臣發現,大漢出了不少很有政治才華的太后和皇后。有的甚至於掌握了大漢的實權,就連當時的皇帝都拿她們無可奈何。”說到這裡,司馬懿就不再講下去了。他只是想叉開那個尷尬的話題而已,再說下去,他就要背上妄圖干涉天傢俬事的嫌疑了。
曹丕顯然是聽出了話裡的意思,眯縫着眼睛陷入了沉思。
想着更重要的事,司馬懿試探着輕呼:“陛下,陛下。”
曹丕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仲達,今天我找你來主要是想問你有什麼良策能讓孫劉之間打起來。”nnd,他都當了一個多月的皇帝了。這兩個傢伙居然一點表示都沒有。劉備那死老頭也就算了,孫權怎麼也沒有派使者過來。難道他們兩家又想聯手了嗎?
司馬懿輕笑:“陛下,微臣也一直在琢磨這事呢。”
曹丕仰頭大笑,連連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哈。仲達都快成了朕肚子裡的蟲了。”說罷,他回到主位上,大刀金馬的坐下,“都琢磨出些什麼了?說來聽聽。”
司馬懿上前幾步,輕聲問道:“陛下。您說孫權和劉備他們最想得到的是什麼?”
“當然是這個。”曹丕撫摸着几案上那個用黃綢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傳國玉璽,眼神突然變得陰冷起來。
傳國玉璽的始作俑者是秦始皇。自他以後,只有得到這個傳國玉璽的人才是名正言順的天子。董卓之亂時,傳國玉璽從宮中流失,不知流向了何方。後來,曹操僥倖得到了它,從此,他便深信天命就在他們曹家。
他之所以會選擇曹丕當自己的接班人,當然首先是曹丕自己確實很出色,但是。其中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據說曹丕出生時曾天現異象。
曹丕是在老家出生的。族老們至今還在津津樂道,說曹丕出生的時候,他們清楚的看到了祖宅上空籠罩着一朵青色的狀似華蓋的雲彩。傳說這就是天子氣,只有天下至尊之人才能擁有。
在得到傳國玉璽之後,曹操就更加確定這個兒子身上有天子氣了。
曹丕說孫劉最想得到的是傳國玉璽,也就是一語道破此二人妄圖奪他的寶位。
司馬懿斂了笑意:“陛下果然洞若觀火。恕微臣班門弄斧了,再問您,如果讓其中一人當了皇帝,另外一人還會跟他結盟嗎?”
曹丕壓下滿腹的怒氣:“不會。”
“陛下。這就是微臣冥思苦想了多日的計謀。”司馬懿眼觀鼻,鼻觀心,垂手而侍。
“什麼!”曹丕呼的站了起來,一個箭步竄到他跟前。“大膽司馬懿,你擡起頭來。”
司馬懿擡起頭,目光如水,靜靜的看着他。
曹丕兩個鼻孔張得老大,滿臉赤紅,喘着粗氣死死的瞪着他。
片刻之後。曹丕猛的拍掌大讚:“妙,妙,朕險些被愛卿繞進去了。”
旋即,他又皺眉問道:“只要朕殺了劉協,劉備自然就會迫不及待的南面稱帝。這樣一來,就正好給了孫權出兵的口實。只是,愛卿有沒有想過,劉協已經禪位於朕,世人皆知朕親口承諾今生和他共享天下。爲君者一言九鼎,豈能出爾反爾,失信於天下!”
總而言之,曹丕也認爲這是一條絕世好計。只是,他還想保住自己的牌坊。
司馬懿淡笑道:“微臣豈敢陷陛下於不義。陛下聽過三人成虎的故事嗎?”
曹丕一怔,很快明白了:“愛卿好狡猾啊。”說罷,他抱着初俱規模的啤酒肚再度哈哈大笑。
以多年來對司馬懿的瞭解,知道這小子必定已經制訂出了一個詳細的方案,他重新坐回主位,洗耳恭聽。
司馬懿將他和鳳二先生商量好的計劃和盤托出。
曹丕很滿意,笑道:“這樣往朕身上潑污水,孫權和劉備也不得不信了。”言下之意,是首肯了這個計劃。
“此計執行之後,陛下確實是要招來許多罵名……”司馬懿小心的說道。
曹丕大手一揮,樂呵呵的笑道:“無妨。就讓他們罵吧。他們罵的越狠,就越能引劉備上鉤。事成之後,只須讓劉協多露幾次臉,朕就能輕鬆洗去這一身的罵名。”
司馬懿暗自冷笑: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美事。
接下來,曹丕親手寫了一道密旨,讓他全權負責此事。
司馬懿當着他的面,仔細的將那塊手帕大的白綢貼身藏好。
這時,曹丕冷不丁的問了一句:“愛卿,你聽說過青龍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