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黃老爹的要求。沒有向外界發喪,停靈三日後,黃夫人就被葬在了後山的梅林之中。
黃老爹本人沒有去送葬。
黃碩等人再回到草廬時,個個傻了眼:輓聯、白紗等等已經全被撤掉了。僕婦們個個忙得滿頭大汗。草廬內被徹底的搞了一次大掃除,煥然一新。
而黃老爹正抱着一個大紅燈籠,仰着頭站在大門前指揮着幾個留守的小廝象往年一樣掛大紅燈籠。
“爹,您這是做什麼呀?”黃碩走過去拉他的袖子。
“當然是準備過年啊。”黃老爹轉身看了她一眼,樂呵呵的把手裡的燈籠隨手塞給她,“所有的東西你母親早就準備好了,你幫着張羅一下。今天就是除夕了,你母親最喜歡熱鬧,手腳麻利些,不要讓她失望。”
黃碩只覺得腹疼如刀絞,抱着燈籠難受得蹲了下去,眼淚止不住的往外飆。她寧可黃老爹哭天抹淚的嚎上三天三夜。總比這樣半瘋半癲的強啊。
黃老爹不悅的皺起了眉頭,眼見着就要發作。
“岳父,這裡就交給她們姐妹倆好了,大冷的天,小婿陪你去喝酒暖暖身子。”諸葛亮和崔州平連忙一左一右的把他攙進了前院的書院。
陳菁抽噎着過來拉起了她:“碩妹,乾爹只是一時迷了心志。等他老人家緩過勁來就會好的。你也不要太着急。”
手裡的燈籠滾到了地上,黃碩終於伏在她的肩頭“哇”的哭出聲來。
這下子。立在門口的衆人和院子裡的僕婦、小廝們都忍不住跟着啜泣着抹眼淚。
“這是怎麼了?”竹林裡面傳來了一聲驚詫的男聲。
門房的小廝最先反應過來,用袖子揩着眼淚,後知後覺的通報:“大夫人,有客到訪。”
黃碩止住了哭,轉身一看,竟是馬良,連忙福身行禮:“馬相公。”
衆人紛紛跟着行禮。
馬良顯然被嚇得不清,居然忘記了還禮,愕然的指着她們身上的孝衣:“老夫人她……”他七天前接到益州傳來的急信,說諸葛亮因爲岳母病重,帶着一家老小全回了荊洲探病,劉備讓關羽他們也派人去問候一番。
馬良和諸葛亮情同兄弟,又幾年沒見,正好要回襄陽過年,便跟關羽討了這個差事。
他昨天晚上纔回到家,今天就巴巴的過來看望老朋友,沒想到,一進竹林便見到了這樣一副情景。
“我娘,我娘她仙去了。”黃碩撲的跪在了雪地裡。她穿來這麼多年來,還是頭次經歷喪事,不知道古代的禮儀,只記得當年外婆去世時,凡有親朋好友過來上祭,她老媽和舅舅們都是要跪拜的。所以,來不及細想,她便照了現代的規矩。
“嫂夫人!”馬良又被嚇了一跳,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誰知腳下一滑,竟欲向後倒去。
離他最近的諸葛喬和阿仇眼明手快,兩人箭步上前,不約而同的牢牢扶住了他。
這時,陳菁已經把黃碩扶了起來,打着哭噤屈膝行禮,跟他解釋:“乾孃今天剛下葬,碩妹連日來過於操累,有什麼不妥之處,還望馬大人見諒。”
馬良驚魂未定,聽的不是很明白,連連長揖還禮:“都是良孟浪了。”
“原來是季常來了。”諸葛亮步履匆匆的過來了。剛剛已經有伶俐的小廝跑去書房報了信。
馬良象是看到了救星,連忙快步迎了上去:“兄長。”
諸葛亮緊緊握着他的雙手:“季常,終於又見面了。州平也在裡面呢,走,我們好好聊聊。”
等他們倆走遠了,黃碩才木木的問陳菁:“剛剛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陳菁嘆道:“碩妹,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要過於傷心,傷了身子。這裡的事就交給我和弟妹好了。”
“是啊,大嫂。”林氏頜首。招了寶寶過來,“寶寶,你來扶你母親回屋歇息。”
“喏。”其實寶寶的情形也好不到哪裡去,一雙眼睛都腫得只剩下兩道縫了。不過,她還是憂心忡忡的過來扶住了黃碩。
看來剛剛確實是行錯禮了,導致所有人都以爲自己是體力不支才跪倒的,黃碩兩天三夜沒有好好睡過一覺,送完葬後,更是心裡空落落的。她自知確實是要好好休息一下了,便沒有反對。
母女倆一齊回了主院。等她梳洗完畢後,寶寶已經很懂事的把鋪好了被褥。
黃碩躺下後,拉住了她:“寶寶,陪娘一起睡會兒吧。”孩子們當中,寶寶和她阿婆的感情最深。這些天,她都憔悴的不成樣子子,令人揪心的疼。
寶寶脫了麻布孝衣,鑽進被窩裡,摟着她的脖子,哽咽道:“娘,我想阿婆了。”
黃碩無語,唯有流着淚水,默默的輕撫着她的後背,黃夫人的音容笑貌又浮現在腦海裡……
等她醒來的時候,屋子裡已經點上了燈。寶寶不見了。諸葛亮衣着光鮮,從頭到腳一身新的坐在榻前,搖扇輕笑:“娘子,還不起來更衣,你就要錯過年夜飯了。”
“寶寶呢?”榻前的几案上放着一身簇新的大紅衣裳,黃碩拿過去一看。竟是黃夫人的針線。
“哦,她回自己院裡更衣去了。岳母盼着我們回來過年,早就給我們添置了新衣。”
黃碩的眼淚又被勾出來了,掉在新衣上,象一朵朵綻開的紅梅。
諸葛亮長嘆:“娘子,你怎麼就不明白岳父的一片苦心呢?岳母過世,這世上最傷心的莫過於岳父了。可是,一家人好不容易纔聚到一起過個團圓年,他匆匆發送了岳母,又強裝歡顏的……唉,他心裡的苦,娘子你真的懂嗎?”
“討厭啦,人家要換衣服了呢。”黃碩擦乾眼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把他往外面推。
諸葛亮連連說道:“好好好,爲夫出去等娘子。吃完飯後,還有事要和娘子商議呢。”
黃碩回過味來想喚住他,而他卻已經出去了。
家宴上,所有人都換上了黃夫人親手縫製的新衣。往年黃夫人的位置空了出來,黃老爹一人坐在主位上象沒事人一樣大快朵頤。
受他的影響,衆人都鼓着腮幫子大吃特吃。
燈光搖曳,屋子裡瀰漫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幽傷。
好不容易吃完飯,黃老爹端了一下茶碗,便提腳離席。用實際行動宣佈茶話會結束了。
黃碩跟去服侍他休息。不想,走到門廊下,避開丫頭婆子們,他卻轉過身來,淡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丫頭,你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些天,孔明也累壞了……爹這輩子做對了兩件事。頭一件是當年聽了你阿婆的話娶了你母親,而不是聽你阿公的話娶你表姑;第二件事就是給你挑了個絕好的女婿。孔明很不錯,你母親對他那真的是讚不絕口,我看着也喜歡……你們好好過吧。”說罷,負手獨自向內院走去。
“爹。等等我。”黃碩慌忙汲了鞋子跟上去。
黃老爹邊走邊擺擺手,竟頭也不回。
黃碩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輕輕的落在了自己的肩上,回頭一看,果然是諸葛亮。
“娘子,外面天冷,回屋吧。”白雪映着他脣紅齒白,雙眸亮若星辰。
黃碩心裡一暖,順從的任他拉着手回了主院。
梳洗過後,黃碩鑽進被窩裡,想起諸葛亮白天的話,推了推他,問道:“夫君不是說有事要和我商量的嗎?到底是什麼事?”
諸葛亮實在是困極了,打了個呵欠含糊不清的說着:“哦,差點忘了,季常有意和我們結親呢。”
“誰?”沒想到幾個大男人聊天,也會說到兒女婚事。黃碩來了精神,又搖了搖他。
“季常看上了喬兒啦,想把女兒嫁過來。”諸葛亮不滿的衝她翻了個白眼。他可是一連急匆匆的帶着一大家子人趕了十幾天路,還沒好好歇一下,就又忙前跑後的忙喪事,累得都快散架了。
馬良的女兒,黃碩是知道的,前年還見過一次呢。比寶寶只小了一歲,小丫頭長得跟個水蜜桃一樣,白裡透紅,大眼睛大腦袋,萌可愛,性子也很活潑,頗有母風。
“太好了。”想象着越來越古板的跟個老夫子一樣的喬兒和這樣一個可愛的小蘿莉並肩站一塊兒向自己敬茶,黃碩躺在被窩裡捂嘴偷着樂,又用胳膊肘再捅諸葛亮,“夫君,什麼時候去上門說親啊?”想着那隻笑眯眯的大水蜜桃,她有些等不及了。
然而這次卻沒有得到迴應。她扭過頭去一看,人家早就跟周公下棋去了。
第二天東方剛白,黃碩便迫不及待的約了陳菁和林氏帶着所有的孩子們去給黃老爹拜年。
黃老爹紅光滿面的,精神不錯。樂呵呵的按照往年舊例給大人小孩子們發放壓歲錢。
黃碩摸着紅彤彤的荷包,看着熟悉的針腳,喉嚨裡陣陣發癢。等阿仇和喬兒帶着孩子們離開後,她深吸一口氣,衝黃老爹道了一個萬福:“爹,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喬兒快要娶媳婦了,您快有孫媳婦啦。”
黃老爹捋着鬍鬚哈哈大笑:“果然是個好消息。”
陳菁和林氏也不覺喜笑顏開:“是哪家的姑娘啊?”
黃碩便把馬良有意結親的事說了出來。
“好好好。馬家家風不錯,他們家的姑娘也肯定是個好的。”黃老爹連連點頭,又不放心的吩咐着,“好女難求,你得動作快點,免得被別家搶了先。”
黃碩一聽,神色甚是緊張:“嗯,我和夫君明天就去馬家求親。”
第二天,黃碩真的催了諸葛亮去馬府作客。怕喬兒覺得難堪,她索性把寶寶和毛頭一併帶了去。
馬伕人已經從馬良那兒得到了消息。她雖然沒有見過喬兒,不過,就衝着老諸葛家那條不許納妾的家規,她對這樁親事已經是一百個滿意了。現在,諸葛亮夫婦又鄭重其事的親自帶了孩子來登門求親,她笑成了一朵花,親自帶着僕婦們和馬良一道出門迎接。
諸葛亮自有馬良接待。而黃碩和馬伕人互相見了禮後,便指着身後的孩子們一一介紹着,重點把喬兒指了出來。
儘管沒人點明這次的來意,但是喬兒卻猜了個大概。因此,一見到馬伕人,他便羞得耳根子都紅了,拘謹和弟弟妹妹們一道行禮。
喬兒繼承了諸葛家長手長腳的良好基因,如今已經只比黃碩矮了小半頭,雖然還沒有完全長成,但劍眉星目滴,再加上面溫如玉,算得上是玉樹臨風的小帥哥一枚。
他在那兒盈盈的一揖到底,馬伕人立馬就認定了這位姑爺,喚出自己的一雙兒女過來見禮作陪。
看着那個神采飛揚的小姑娘,喬兒的嘴角不自覺的揚了起來。而小姑娘卻裝着沒看見,親熱的拉着寶寶說話兒,卻被她那紅的能滴出血來的臉出賣了。
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吧。黃碩看在眼裡,喜在心頭,擡眼望去,馬伕人正衝她滿意的眨眼睛呢。
支開孩子們後,黃碩就正兒八經的跟馬伕人提起親來。爲了顯示自己的誠意,她還把喬兒曾經訂過娃娃親的事說了出來。
她輕描淡寫的說着,馬伕人也風清雲淡的聽着,誰都沒有把這真當回事。說實話,知道喬兒被退親後,其實黃碩除了氣憤之外,更多的是高興。畢竟近親結婚不利於優生優育。
而馬伕人先前就聽馬良提過這檔子事,知道這事不能賴喬兒。現在,黃碩能開誠佈公的把這事親口告訴她,她很感動。所以,無論是對喬兒這個姑爺,還是對黃碩這個婆婆,她都是相當的滿意。
就這樣,等諸葛亮一家離開馬府的時候,喬兒的親事就正式敲定了。黃碩和馬伕人約定,初五就請媒婆來提親,爭取正月裡便過了文定,等馬姑娘及笄之後便正式成親。
回到草廬之後,諸葛亮特意給諸葛瑾寫信說了這事。雖然按照禮法,諸葛瑾已經無權過問喬兒的婚事,但是他始終都是喬兒的生父,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
他剛把信交給龍十,黃老爹就提了一壺酒踱了進來。
“岳父!”諸葛亮趕緊把他請進屋裡。
黃老爹放下酒壺,笑眯眯的跪坐在火盆邊,指着自己對面的位置說道:“坐吧,我們聊聊。”打開酒壺,他仰脖喝了一大口,便抹着嘴巴把酒壺遞給了諸葛亮。
諸葛亮接過來也喝了一大口。
“孔明,你還怨我嗎?”黃老爹目光灼灼的望着他,“我知道你曾經想過要掛印離去。”
諸葛亮低頭輕笑:“岳父快莫提當年的糗事。是小婿孟浪了。亮已經明白了自己身負的責任。”
“只是,你還想着和妻兒歸隱山林,對不對?”
諸葛亮擡頭直視着他的眼睛:“是的。不過,不是現在。即便要離開,也是要滅掉曹操之後。”
黃老爹拿過他手裡的酒壺,又滋的一聲喝了一大口,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凡事都有天命,只怕你滅掉了曹操,又會出來一個王操、趙操……當今天下早就沒大漢什麼事了……我們盡力了。大漢,氣術已盡,真的要亡了。”他的眼角溢出兩滴濁淚,端起酒壺又欲往口裡灌酒。
“岳父!”諸葛亮扔掉扇子,起身從他手裡奪走了酒壺,“您這樣喝酒會傷身的。”
黃老爹擺擺手,一臉滄桑:“現在劉備的勢力很不錯,可是這都只是明面上的事。暗地裡呢,孔明你一定是比誰都清楚吧。就算他能按當年隆中三步走,拿下漢中,然後直取中原,可是,你認爲他能真的平定天下嗎?這些年我走了許多地方,也看清了許多事實。劉備根本就不會是那個天命所歸之人。”
諸葛亮欲言又止,悶頭喝了一大口,細聲說道:“對不起,是小婿無能,不能中興大漢。”
“不不不,這不能怪你,也怪不得我。”黃老爹搖頭苦笑,“大漢就象一棵久病的樹,它是從根子上壞掉了,救不了了。”
諸葛亮無言以對,唯有一聲輕嘆。
黃老爹若有所思的抿嘴一笑,輕聲問道:“這些年你還有他的消息嗎?”
“他?”諸葛亮一愣,立馬明白了,“我曾經派人去許昌聯繫過舅兄。可惜沒有聯繫上。不過,小婿感覺得到,他一定跟娘子見過面。”
見黃老爹驚訝的挑眉“哦”了一句,諸葛亮便把黃碩偷偷跑去房陵挖暗道的事說了出來:“娘子以爲小婿不知情,小婿便沒裝着不知道。”
黃老爹探過身子,伸過手去輕拍他的膝蓋:“孔明,阿迅是個很念親情的人,他不會爲了一己私慾而去謀害你的家人的。相信我,我不會看錯他。”
諸葛亮點頭笑道:“小婿也是這麼以爲的。所以才存了心思要靜觀其變。”
黃老爹會意的捋須而笑:“孔明,你說他一個知道未來的人跑去曹營而隱忍不發,會爲了什麼呢?”
諸葛亮輕笑:“小婿也想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於是,等黃碩端着幾碟下酒小菜進來的時候,便看到他們翁婿二人正象兩隻狐狸一樣摸着鬍子輕聲嘻笑。以爲是豬哥在開導黃老爹,黃碩向他送去了一個感激的眼神。
而此刻,他們口裡所說的那個知道未來的人——司馬懿同志卻穿的象個大紅包一樣獨自己在雪地裡徘徊,搓着手喃喃自語:“怎麼辦?怎麼辦?”
丫丫的,曹操那個老鬼見自個兒的家宅不寧,便見不得他的小日子過得安穩,居然招呼都不打一聲,夥同他的便宜老爹,一個作媒,一個作主,大過年的硬塞了一房神馬貴妾給他。
他一聽那貴妾的姓氏就呆若木雞。伏家的嫡次女——那個歷史上給他生了四個兒子的寵妾伏夫人。
據司馬老爺子說,人家是看上了他的才俊,非他不嫁,好好的世家嫡女自願嫁過來當妾。只怕在老爺子的心裡,這個妾的份量比阿綠那個正牌兒媳重多了。
誰知剛剛掀下蓋頭,和伏夫人一對面,他的魂便活生生的被嚇掉了一半,立馬掉頭就跑。這個伏夫人的眉眼居然與黃碩有五分相似!暈,是巧合還是曹老鬼知道了些啥?唉,他只想順應天命,一統天下,咋就這麼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