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下的明軍既然已全數被殲,沈金戎立時引領着飛騎全師後撤。此時城頭上的明軍弓箭手已越來越多,許多小炮也被從別處拖將過來,不住地往城下轟擊。適才肉搏時並沒有什麼重大的損傷,若是稍有耽擱,在這城下被炮火打傷,那可當真是冤枉之極。
“後退,不許割頭!”
看到不少飛騎將士從馬上跳落,勉力用盾牌擋住城頭射下來的箭矢,又指望着身上的鐵甲能擋住敵人射來的鐵丸;甚至是不管不顧,只是埋頭苦幹,一個個用馬刀將敵人的首級斬落下來,懸在馬腹,甚至就這麼血淋淋的掛在腰間。就是沈金戎自已的親兵也抵禦不了升爵的誘惑,見上官此時並沒有危險,便也在敵人屍首間亂跑,尋找還有頭顱的屍體,一旦發現,便是一聲歡呼。毫不猶豫地割將下來,掛在自已身上。
陣前斬首是漢軍中一等一的軍功,這些飛騎將士只要回去後將頭顱上交,便足以以軍功得到等級不一的授爵。再加上陷陣突騎之功,只怕這幾千飛騎將士中最差的也能得一個上造的爵位了。原本沈金戎也不欲擋了衆人升爵的門路,只是城頭上炮火越發猛烈,也需提防着遠方的明軍大陣中有騎兵過來邀擊。是以連聲斷喝,禁止人再下馬去割首級。
在他的嚴令之下,衆飛騎將士雖然並不甘願,也只得一個個隨同傳令,將散落在戰場上的各人叫回。於是沒有割得首級的有些怏怏不樂,割得首級的歡呼雀躍,揮舞着手中的人頭歡笑而回。待幾千人全數收攏上馬,沈金戎一聲令下,各騎緩緩而退,往適才奔來的陣線而返。
這一股漢軍騎兵的突進猛烈,做戰勇猛,馬術和博鬥技巧的水準原本已讓所有的參戰明軍大驚失色,待此時看到他們不避箭矢炮火,一個個拎着鮮血淋漓的人頭奔騰歡呼而返。明軍無論將軍小兵,見之無不悚然失色。有那膽小的,便不自禁的摸向自已的頸項,只覺得眼前這支軍隊當真是駭人之極,簡直不似人類。
洪承疇等明軍將領自然也是親眼看到適才的情形,原本上下人等正在志得意滿之際,卻突然被這支悍勇之極的漢軍飛騎迎頭澆了一桶冷水。孫傳庭距離戰場最近,卻因屬下全是步兵,救援不及。待洪承疇將趙率教派上前去,各飛騎已是退的遠了。至於各總兵部下的散編騎兵,一來不及人家精銳,二來並不方便調動指揮。是以雖然初戰不利大損士氣,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城下的兩千餘將士被人屠戮乾淨。
正當明軍上下垂頭喪氣,士氣大挫之際。卻突進已方陣線烽煙揚起,一支三四千人的騎兵衝突出陣,往漢軍步陣狂衝而去。自洪承疇以下,各人都是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是哪一部明軍竟如此膽大,敢往漢軍大陣衝擊。
孫傳庭正身着重甲,手持長刀在陣前來回巡視,甫一見這一隊騎兵衝出,原欲立時派人喝止,將他們喚將回來,卻又轉念一想,心道:“適才情形全落入督師眼中,不免要怪我臨陣無能。這隊騎兵得勝,自然是我臨機決斷的功勞,若是敗了,也是帶兵的將領自做主張,卻與我很不相干。”
想到此處,便不再派人過去傳召。此時他們奔的遠了,便是派人也追之不及。便定下心來,一意往那邊看去。
正在移動的漢軍大隊卻也想不到明軍竟然膽敢衝出,一時間初臨戰陣的新兵竟然很是慌亂,不知道如何是好。好在陣中軍官多半是由各衛提升過來的百戰老兵,眼見騎兵越衝越近,急忙各自喝令手下,將刺刀架好,擺好方陣。待那明軍騎兵衝到近前,漢軍的方陣已然就緒,每四百人一陣,以刺刀斜伸護衛,第一排的軍士都持有一人高的巨大鐵盾牌阻攔敵騎衝入。
這一支兵卻正是河南副將陳永福所率,因眼見鳳陽城下兩千多明軍士卒被人盡數殺死,卻因距離過遠而無法救援。待敵騎退盡,上官們仍是全無動靜,眼睜睜看着那夥漢軍騎兵帶着砍下的明軍頭顱嘻笑而歸。一面是幾十萬明軍心膽俱裂,一面是士氣轉爲高昂的漢軍士卒,陳永福只覺得一股熱血衝將上來,眼前盡是在昌平當兵時清兵入關,明軍懼不敢戰,只得一路護送着清兵劫掠後滿載而歸,一直是當時位卑言輕的陳永福心頭最大的恥辱。
他越想越是氣憤不過,眼見敵騎遠遁,追趕不及。敵方的步兵卻一直在緩慢而退,距離並不甚遠,若是突然衝過去衝殺一陣,雖不能如同敵方騎兵那樣大獲全勝,卻也可以稍稍挽回一下士氣,不使得敵騎那般囂張無制。想到此處,一面是氣不過,一面又想着或許可以藉此事立功受賞,最少也要讓督師大人看在眼裡,賞識於他。於是一邊廂傳令自已的屬下騎兵盡數隨他往攻漢軍殿後的步兵,一邊派出親兵往洪承疇處稟報此事。他也並不等待督師的回覆,害怕時機稍縱即逝,直接帶領着本部騎兵衝出大陣。在他的帶領之下,附近的明軍騎兵並不知道就裡,因見這一隊兵衝出,到也有幾股散騎跟隨着衝將出去,於是待洪承疇看在眼裡,已有三四千人的騎兵並做一處,往漢軍後陣衝擊而去。
幾千人的騎兵隊伍聲勢很是驚人,雖然明軍訓練並不好,衣甲也很破舊,然而數千匹戰馬奔騰起來,捲起了漫天的煙塵,再加上蹄聲踩踏大地的響聲與震顫,鳳陽城上與城下觀戰的明軍將士均想:縱是不能將這一萬多敵人擊潰,只怕這一衝也能撈到不小的便宜。
就是洪承疇看在眼裡,也很是後悔。他因爲敵方炮火猛烈,明軍前進困難之極,每一顆敵方炮彈轟將過來,就是有很大的死傷。所以並不肯一下子與敵人決戰,還是想趁着敵人後撤,以大軍圍困,然後斷絕糧道,襲攏敵人後方。因爲打的這個主意,所以並不肯把手中主力放出,沒有命令全數的精銳騎兵斷然追擊。此時看到這支幾千人的明軍雖然在途中很是吃了幾顆炮彈,死了一些人馬,卻仗着馬速很快,慢慢靠近了押後的漢軍後陣,很快就可以與敵人肉搏。若是開初以幾萬人的騎兵這樣衝將過去,把這一支一萬多人的漢軍全數殲滅,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洪承疇自怨自艾,以爲喪失良機的時候。擅自衝出的騎兵主將陳永福卻陷入了與當日長崎戰時日軍將領一樣的困局之中。這步槍方陣乃是張偉學自後世的火槍兵對付騎兵的最佳戰法。幾百人排列的整整齊齊,以四方形的陣形迎敵。裝上刺刀之後,長過兩米的長槍分別以斜、正幾種姿態伸展,如同一個刺蝟一般,叫衝過來的騎兵根本無法下嘴。如果不顧一切的硬衝,結局便只能是掛在刺刀之上,成爲一個個肉串。陳永福原本以爲他以迅猛之勢衝來,漢軍必定陣形大亂,不但不能有效的抵擋,反而很可能會敗退逃竄。到那時,四處亂跑的敵軍必定只能是高速衝擊的騎兵的刀下之鬼。此時漢軍的反應卻與他所想的絕然不同,在各級軍官和士官的指揮下,漢軍迅速地結成陣形,因爲對手是騎兵,又是突然衝將過來,所以乾脆放棄了以火槍阻敵的打算,而是以一個個臨時結成的步兵方陣嚴陣以待。距離稍遠的,已經趁着敵騎不敢硬衝,只是在方陣外遊弋的良機瞄準開槍,將一個個明軍騎兵打落馬來。
陳永福騎在馬上已是急的滿頭是汗,眼前的對手讓他很難下令硬衝。屬下的士兵雖然在他的嚴令下一直靠攏敵陣,豈圖尋得縫隙進攻,卻又被敵人後方的火槍手不住的以火槍擊殺,掉落下馬。眼見所有的部下都面露恐懼之色,失去了適才出陣追擊時的銳氣。他有心後退,又怕回去後受到斥責,甚至是軍法從事,若是斷然進擊,卻又根本沒有信心衝破敵人的陣形。眼見敵人的火槍手越打越順手,一股股白煙不住的冒將出來,砰砰的火槍擊發聲與自已手下的慘叫聲此起彼伏,令原本就慌亂的他更加無所適從,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當他難以下定決心,不如道如何是好之際。不遠處停頓下來,又緊新調整好炮位的漢軍步兵小口徑火炮射出的霰彈卻立刻幫他做了決斷。每一顆霰彈都內裝大小不一的幾百顆鐵丸,只往着明軍騎兵的後方打了幾發,已是使得明軍騎兵死傷甚多。陳永福眼見對方的手段越來越多,打擊也越來越狠,不遠處又有不少漢軍士兵推着火炮在校準炮位,雖然因爲害怕射傷自已人而不敢打的太近,但這麼僵遲下去,明軍必定死傷慘重,不能支持。得到已方的火炮支援,又相機投擲了幾輪手榴彈之後,漢軍方陣開始前壓,以盾牌掩護,以刺刀前刺,將靠近的敵騎不住往後逼退。
陳永福眼見難以再支撐下去,只得斷然令道:“傳令,後撤!”
一語既出,已是淚流滿面。心中當真是鬱悶之極,一面爲自已的輕率和即將受到的責罰而擔憂,一面又心驚敵人的戰力之強,臨陣反應之快,不但是普通的明朝士兵不能比擬,就是關寧精兵,甚至是他見識過的八旗強兵,也是遠遠不及。
他的部下原本就失了銳氣,又被敵人逼的不住後退。此時聽得主將的後撤命令,當真是如同皇恩大赦一般。若是再僵持下去,只怕被漢軍用陣形一圍,當真是一個也難以逃脫了。於是各人不住打馬後退,以比之適才衝鋒時更快的速度飛速逃離。饒是如此,仍是有不少騎兵死在改變陣形,以火槍射擊的漢軍槍下。
待他們逃回本陣時,出擊的四千多騎兵死傷過千,這還是因陳永福眼見事機不諧,並不敢堅持衝陣,又很快的下令撤退,才保全了大部騎兵的性命。
“督師有令,河南副將陳永福不遵號令,擅自出擊;且又畏敵不前,失我士氣,折我士卒,罪在不赦!今以尚方劍斬之,傳首號令三軍,以爲來者之鑑!”
回陣之後,陳永福知道此次禍事不小。忙請人去尋了幾個交好的武將往督師駐節之處,準備說情。自已又袒衣露背,自縛之後前去請罪。誰料一到督師帳外,便見着督師中軍手捧寶劍,出來宣諭,立刻便要斬他。
此時明軍與漢軍的接觸已止,天色亦是全黑下來。只有零星的火炮擊發劃出的火光在夜空中劃過,然後便一陣陣沉悶的轟鳴之聲。明軍雖然很想靠近漢軍陣地紮營,以形成切實的包圍之勢,卻因已方的火炮射程遠不如敵人,漢軍的火炮可以很輕鬆的轟擊着所有的明軍陣地。是以雖然人多勢衆,將城下的漢軍逼退,明軍卻也不能擴大勝果,只是遠遠的在漢軍主陣地幾裡之外安營立寨,並不能完全的將漢軍主陣地逼退,更別提切斷道路,形成包圍了。初戰不利,明軍上下士氣大挫,若不是兵多糧足,軍法森嚴,只怕各將帶兵逃走的心思都有。如果說看了漢軍飛騎在城下表演之後,明軍各將很是有些心驚,待看了陳永福以迅猛之勢,突然進擊往攻漢軍後隊,卻被反應迅速,陣形和火力都猛烈之極的漢軍打的灰頭土臉,喪氣之極。幾萬漢軍步兵想來都是如此精銳,底下的仗想來難打之極。明軍諸將看在眼裡,心裡自然也是沮喪之極。洪承疇帶兵多年,自然是心知肚明,是以雖然陳永福折損並不是很大,卻也下定決心,要殺他以振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