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將依命魚貫而入,待張偉坐定,各人依職位高低,在節堂按順序而坐。劉國軒出海南未歸,張鼐巡視臺南防務,周全斌施琅鎮守呂宋。此刻的節堂之內,到以左良玉爲尊,那左首第一的位置,便由他坐了上去。
左良玉自歸附張偉之後,編入周全斌所領的神策衛內,由小小的都尉升至校尉將軍,上將軍,現下雖是爵位不顯,以職位來算,在漢軍內已是僅次於周全斌施琅等人。若論信重,張偉特地將他從日本調回,左遷至神策上將軍,命他節制原本的同僚肖天,自然也是對他的忠誠和能力信任非常。此時坐在左手邊第一把座椅上,雙手搭於膝上,雖然極欲想去撫摸這楠木雕花木椅的花紋木理,感受一下它的舒適,卻又將身子扭捏幾下,只是不肯去摸。
張偉見他神色,心裡暗笑,知道這碌位爵賞干係甚大,當真是一舉一動,乃至坐哪一把椅子,都需付出汗水,甚至生命。凡爲人者,哪有不想竭力往上爬,坐在他人之首的道理?田產、家宅、嬌妻美妾好酒美食,哪一樣不和職務爵位有關,無論古今,世人皆在這些事上勞心勞力,勝者爲王。憑他什麼大道理,什麼濟國救,也沒有銀子加女子更令人心動。張偉御下之道,寬嚴相濟,以爵賞碌位相誘,軍法爲罰,終將這一衆人傑牢牢籠絡在手。
因見各人坐定,張偉輕一頷首,自有親兵上前,將瓊洲府一地的地圖張掛起來,又將張偉依記憶命耶蘇會士繪製的明朝疆域草圖掛於其旁。因中國內地太大,沒有大量的時間金錢人力物力,絕難在短期內匯成整個大明地圖,無耐之下,只得用當時的簡陋地圖加張偉的記憶,製成這張全圖,饒是如此,亦是當時唯一的一張明朝疆域全圖了。
“大人,瓊州全境三府十縣已被劉國軒將軍拿下,屬下的龍驤衛依次鋪開佈防。對面的廣東全無動靜。依末將看來,在沒有接到朝廷指令之前,那些兵將定然不會有何異動。”
王煊身爲參軍部的將軍,大副的地圖一掛出來,他便步行向前,手揮指劃,將龍驤衛的佈防位置,對面廣東鎮兵的調動配置頃刻之間說完。甚至糧草補充、兵員傷亡等事,也是一時間說的清楚明白。
張偉讚許地一笑,向王煊道:“你做的好。參軍參軍,就是要在這些事上多下功夫。”又氣道:“我設各衛司馬,原本着後勤一事全交給司馬進行,可保糧草彈藥不至匱乏,今次攻海南,我交給國軒進行,後勤一事立時就出了紕漏。原本漢軍做戰,都是我領兵,此番以龍驤一衛而出,一衛的司馬無法統籌全軍,後方補給諸事掣肘,仗打了十天,瓊州全境已被國軒攻克,第二撥彈藥補給方由臺南兵工廠往瓊州起航,這還了得?若是當地的明軍稍加抵抗,多拖延幾天,內地的明軍必會上島,到那時,漢軍再精銳,赤手空拳能打的過人家麼?”他聲色俱厲,與會諸將雖事不幹已,近年來卻已是很少見張偉如此大發雷霆,各人都將頭低下,唯恐在此時觸怒張偉,那可真是黴運當頭了。
只聽得張偉厲聲道:“設漢軍司馬,統轄管制所有的後勤補給一事,庶已可以改善?我擬用軍機處的卓豫川爲漢軍大司馬,諸位以爲如何?”這卓豫川少年老成,溫儉馴良,雖然在軍機辦事,位卑權重,卻從不以職權傲人,與臺灣各部衙門關係相處的甚好。與漢軍各部司馬亦是常打交道,各部將軍雖不瞭解,到也聽過其人其行。現下張偉將他由文職改轉武職,一下子升爲諸軍將軍同列的高位,諸人先是眼紅,繼而想到後勤一事繁蕪難辦,也非得卓豫川這樣的人來篳路藍縷,左右逢源。
當下由左良玉帶頭,各人一齊起身向張偉拱手道:“大將軍睿斷,末將等自然遵命。待卓大司馬上任,一定全力襄助,不敢因循疏怠,請大將軍放心。”
張偉冷笑一聲,命各人坐下,懶洋洋說道:“你們如此,我自然放心的很。那卓平康已接了我命,帶着補給糧草先赴瓊州去了。末來瓊州還有大戰,後勤補給一事很是重要,輕忽不得。”
他長嘆口氣,向着一臉漠然的諸將強調道:“打仗,打的其實還是錢糧!”中國古代行軍做戰,雖然小說家言有過“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的話語,卻歷來對後勤一事不甚重視,對後勤官員也甚少敬重。張偉雖提高各衛司馬的地位,卻仍是不能革除這幾千年來的積弊。各將都對左良玉眼紅不止,對卓豫川這位文官突任大司馬卻只是泛泛,便可一見其中端倪。因見左良玉坐於眼前,神情已是稍顯焦燥不安,張偉知他此刻已知瓊州方向將來必有大動作,否則不會有如此種種的舉措,那瓊州雖大,人口卻是不多,又有不少黎族,柔懦無用,只需兩千漢軍加近岸炮壘,一可內防瓊州百姓,二足制內地明軍反撲。現下又是加派士兵,又以大司馬前去查看糧草補給一事,想來這瓊州會成爲一大戰場。左良玉身爲統兵大將,每日裡日思夜想的,正是能統領大軍,四處征伐,在日本窩了這麼多年,此時天大的機遇擺在眼前,卻教他如何能沉的住氣。能一直沉默不語,只待張偉交待,已然是了不起的心胸氣度了。
張偉知他心思,站起身來。向隨行而入的諸將交待些細務,便揮手令道:“左良玉與王煊留下,其餘人都下去吧。”他一語令下,各人自然是凜然遵行,當下便各自起身,亂紛紛向着節堂外魚貫而出。間或有幾個瞟了踞坐於堂上的左良玉幾眼,或是羨慕,或是嫉忌,甚至是敵視。“孟子說的好啊!一個人,是否是仁善純良,從眸子就能看的出來。其心正,則眸子眊焉。良玉,適才看你的眼神,可未必都是表示善意的哪。”“大人說笑了。良玉一定和睦同僚,方能不負大人的苦心。”
張偉咪着雙眼,對左良玉的話不置可否。到是王煊笑道:“左將軍也不必放在心上。不招人忌是庸材,將軍受些指斥,甚至刁難,正說明將軍是難得的人才,受到大人的愛重。”輕搖右手,止住兩位愛將的客套,張偉霍然起身,指着瓊州地圖,向着左良主與王煊道:“打下了瓊州,不僅僅是得到了優質的鐵礦,還有幾十萬百姓,良田無數!若是我以此爲滿足,以臺灣、呂宋、瓊州三島,幾百萬的百姓是我治下良民,還有水師和十幾萬漢軍,這天下誰能奈我何?”
他此時雖未稱王,卻已擁有相當於內地數省的土地和百姓,手下擁有精銳之極的漢軍士卒,有着除了荷蘭以外實力最強的水師,工廠礦山與貿易給了他豐厚的財源;加上日本長崎、蝦夷殖民地。若是以此自保,別說是十年八年,只怕再過幾十年上百年,明朝和關外滿清都對他無可奈何。是以這一番話出口,左王二人皆是默然點頭。
“朝廷的消息現下還沒有,不過我早便買通了原兩廣總督熊文燦,只需他上奏朝廷,言道瓊州海外之地,海盜甚多,需要漢軍水師前往彈壓。再有廣東沿海官員
,我大多已派人打點過了,國軒用兵之初,也是用海盜的服飾。欺上不欺下,朝廷好蒙,其實下面的官員早就心知肚明。羅汝才的軍情部,還有高傑屬下的知聞曹,都有密報給我。”說到此處,張偉將懷中密藏的幾封高羅二人的密報掏將出來,遞給站在身邊的王煊。王煊略掃幾眼,立時神色大變,又交與那左良玉觀看。先忍不住向張偉道:“這個王尊德當真是可惡!我道大人怎地命參軍部擬定戰役計劃,原來竟是他鼓動朝廷對付大人!”
左良玉卻看的比王煊仔細的多,細覽半響,方默然將那密報遞還張偉,沉吟片刻,方向張偉言道:“大人一向與熊總督交好,現下那熊總督離任,繼任的自然會打壓他的舊人。一來肅清舊氛,方便任用新人,二來也是借非議大人,打壓熊大人的意思。”
見張偉不置可否,又道:“聽說那王尊德是溫體仁溫閣老的黨羽,大人你又與首輔錢閣老交厚,現下溫閣老一心想做上首輔的位子。以王尊德來刁難,也是想拿住大人的把柄,以便將錢龍錫與熊文燦打掉。”他輕輕瞟一眼張偉神色,躬身道:“這只是末將的一點淺見,未知大人以爲難否。”讚許的一點頭,張偉向他笑道:“沒錯。你這幾年和那些狡猾的倭人的交道當真不是白打的。王煊只是個軍人,這些政治上的勾當,他自然不會理會。”
將手中的由屬下情報人員辛苦抄錄而來的奏摺輕抖幾下,輕蔑一笑,向王煊道:“你也不必氣憤。他說我有梟境之心,將來必反。這話原也說的不錯。你們想,若不是朝廷現下內外交困,就憑我擁兵自重,割地爲王,能容的了我麼?我若不想法子進取,只怕欲做富家翁而不可得!這事情你們不必理會,我自會料理。”
因見左王二人皆沉默不語,知道毫無理由的起兵反向明朝,只怕這些心腹大將都還有些牴觸心理。便向左良玉命道:“良玉,召你回來,佈置瓊州屯兵,都是王尊德這封密奏引發。若是朝廷信了他的奏報,派兵進剿,瓊州那邊無有大將,我不能放心。”他臉上掠過一絲青氣,向左良玉令道:“一旦事有不虞,戰事一起,你便率兵拿下兩廣和雲南!”
“末將遵命!”
“不要猶疑,不必先行請示。廣東那邊一有異動,你可相機行事!”
“是!”
“廣東兵弱,你當可一鼓作氣,迅速敉平。廣西比之廣東雖然貧瘠,兵額也是不足,糧餉也少,不過你到不可掉以輕心。歷來明朝強兵,以廣西兵最爲人稱道。朝廷北邊有事,多半都會調廣西兵馳援,且廣西以山地爲多,地形複雜,大炮移動不易,你可千萬小心!”
“末將不敢大意。”
“雲南瘴痢之地,又有沐家世代鎮守,甚得民心。不過雲貴地區太過貧困,那沐家打打土蠻也罷了,到是不足爲患。爲將者,當臨機處斷,我此刻吩咐的仔細了,只會束縛住你手腳,凡事相機處斷吧。”
張偉略顯疲態,命王煊將參軍部預先擬好的做戰細節交待給左良玉,這兩廣與雲南的衛所兵也有二十幾萬人,雖然現下的明軍吃空額嚴重,衛所逃亡之兵甚多,到底是三省之地,總督麾下標兵和廣東、廣西、雲南都設有總兵官,算來也有能戰之兵五六萬人,漢軍以一萬五千餘人,加上一百多門火炮,打起來卻也並不輕鬆。張偉心中暗自追悔,若是早些想起硝化甘油一事,研製出威力更大的火來,臨陣之時大炮一轟,加上威力遠過於明軍的火槍,還有那手榴彈往敵陣一扔,只怕就是二十幾萬足額明軍,也不是一萬漢軍的敵手了。
直待夜色籠罩,外面早就漆黑一片,節堂內早就燈火輝煌,張偉聽的倦了,已是昏昏沉沉,朦朧中只聽到王煊輕聲喚道:“大人,末將已經參軍部擬好的計劃盡數向左將軍交待了,大人若是倦了,可以回府歇息去了。”猛然一睜眼,只見王煊與左良玉立於身前,神色亦是疲憊之極,因向兩人笑道:“我原說與王煊一起交待,沒想到竟睡過去了。”站起身來,向左良玉勉慰道:“崑山兄,好生去做!”,說罷出得節堂,向從人親兵大聲吩咐道:“快駕車過來,送我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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