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諸人看到遠方城頭火光閃爍,聽得炮聲轟隆,均都握緊雙手目視前方,心裡只盼衆飛騎身手靈活,不會被敵軍的火炮擊中。
周全斌見張偉挺立前方,雖不言不語,卻亦能見他心中頗是擔心,衆飛騎大半隨侍過他,論起感情,自是比普通的鎮遠將士更令他懸心。乃上前問道:“大人,咱們讓飛騎趁夜向前奔不是更好麼?爲何要他們打上火把,這豈不是給敵人現成的靶子麼?”
張偉嘿然答道:“全斌,若是黑暗中發覺對面有敵衝來,炮手該如何?”
“無法瞄準,且移動不便,只得亂髮炮罷了。”
“若是有人持火把向前狂奔,炮手如何?”
“瞄準火光亮處,再行擊發。”
“哈哈哈……”
張偉大笑道:“說到此節,你可明白了?”若是黑地裡這千把人衝過去,到底人家不是瞎子,聽動靜也瞞不住。那城頭炮手自然會往大概方向發炮。我令人燃起火把衝,那飛騎移動速度甚快,城頭眼見得火光亮起,總不能隨處亂打?城頭重炮上下移動不易,待他們瞄好,火光卻又變了地點,如此這般,反道比摸黑衝擊死傷更少。”
各人這才明白張偉何故要令一千飛騎打着火把前衝,再前看衝到一半的飛騎時,卻見火把歪歪扭扭亂跑,那城頭火炮管自響了半天,卻似沒有一發擊中。
張偉看了半天,也見飛騎衛並無甚傷亡,心頭大悅,又向各人笑道:“這般衝法衝的也快,都扛着藤牌,若是摸着黑跑,要跑到何時呢。”
他帶着衆將靜候城角那邊炸藥炸城,只是不知道林興珠那處成績如何,此處離城角甚遠,又有衆飛騎呼喊擋住視線,實在無法觀察到城邊動靜。
林興珠帶着五百手下早已爬到了城下,因城頭有亮光,各人在他帶領下特地挑了城頭士兵最少的一處城角伏下,那處城頭的荷軍士兵只有三五人,雖說這熱蘭遮城並非大城,但守夜士兵畢竟太少,卻哪裡能照顧的過來?
待飛騎衛打着火把向這邊衝來,城上士兵皆是大驚,慌成一團,亂紛紛去稟報總督,城防司令去也,城頭上的小隊長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聚擾了兵士,將火槍裝藥上丸,又令炮手就位,瞄準火光處發炮。
林興珠見城頭亂的不成模樣,原本固定守在頭頂的三五士兵亦四處亂跑,一時間哪有人注意這眼皮底下有甚動靜?心頭大喜,用手式傳令下去,身旁士兵各自瞄準一處,摸出腰間的小鏟,起勁的挖將開來。
待張瑞領着飛騎堪堪快奔到城下時,城頭荷軍終於發現腳底有大羣黑壓壓的人影正在挖城,報將上去,匆忙趕到城上的城防司令克倫克目瞪口呆,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還是衣衫不整的揆一先反應過來,立命城頭兵士向下開槍,於是調了百餘名士兵剛往下打了一槍,張瑞已帶着飛騎來到。城上荷軍以爲飛騎欲直接攻城,不敢再向城下打槍,只瞄準飛騎衛連射,待張瑞帶人衝到城下,將藤牌豎起,城上荷人方知原來這上千人衝上前來,只是爲了掩護原來潛伏城下的敵人挖洞。
揆一見狀大急,雖是冬夜仍是滿頭大汗,抓着克倫克的胳膊一迭聲問道:“司令官閣下,您不是說敵軍不會強攻麼!現在他們挖城,我們該如何是好? 要不要派人出城,趕走他們?”
克倫克卻是不急,擺脫揆一俯身向下看了一陣,見身邊各兵不住的向下開槍,喝令道:“停火!不必打了,這夥東方人舉着這怪盾牌,鐵丸根本便穿不透,不必浪費火力了。”
揆一大急,向他怒道:“司令官閣下!您的命令我不能贊同,雖然他們舉着盾牌,到底還是有漏洞,先前咱們便打傷了他們不少人,現下接連開火,仍可以打中,城中火藥有的是,難道要省着等他們攻進城來接收嗎?”
說罷不顧克倫克反應,向各兵令道:“射擊,不準停止!”
他是總督,論職位可比克倫克大的多了,城頭各兵不敢怠慢,聽他下令後又向城下砰砰開火,那克倫克氣的臉色鐵青,卻又不好當面與總督爭論,只得忍氣吐聲,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向揆一道:“總督閣下,請您好好想想,當初築城時,咱們爲了防止敵人挖城,是否有在城內地下深埋石板?等那些城外的敵人挖通地下,到城內這一邊時,纔會沮喪的發現,在地下五米內,皆是厚實的青石板,我們又有什麼可害怕的呢?讓他們挖吧!”
揆一聽到此處,方記得當初築城時爲防外敵從城下挖地道攻入,於城內地下放置了厚石板一事,抹抹臉上急出的汗水,將半懸的心放了下來,對克倫克笑道:“啊,請原諒我,親愛的克倫克,您明白,我身負整個臺灣的重責,難免有急出錯的時候。”
見克倫克撇撇嘴,不理會自已,又急道:“不管如何,總該向下開槍。咱們人手不足不能出擊,總該在城上給敵軍壓力。”
克倫克無奈,又向他解釋道:“總督閣下,我的意思是,既然開槍沒有效果,不如發動城下動員的民衆,以大木料及石塊向下丟擲,這樣的效果可比開槍強多啦。”
揆一聞言方纔如夢如醒,向克倫克抱歉一笑,急命身邊副官下去傳令去也。不消一會功夫,便見城下荷人如螻蚊般搬着石塊、房料、亦有急切間搬着自家木牀、櫃子之類,見他們蜂擁上城,克倫克急命開槍兵士停火,讓開地方給這些民衆。正在此時,卻聽那城頭監督開火的一名連長向克倫克報告道:“司令官閣下,您快來看,這些東方人突然向後退卻了!”
克倫克聞報,急步趕到城頭,向下一看,卻見有數百黑衣人加上適才持藤牌的士兵分爲數隊,急步向後退卻,心中大奇,卻一時想不出什麼原故來。
那連長請示道:“閣下,敵軍快迅退卻,可要向他們瞄準開火麼?”
“不必了……”
揆一聞報趕來,見敵軍退去,卻也是一時摸不着頭腦,只昏頭昏腦的問克倫克道:“這些人爲什麼突然退走了?難道知道咱們要往下扔石塊了麼?”
克倫克見他問的荒唐,當下哭笑不得,卻也不好不理,只沉吟道:“或者,敵軍在城下挖到了石板,知道無法從地下進入城內,因而放棄了?”
他只是猜想,揆一聞言卻如獲至寶,大笑道:“對對,正是如此!啊……這些可惡的東方人,幻想着用他們這些古老可笑的戰法來攻入城內……”
他正在得意,卻突然覺得腳下一抖,耳邊傳來一聲悶響,便奇怪道:“咦,難道這時候地震了?”
克倫克正在凝神細思,卻覺得腳底抖動越來越厲害,傳來的聲響也越來越大,各人聽在耳裡,只覺得如同大炮轟擊的聲響一樣,克倫克突然臉色大變,叫道:“快跑,是敵人在城下引爆了炸藥……”
話音一落,不遠處的城牆一角突然有大團的火光冒起,各人只聽得“砰”一聲大響,皆被震暈當場,有那離的近的,當場便被強大的震動震的七竅流血,當場身死。便是沒有被震死,亦被隨之而炸起的石塊砸到,城頭頓時是鬼哭狼嚎,亂成一片。待響聲停住,城邊僥倖未死的兵士及民衆注目一看,卻見那爆炸響起處的城牆已被炸塌了十餘米,碎石塊夾雜着屍體、鮮血、軍服碎片,崩塌處已是比原來的城牆矮了一大截,哪怕是小孩,亦能輕鬆攀牆而過。
待未死的荷蘭士兵及民衆急忙持槍登上城頭,卻見那城防司令克倫克被飛來的碎石擊中頭部,整個腦袋被削去了一半,又在屍體堆裡尋了半天,才找到了暈迷不醒的揆一,好不容易用冷水澆頭將他喚醒,那揆一勉強站起身來,向城外一看,卻又是將頭一低,暈迷不醒。扶着他的小兵向外一看,頓時嚇的雙腿亂抖,只見不遠處火把如林,數千名臺北士兵舉着長槍,列隊向熱蘭遮城方向突擊。荷軍士兵正待排陣迎敵,卻是苦於沒了指揮官,勉強列隊完畢,炮手亦要到位向那攻來的大軍炮擊,卻又有適才挖持藤牌的敵軍於城牆斷裂處強攻上城,待城上荷軍砰砰開了幾槍,那一千多敵軍已是揮着長刀攻了過來,這夥人兇橫的緊,手起刀落,便有一荷軍人頭落地,鮮血狂噴,城上諸荷軍嚇破了膽,又沒有高位指揮官約束,各下層軍官帶頭先跑,不消一會功夫,這城頭已被飛騎衛佔據。他們到也不去追擊,只是守住了城上各炮位,等候大軍入城。
待張偉趕到城門,周全斌張鼐等人已是領兵殺入城內,衆飛騎擁着張偉登上城頭,觀察城內情況,張偉見城頭兀自頑抗,那火槍聲砰砰響個不停,時不時有發射的火光射向天空,便向張瑞道:“近戰肉搏以飛騎爲最佳,留些人在此處,其餘人皆下城助戰!”
見張瑞還要說話,張偉將眼一瞪,張瑞無奈,只得匆匆帶人下城去了。至城角正遇着林興珠帶人入內,張瑞向林興珠道:“林都尉,我入城巷戰,你帶人上城頭,保護指揮使大人。”
那林興珠聽了,便將手下安排至張偉站處左右護衛,自已孤身一人上城而來,見
張偉凝神向城內觀戰,便上前向張偉行了一禮,道:“屬下林興珠,奉飛騎尉張瑞之命,前來護衛指揮使大人。”
張偉向他一笑,嘉許道:“興珠,這次你乾的漂亮,委實漂亮,回去定當給你記功!說你才堪大用,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說罷在林興珠肩頭一拍,將手一抽,卻覺得手上黏熱一片,拿到眼前一看,卻是一手的鮮血,急道:“興珠,你受了傷?”
林興珠笑道:“此許小傷,算不得什麼。飛騎上來前敵人已發現了我們,向下開槍,所幸不久飛騎便舉藤牌趕到,死了幾名弟兄,傷了四十來個,不算什麼。”
張偉見他言笑如常,便將頭點一點,不再多說,這一夜城內亂哄哄直打了一夜,待天明周全斌匆匆上城,向張偉一躬,道:“稟報大人,城內抵抗已然平息,請大人至總督府歇息吧。”
“戰況如何?”
“敵軍正規軍加後勤共六百七十一人,戰死一百六十人,餘者皆降。”
張偉奇道:“就死這麼點人到是降了一大半,怎地砰砰打了一夜?”
周全斌雙眼佈滿血絲,恨道:“正規軍待我們一衝上街,便各自流竄奔逃,咱們一殺到跟前,大半棄槍而降。到是城中有一千多荷蘭男子,那總督揆一發了槍支給他們,這些人爲保家產妻小,一直在奮力頑抗,打了一夜,多半是和這些百姓打。”
“打死多少人?”
“城內有槍男子,大半被咱們打死,餘者三百多人,皆是有傷之人。咱們的士兵,戰死兩百多,傷六百多。其中飛騎傷者最多。”
張偉聽報嘿然不語,原料想城內抵抗不會激烈,卻不料有這些百姓爲保身家抵抗到底,到比那些正規軍人勇猛的多。
當下不再多問,便在周全斌林興珠等人的護衛下,向那城中荷蘭總督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