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請法正去自己的辦公室小坐,並屏退左右,親手替他倒了一碗茶,笑道:“今日請法大人過來,是亮有一惑想向法大人請教。”
法正雙手接過茶碗輕笑:“諸葛大人言重了。正才疏學淺,指教不敢,但願聞其詳。”
諸葛亮回到主位上坐下,羽扇輕搖:“曹操得到漢中之後,一連兩年都沒有向主公發難。不知法大人對此有何高見?”
居然不是向自己發難!法正暗自驚訝,放下茶碗,身子不由自言的傾向諸葛亮:“難道孔明兄也認爲這裡面有問題?”
諸葛亮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請孝直兄賜教。”
法正的眼神都亮了:“正也覺得不太正常,思量了許久,以爲曹操沒有乘着主公在益州立足未穩之際,一鼓作氣拿下益州原因有三,一是,他剛剛被封爲魏公,引起了曹營內許多擁漢派的憤恨和不滿。荀公之死就是很好的例子。二是,傳聞他久久未立世子,他的兒子們明爭暗鬥得很厲害。此兩點爲曹操之內憂也。其三,北邊的匈奴、南邊的孫傳一直和他糾纏不清,這是曹操的外患也。在內憂外患之下,曹操焦頭爛額,故而無暇西顧。”
諸葛亮頻頻點頭:“孝直兄所言極是。不過,亮以爲,曹操之所以久久沒有主動攻打益州,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法正坐直了身子:“請孔明兄賜教。”
“亮以爲,曹操同時也在等待進攻益州的最佳時機。”
法正愕然:“最佳時機?難道孔明兄以爲主公初定益州之際不是最佳時機嗎?”
諸葛亮輕輕搖頭:“非也非也。初定益州之際,正值我將士們士氣最盛之時。曹操兵法嫺熟,自然不會冒此兵家之大忌也。其二,主公與孫傳剛剛定下盟約,雙邊關係正是比較穩定的時候。是以,孫權纔沒有後顧之憂,敢大膽的舉兵進犯中原。曹操此人最爲奸詐。亮以爲,他此時最擔心的應該是主公和孫傳從西線和東線聯合攻打他纔是。只可惜,主公才初定益州。分不出兵來。否則,這將是我方攻打曹操的大好時機。”
“若不是益州的大戶們隔三差五的鬧事,周邊的夷民們又遲遲不肯臣服,主公哪能這般的放不開手腳!”法正輕輕的捶打自己的大腿。連嘆“可惜了”。
諸葛亮秀眉輕皺:“益州的大戶向來都是最爲刁鑽的。而那些夷民更是化外之民,不服管教。一旦兩者勾結起來,必定是主公的心腹大患。亮觀眼下,益州大戶們動作頻頻,正似有此意。興許曹操不會等得太久。”
原來諸葛亮是這樣看待益州的世家們的!法正總算明白諸葛亮爲何會一直幫他按下大戶們的狀子了。都怪自己多心。誤會人家了。
法正心裡泛起陣陣愧意,誠懇的對諸葛亮說道:“孔明兄既然已經看到了這一點,想必心裡應當已有了對策吧。”
諸葛亮但笑不語,用手指在茶碗裡蘸了茶水,在几案上寫了一個“戰”字。
“戰?”法正挑眉問道。
“正是。”諸葛亮搖着扇子,微笑道,“既然益州本地的民衆和我們不能一條心,那麼我們就想辦法把他們強行綁到我們的船上來。”
法正看着那個慢慢消失的“戰”字,陷入了沉思。
諸葛亮也不多言,只是悠閒的坐在那兒端着茶碗喝茶。
突然。法正興奮的大叫:“高,果然高。”他也學着諸葛亮的樣兒,用食指蘸了茶水在几案上龍飛鳳舞的寫了一個“兵”字。
諸葛亮心中瞭然,搖着扇子哈哈大笑:“孝直兄真乃妙人也。”
法正神情激動,衝他拱手作揖:“多虧了孔明兄一語點醒夢中人。只是,這徵兵的細節還需要謀劃謀劃。”
諸葛亮指着自己身邊的蒲團:“孝直兄不妨移席詳談。”說罷,放下扇子,親手研墨。
而法正也大大方方的與他共用一案,展開了案頭上的一卷空白竹簡。
不知不覺,日移中空。兩人渾然不覺。相談甚暢。
而劉備也終於聽聞益州世家對法正有諸多不滿,派了貼身去請法正前來問話。不想,侍者很快就獨自回來了:“君侯,法大人不在治所。侍衛們說。法大人一大早就去找諸葛大人了。”
劉備暗道:糟了,孝直怕是跟諸葛亮自辯去了。來不及細講,劉備連忙帶了隨從往諸葛亮的辦公室趕去。
府衙不是很大,諸葛亮辦公的小院就在隔壁。不過,劉備走出幾步,頭腦立馬冷靜了許多。據他所知。諸葛亮雖然和法正相交泛泛,但這些年來,卻對法正從來沒有過微言。
“興許是自己太敏感了。”劉備喃喃自語道。說實在的,他現在很矛盾,既擔心自己的兩大謀士窩裡鬥,又擔心他們暗地裡結成一派。
走到諸葛亮的小院,他擺手示意侍衛們無須通傳,又讓侍者留在門口,獨自走了進去。
“主公。”馬稷、蔣琬和費褘從東廂房裡疾步出來迎接。
劉備眉頭輕皺:“孔明呢?”心裡不免猜測:這兩人到底在商量什麼?竟然要屏退左右。
馬稷等人正要據實回答,劉備已經丟下他們仨,朝着正房徑直走了過去。
蔣琬摸着鼻子訕笑:“法大人果真深得主公青睞。”
費褘和馬稷亦是搖頭啞笑。
等劉備推門走進正房後,他們三人這纔回到東廂房繼續辦公。
門是虛掩着的。劉備輕輕的推開門,便見到這樣一副情景:法正一邊眉飛色舞的比劃着,一邊嘰裡呱啦的侃侃而談;而諸葛亮卻側耳聆聽,時不時的在竹簡上寫下幾筆。
“在說什麼呢?聊得這樣高興。”劉備樂呵呵的撫掌笑問。
屋內的兩人這才發現進來了“不速之客”,連忙起身讓出主位,拱手相迎:“主公。”
劉備走了過去,在主位上坐了下來,拿起上面的竹簡粗粗的看了一眼,擡頭不解的看着兩人:“徵兵?”這才發現兩人還是站着的。便指着下首的位置,示意他們坐下。
諸葛亮搖着扇子,很隨便的跪坐下來。
法正依舊站着,拱手稟道:“回主公,諸葛大人和正都以爲,曹操對益州、荊洲兩地生涎已久,迫於內憂外患,這才暫時無暇西顧。一旦等他緩過勁來,必定大舉興兵。所以,請主公廣徵益州之兵,防犯於未然。”
劉備已經將手裡的粗稿大致看了一通,聽出了法正的話外之音,卻故作糊塗,偏過臉去直視諸葛亮問道:“孔明,爲什麼單單隻在益州徵兵?”暗想:難道他早就看出了當年自己把兩位義弟和趙雲全留在荊洲,卻把荊洲的將士全部帶入蜀地的動機嗎?
法正仔細一想,孔明此提議與當年主公荊洲分兵確實有異曲同工之妙。他聳肩輕笑,低頭坐下。
諸葛亮迎上劉備的目光,微微一笑:“近日來,益州民衆的怨聲漸高。亮以爲,主要是因爲這一年多來,身爲大漢子民,他們卻一直沒有機會替大漢出力,爲主公分憂。如果主公廣徵益州子弟從軍,也給他們建功立業的機會,則益州民衆必然對主公更加感恩戴德,心中自然就沒有了怨氣。”
明明是拉人家的子弟入軍爲質,順帶着消耗益州世家們的有生力量,經諸葛亮的口一說,卻冠冕堂皇的成了一種恩典。法正不禁爲他的口才所折服,暗地裡叫好。
果然,劉備哈哈大笑,自我檢討道:“身處亂世,正是男兒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都是我疏忽了,險些傷害了益州的青年才俊們對大漢的拳拳赤子之心。幸虧有兩位大人及時提醒。這樣吧,兩位大人先擬個可行的章程出來,然後我們再細細商量。我的意見是,民衆們一腔熱血報效國家,當重獎;而逃軍役者,必嚴懲。”說到後面,他的臉上已經有了肅殺之色。
“喏。”諸葛亮和法正齊齊起身領命。
“茲事體大,還望兩位大人早些把章程定下來。”劉備捋須略一沉思,伸出一個巴掌晃了晃,“五天,五天的時間夠不夠?”
雖說主公已經給徵兵令定下了基調,但是事關益州民衆的切身利益,現在還只有一個大致的框架,其中必有很多細節需要反覆推敲。區區五天的時間怎麼夠呢!法正望着諸葛亮輕嘆,面有難色。
諸葛亮卻羽扇點胸,輕笑道:“如果能讓幼常(馬稷的字)等三人一起幫忙,羣策羣力,應該是夠了。”
劉備有些猶豫。他很明白這道徵兵令一出,會在益州掀起軒然大波。所以,在法令出來之前,一定要保密。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在心裡把馬稷、蔣琬和費褘三人細細考慮了一遍,他點頭同意了:“行,就依孔明之意。過會兒,我會給你們安排一處寂靜的所在,你們安心住下,爭取早日讓徵兵令出臺。至於各位的府上,我馬上就派人去通告。”
這是諸葛亮和法正意料之中的事。他們倆拱手領命。
當天下午,黃碩就接到了劉備使者送來的通知,說諸葛亮因公緊急出差五天,讓他們不要擔心云云。
送走使臣後,寶寶不滿的撇撇嘴:“說出差就出差,爹碰上這樣的主公,真的好可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