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自己自詡規矩,卻陰溝翻船,被自家陪房扯了後腿,陳氏怒火攻心,對陪房說道:“大膽刁奴!敢如此懈怠,差點得罪了世交,打你十板子都算輕的!”
陪房連忙跪地磕頭求饒,“夫人,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我們當差的難免也有疏忽之時。這事確實是奴婢的錯。可是奴婢跟着夫人嫁到府裡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當衆打板子,五年的體面啊,說沒就沒了,這要奴婢以後如何有臉面繼續當差辦事呢?奴婢央求大小姐,說奴婢願意革了半年的銀米,或者一年都行,看在奴婢這張老臉的份上,留一點體面。可是大小姐鐵石心腸,無論奴婢怎麼求,怎麼退讓,她堅持要打,逼得奴婢實在沒有法子了,只得跑到求夫人說說情。”
世子夫人心裡想的是什麼,心腹陪房最清楚了。無非是想□□小姑子嘛,她存心要配合夫人,給徐妙儀難堪,所以故意在禮單上出了差錯,想要徐妙儀服個軟。
不過徐妙儀不懂舊例,但是二小姐徐妙清是懂的,周圍伺候的教養嬤嬤們也是門兒清,當場就揪出了陪房的毛病。
徐妙儀在軍營當過兩年軍醫,行事風格和父親徐達一樣,都是雷厲風行。既然一定要掌家,她就決心把這事辦好了,不讓大嫂有挑嘴的機會。
在掌家第一天,徐妙儀就效仿父親軍營立下規矩: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陪房的行爲明顯是過了,而是明知故犯的大過。徐妙儀當然知道打板子最傷臉面了。可是陪房擺明了是故意製造亂象,徐妙儀就決心不給她臉面,堅持要打十板子。
陪房跑到世子夫人這裡求援,是存了“打狗也要看主人”的意思。將自己的臉面和陳氏的體面捆綁在一起。
一邊是心腹,一邊是小姑子,前者還明顯不佔理,但是陳氏覺得徐妙儀堅持打板子這事不放,不肯罰俸取代,是專門打給是她這個大嫂看的。
陳氏的心越來越沉:怪不得都說小姑難纏!以前三個小姑都懂事聽話,覺得言過其實了。現在來了個徐妙儀,猶如一滴墨水進了魚缸,全都染黑了,就連妙清也站在她那邊,不給我這個嫂子面子了!
陳氏有心維護陪房,說道:“二妹妹,此事是她的不對。只是她是從小伺候我的老人了,身子骨
弱,不禁打的,若打壞了,外面恐怕有人編排大妹妹苛待舊僕。有礙你們四個女孩子的名聲。你看這樣好不好,她畢竟是我的陪房,就交由我處置吧。”
徐妙清點點頭,“我們姐妹暫代大嫂主持中饋而已,當然最終要聽大嫂的。”
陳氏對陪房說道:“革你半年銀米,奪了瞻園的差事,去鄉下看管田莊思過吧。”
眼不見心不煩,陳氏如此處置,也算說得過去。徐妙清和陳氏噓寒問暖了幾句,就告退了,“……大嫂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徐妙清回院的路上,遇見三妹妹徐妙溪拿紈扇撲蝴蝶玩耍,徐妙溪迎過去問道:“那個刺頭拔掉了?”
徐妙清點點頭:“陪房糊塗,大嫂不糊塗。罰去田莊當差了。”
徐妙溪鬆了一口氣,“幸虧走了,否則大姐姐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們兩個夾在大嫂和大姐姐之間也難做。”
徐妙清面有憂色,說道:“大嫂這個人,小事聰明,大事糊塗,眼界不夠,當一個合格的宗婦還差些。大姐姐這個人呢,恰好相反。小事上不拘小節,大事聰明果斷,眼界之高,是世上許多男子都不及的。所以大嫂和大姐姐是天生的合不來,我們兩個妹妹要從中調停一二,否則一家子鬧開傷了和氣,讓外人看笑話了。”
徐妙溪嘆道:“好累啊,他們要這樣打擂臺打到什麼時候?”
徐妙清說道:“看誰繃不住了,先服軟爲止。”
徐妙溪笑道:“大姐姐會服軟?笑話!看來大嫂輸定了。”
徐妙清目光平靜如水,搖頭道:“不是這個原因。三妹妹,你細想想,天下媳婦和小姑子打擂臺,一般誰輸誰贏?”
徐妙儀笑道:“那還是大嫂輸定了。”
徐妙清嘆道:“唉,你別笑話大嫂了。將來你我都是要出嫁、當人家媳婦的人,就沒有一點點兔死狐悲之感?”
徐妙溪笑的沒心沒肺,“不會啊,如果是大姐姐輸了,我纔可能有兔死狐悲之感呢。這事本來就是大嫂做的不對,大姐姐是什麼樣人?元宵節城牆上敢冒着天大的危險折返而歸,營救我們姐妹的勇者。這樣的人品怎麼可能嫁到呂家那種僞君子的家族?簡直玷辱了她的人品嘛!”
“我們姐妹的婚事都掌握在父兄還有大嫂手裡。我希望大嫂通過這事長點教訓,別給我們姐妹亂點鴛鴦了。我姨娘偷偷和我說,大姐姐還是嫡長呢,大嫂就敢介紹這種人家,我們姐妹三人都是庶出,大嫂相中的人家會不會越來越不堪?女人家的婚姻大事,可不能兒戲了。”
徐妙溪說的有理。論其身份地位,大姐姐佔據嫡出,又是嫡長,比庶女要高貴。所以大姐姐一定要嫁給好人家,後面三個妹妹纔有指望呢。
徐妙清說道:“其實不僅僅是人品家世不配。呂家是東宮呂側妃的孃家,如今皇長孫沒了,呂側妃生的庶長子又得皇上喜歡,有傳聞說皇上有立之爲皇儲的意思呢。呂家是書香世家,聯姻也基本是
陳家這樣的文臣家族。突然求娶我們徐家的女兒,你說他們打的是什麼主意?”
徐妙溪驚道:“呂家真敢這麼想?皇長孫雖然沒了,但東宮還有一個嫡子呢,叫做水生,還是大姐姐親自接生的。廢嫡立庶?這也太沒規矩了吧。”
徐妙清說道:“皇儲是國之根本,我一個女孩子家不太懂這個。不過東宮太子妃孃家是開平王府,昔日開平王常遇春是爹爹的好友,我們徐家和常家是世交,二哥和常森更是比親兄弟還親的朋友。就憑這個交情,爹爹也不會同意和呂家結親的。”
“那怪那晚大哥和大嫂會吵架呢,原來是這個緣故。”徐妙溪豁然開朗,點頭說道:“其實大嫂不是壞人,要操心一大家子的事務,事無鉅細,她也不容易。希望她以後大事別糊塗了,鬧得夫妻離心、姑嫂失和。”
次日,徐達沐休在家,常年的軍旅生涯,習慣聞雞起舞,天沒亮就把二兒子從被窩裡踢出來,父子一起去校場練劍。
徐增壽叫苦不迭,徐達一鞭子抽去,罵道:“你大哥在你這個年紀時,吃住都在軍營裡,至今也甚少在家裡享福,你這個混球還貪戀被窩,一事無成!”
徐增壽往地上一滾,避開了鞭子,大聲叫道:“爹!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您和大哥辛辛苦苦挖坑栽樹,不就是爲了讓我們這些人有一事無成、混吃等死的資格嗎?您莫忘了建功立業的初心啊!”
不忘初心?難道老子的初心就是養出你個廢物兒子來!
徐達氣得又抽了一鞭子,徐增壽武功不行,逃命本事一流,往後翻了個跟斗,再次躲開了。
徐妙儀穿着一襲練武的短打,踏着晨光騎馬而來。徐達一見女兒,頓時氣消了,說道:“乖女兒,這時候還早,怎麼不多睡會?”
徐增壽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頓時覺得自己一定不是親生的。
徐妙儀翻身下馬,笑道:“早起看爹爹耍猴。”
剛纔徐達抽得兒子打滾翻跟斗,可不就是街面上的耍猴嘛。徐增壽一點兄長的尊嚴都沒有
了,“喂,說話放尊重點,說誰是猴呢。”
徐達瞪眼過去,“笨手笨腳的樣子,猴都比你機靈點!”
反正說什麼都是錯,徐增壽乾脆閉嘴了。
徐達問道:“你起那麼早作甚?”
徐妙儀說道:“爹爹公務繁忙,難得在家,當然是想抽空請教爹爹了。”
徐達問道:“你要請教什麼?”
校場上十八般兵器俱全,徐妙儀獨獨挑了一把徐達常用的重劍,笑道:“爹爹武功蓋世,當然是請教武藝了,難道向您學繡花不成?”
言罷,徐妙儀居然眼神一凌,毫無徵兆的握着重劍徑直朝着徐達劈刺而來!一旁徐增壽嚇得大叫:“爹爹小心!”
徐達不愧爲是開國大將,他淡定在站在原處,紋絲不動,觀察着女兒的動作,直到重劍即將劈到面面門時,才側身舉起兵器架上的長矛隔開重劍。
徐妙儀一擊不成,再次旋身劈刺,每一劍都盡了全力,似乎是拼死相搏。彷彿面前的不是親爹,而是仇人似的。
徐增壽頓時覺得,妹妹一定吃錯藥了。
徐達雙手持矛,只是防守,並不主動攻擊,父女兩個的身影在校場上輾轉騰挪,刀光劍影,旁觀者徐增壽暗自捏了一把汗:妹妹要做什麼?連大哥和父親對招時,都不曾這樣動真格,這樣打下去要出事啊!
哐當!
徐達終於出手反擊了,只一招,就挑落了徐妙儀手中的重劍。徐妙儀喘息未定,正要撿起重劍再次出擊,冷不防圍觀的徐增壽在地上又打了個滾,將重劍抱在懷裡,插科打諢說道:“小比怡情,大比傷身,今日到此爲止。”
這是化用了賭場小賭怡情,大賭傷身之語,看來這個不成器的兒子沒少進賭場,徐達又狠狠瞪了徐增壽一眼。
徐增壽臉皮厚,裝作看不見,緊緊抱着重劍不肯給徐妙儀。
徐妙儀也不強求——她拿起了兵器架上的雙刀!朝着親爹斬去!
唉,要是兒子和女兒換一換就好了。徐達暗道,手裡的長矛疾如閃電,一片破空之聲。
父女兩個酣暢伶俐的打了一架,徐妙儀手中雙刀再次被挑落,說道:“爹爹,這下知道女兒的弱點和長處了吧?您因材施教,教我如何更進一步。反正我早晚都會出嫁的,留在爹爹的身邊日子不多了,希望以後爹爹把我當半個兒子看待,教我一些人生經歷吧。爹爹,女兒想要的不是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