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偏愛呂側妃,這是大明所有權貴家族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是從禮法上來說,只要太子對正妻太子妃常氏保持敬重,呂側妃恪守本分,不忤逆太子妃,就相安無事了。
一切都在大家容忍範圍之內,依舊無人敢明言太子做的不對。嬌妻美妾,妻子是用來敬的,妾室是用來寵的,男人享受齊人之福,這是他的本事,不是他的過錯。
所以常森也只是在好朋友徐增壽麪前抱怨幾句罷了。徐增壽勸慰道:“聽說那個呂側妃是個老實的,太子妃生產時,她在雪地地祈福,說願意折壽十年,以換得太子妃母子平安。”
常森諷刺笑道:“裝模作樣,當我們都是傻的,瞧不出她那點小心事。”
徐增壽也笑道:“呂氏是文官家族出來的女兒,假仁假義學了個十足,偏偏還無法指責,所以我父親一再叮囑,得罪誰也別得罪文官,他們嘴裡子功夫了得,耐心又足,咬起人來甩都甩不掉。”
“不過太子妃是正妻,又生了兩個皇孫,呂側妃心思再重也無用,你這個小舅子也別瞎操心了,安心享受富貴就成。等你出了孝期,我帶你去秦淮河好好樂一樂,那裡有揚州的瘦馬、西湖的船孃、大同的美女、還有波斯異國的美姬……”
紈絝子弟,說來說去離不開吃喝玩樂四個字,不在話下。
且說姚妙儀的解毒灌腸之法有了效果,天快亮時,天牢獄卒們紛紛清醒過來了,都說是郭陽天的手下們乾的好事。
可是天牢出了那麼大的動靜,驚動了宮裡的皇上,派出太監黃儼來打聽消息了,罪魁禍首郭陽天和他的心腹手下們卻至今都沒有出現。
皇上派人興師問罪,毛驤眉毛都快急掉了,只得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講給了黃儼聽。
黃儼說道:“馬千戶的意思,是郭陽天再次背叛,幫着魔教的人救出了狐蹤?帶着一幫人炸塌了天牢跑了?”
毛驤着急找個人頂缸,只得說道:“如今看來,郭陽天的嫌隙最大。據知情者說,他這幾日都有些反常,昨天還命心腹去營帳領用了幾十套軍服和令牌等物,可能就是給魔教逆黨逃脫之用的。”
黃儼罵道:“這該死的叛徒,居然敢欺瞞皇上!”
毛驤說道:“我已經派人貼出了告示,畫了郭陽天的肖像,全城通緝此人!在十三道城門都設了關卡,郭陽天插翅難飛。”
黃儼瞥了一眼毛驤,“毛千戶,不是咱家不信你們親兵都尉府,而是魔教向來狡詐,居然能說動了郭陽天這個叛徒再次反水,實在不能小覷了,咱家覺得全城通緝怕是不夠,怕是要全國通緝啊。”
毛驤能夠混到今日這個位置,將上官郭陽天幾乎架空,是有幾分見風使舵的本事的。黃公公雖然是個卑賤的閹奴,但是他能夠直達聖聽,不好得罪了,於是毛驤趕緊說道:“黃公公說的極是,我這就命人全國通緝郭陽天。”
這時手下來報,“千戶大人,黃公公,塌方的碎石已經擡走了,標下進去清點犯人人數,果然只少
了狐蹤一人。另外前天關進去的那個周夫人被落石砸死了。”
“什麼?”毛驤立刻站起來,“其他犯人呢?”
手下說道:“有幾個受了點輕傷,均無大礙。”
毛驤說道:“天牢本來就建在地下,牽一髮而動全身。趕緊將犯人關進囚車,暫時換到另個的牢獄關着,等工匠們確定天牢沒有坍塌的可能後,再把犯人關進來。”
“是!”手下聽命而去。
這事傳到了姚妙儀那邊,她正在給一箇中曼陀羅花毒過深的獄卒施針,聞言銀針都失去了準頭,插錯了穴位,獄卒疼的冷汗直冒。
“周夫人死了?”姚妙儀心中驚訝不已,因爲昨晚的行動是她和道衍、姚繼同一起制定的,先引得郭陽天上鉤,然後喬裝郭陽天的手下救出狐蹤,砸毀洞口後立刻去太子湖設伏,除掉追蹤的郭陽天,還順便栽贓給他,以混淆視聽。
從表面來看,就像是郭陽天再度背叛反水,帶人救出狐蹤,以迴歸明教。
至於周夫人,姚妙儀是最不希望她的,因爲周夫人一旦被滅口,當年母親之死的線索就再次中斷。
“是的。”剛剛恢復神智的丘福補充了一句,“她運氣太差了,洞□□炸時,囚室落下石塊,砸在了牀上,腦漿都流了一地,發現時身體都僵直了。”
“我親自去看看!”姚妙儀轉身就往天牢走去。
丘福攔在門口,勸道:“毛千戶說了,天牢有坍塌的可能,太危險了,連囚犯都轉移了囚室。姚姑娘,周夫人的屍首已經擡出來了,就停放在雪地裡。”
周夫人的屍首被一卷草蓆裹着,徐增壽和常森也圍在那裡,徐增壽氣得跳腳,說道:“早不死,晚不死,這個時候死了,我父親豈不是要背一輩子黑鍋。”
姚妙儀打開草蓆,周夫人半邊腦袋都被砸沒了,另一半顱腦空空,一直獨眼圓睜,死不瞑目和徐增壽常森看了個對眼。
“啊!鬼啊!“
徐增壽和常森猶如同胞兄弟似的,齊齊發出一聲慘叫,兩個大男人擁抱在一起,打着哆嗦,躲在了姚妙儀身後。
看着兩個不爭氣的紈絝,姚妙儀搖了搖頭,沒好氣的說道:“嚎什麼嚎?大白天的哪來的鬼?虧得你們都是將門之後,真替你們祖宗臉紅。”
徐增壽將頭埋在常森的肩膀裡,“你厲害,你是如假包換的將門虎女,我們膽小,就不湊這個熱鬧了,哎喲,嚇死我了。”
言罷,這兩人居然擁抱着齊齊埋頭閉眼走開!
毛驤和黃儼過來了,黃儼對姚妙儀客客氣氣說道:“姚姑娘,這幾天你受驚了,皇后娘娘一直很牽掛。”
黃儼打着馬皇后的名義,姚妙儀不敢怠慢,“多謝娘娘關心,妙儀安然無恙,望娘娘莫要牽掛。”
黃儼和毛驤是見過世面的,並不害怕這具死相恐怖的屍首。兩人靠近過去細瞧,覺得周夫人的死相可怕的有些反常:
但見周夫人半個頭顱挺硬僵直、腰背反折,向後彎曲,猶如角弓,雙手雙腿也是如角弓一樣反張着彎曲。
“弓角反張,周夫人是中了馬錢子之毒而死。”姚妙儀說道,“有時候破傷風病人也會出現這種詭異的死相,但是周夫人身體皮膚並無破傷風潰爛之處,可以斷定她是中毒而死。”
“而且是在被砸之前就嚥氣了。”姚妙儀指着周夫人半個的破腦袋說道,“若是天降碎石,人的本能是雙手抱頭保護自己,但她是雙手反張在背部,所以可以斷定她是中毒在先。”
毛驤心中的疑團更大了,“昨晚天牢只逃脫了一個魔教逆黨頭目,獄卒們都被迷倒在地。周夫人入獄前被女探子搜過身,不可能服藥自盡。唯一可能投毒的,就是魔教逆黨。可爲何魔教的人要殺周夫人?”
姚妙儀也覺得難以置信,是啊,殺周夫人這事,義父和義兄都沒說過啊,難道是營救過程中發生了什麼事情,迫使狐蹤臨時起意,毒死周夫人?
黃儼則說道:“魔教做的?莫非當年殺害徐夫人的是魔教中人?他們營救狐蹤,順便滅口?”
姚妙儀聞言,頓時臉色慘白,身形搖搖欲墜。義父,義兄,明教……當年殺害母親的是周奎和趙千戶他們,和明教無關,可是明教爲什麼要殺周夫人?真是他們做的嗎?
周夫人算是當年的見證人,爲何將她滅口?
如果連義父他們都不能相信,那我以後該如何應對?
“姚姑娘?你怎麼了?”毛驤見她神情不對,忙出言問道。
姚妙儀半蹲在雪地裡,擺了擺手,“無妨,就是連續幾夜都沒睡好,身體有些脫力了。”
毛驤吩咐手下趕一輛馬車來,送姚妙儀回行宮。
聽聞姚妙儀身體不適,道衍和姚繼同都來看她,姚妙儀對宋秀兒說道:“秀兒,有空熬一碗火腿粥嗎,我想吃你做的。”
“有空,有空,你等等。”宋秀兒一溜煙去了廚下。
臥房只有血統各異的父子、父女了。
姚妙儀直言問道:“義父,義兄,周夫人是誰動手殺的?”
道衍禪師連閉口禪都忘記了,一雙銳利的眼睛盯着她,“你覺得是動手?”
姚妙儀莫名有些心虛。
姚繼同在一旁解釋道,“義父,妙儀不是這個意思,她——”
“不是。”道衍禪師打斷了姚繼同的話,“不是我做的,我也沒有指使任何人殺周夫人。”
姚繼同說道:“我和義父聽到這個消息,也很驚訝。狐蹤的飛鴿傳書只是說他們已經脫險,離開金陵城了,並沒有提周夫人半個字。”
姚妙儀頓了頓,硬着頭皮和道衍禪師對視,說道:“狐蹤長老的囚室和周夫人距離最近。馬錢子中毒的人,臨死之前會非常痛苦,人會不由自主的抽搐,掙扎,弓角反張,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
道衍禪師的目光從嚴厲轉爲冷酷,“你在懷疑我?”
姚繼同對着姚妙儀搖了搖頭,“妙儀,莫要一時氣血上頭,矇蔽了雙眼,義父即使要殺周夫人,他也一定會提前和你商量的。”
姚妙儀被道衍禪師散發的莫名威壓遏制的呼吸都困難起來了,只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不甘心就這麼放棄,頂着巨大的壓力說道:“義父,你從小就教導我,遇到迷惑之事,不能自欺欺人的用巧合二字來解釋,一定要刨根問底,否則可能會遭遇滅頂之災。”
“狐蹤逃跑,周夫人中毒而亡,這兩者必定有聯繫的。義父,我可以接受周夫人的死,只是我希望您能夠告訴我,爲什麼她一定要死。”